這是一道無比沉重的巨浪，如此黑暗，又如此密不通風。
它將人深深拍入海底，像是要把所有生命都碾碎，把一切存在都埋葬。
凌霜月在水底翻滾著，發出艱難而痛苦的聲音，她腦子嗡嗡作響，意識已然有些不清醒。
本能的求生慾望讓她又從水中游了上來，飄在了水面上，低低的喘著氣，像是生命最後的嘆息，像是蠟燭最後的搖曳。
潤下也有些驚訝，她不禁輕呼道：“你竟然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我都想不到你的求生慾望竟然如此強大，可是上一道浪你熬過去了，下一道浪呢？再下一道浪呢？水的力量是無情無盡的。”
“這是世間最磅礴的力量，可以摧毀山脈，可以衝破堤防，即使是一滴一滴落下，也能穿透巨石。”
“你血肉之軀，哪裡堅持得住啊。”
凌霜月艱難睜開雙眼，她的眼中盡是鮮血，但依舊可以看到光輝。
她輕聲道：“我不是修水屬性法力的修者，我不懂水，但我卻知道水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的。”
潤下忍不住笑道：“我是五行之水的陣靈，而你連水屬性修者都算不上，你還要教我什麼是水？算了，不跟你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了，你去吧。”
她揮了揮手，一道巨浪淹沒了黑暗的天空，淹沒了凌霜月已經殘破的身體，淹沒了僅有的光明。
於是一切都變得黑暗起來，再也沒有了任何光。
凌霜月在下沉，無止境的下沉。
她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在模糊，一切的一切都在歸零，只剩下腦子那還記得的模糊的記憶。
那是...那是什麼呢？
實在有些記不清楚了，但依稀還知道，那是好多好多的蝴蝶，湖水很清澈，迎著天空，天空上掛著明月。
自己不喜歡明月，但那天的明月讓人好喜歡。
好像有個人，站在自己的身前，在大喊著什麼。
哦...記起了，那聲音響起了。
“我父母死的早，我自小孤獨，以劍為伴，以武為友，只想著為父母報仇，做什麼大俠，沒有想過任何兒女之事，哪怕後來青河鎮有鄉親們給我說親，我也從未想過我會去喜歡一個女子。”
“直到在那天，長安的街頭，我看到了你。”
“你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給長安的百姓們治病，臉上有汗珠，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柔。”
“我看入了神，以至於被老白嘲笑好幾次，從那一刻，我的心中便有了你。”
“之後，我們一同經歷了很多事，每一件事你總讓我感動。”
“我如此喜歡你，卻不敢言語，我討厭我在感情方面的懦弱，只因我怕你拒絕我。”
“你是最懂我的人，你總是知道我的心在想什麼，可你又是否察覺，這顆心早已裝滿了你？”
“我站在了這裡，我使出了全身的勇氣，我把我心中的一切都剖給你看，我想讓你知道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一無所有，我只有這滿心的真摯，滿腔的熱血。”
“此刻，天地悠悠，沒有人可以見證我的宣誓，但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是世間最好的媒人，因為它們古老，它們永恆存在。”
“正如我對你的感情，永恆存在。”
記憶如水一般紛至沓來，竟然是那麼的清晰，那個場景在變得具體，凌霜月想要痛哭，心中又充滿了甜蜜。
那一天，是她生命有史以來最美好的一天。
她會永遠記得，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一切。
“霜月，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活下去。
“霜月，我們不會死，現在就死了我不甘心，我又太多的不甘心。”
“你和我心心相依，緣份難得，我還沒有和你成親，還沒有讓你成為我的妻子。”
腦中嗡嗡的雜音不見了，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那聲音愈發清晰。
好像又有人在大喊了。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我們看到的不是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而是鮮花和彩虹，聽到的不是痛哭和慘叫，而是嬉笑與歌聲。如果一定要流淚，我希望那是親人團聚的感動，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幸福，是嬰兒出生的喜悅。”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人們不再憂慮於戰爭，不再生命的安危而擔憂，甚至忘記了戰爭的苦痛。如果有人向他們提起戰爭，他們會想到很多很多年前的慘禍，然後輕輕一笑，更加珍惜當下的生活。”
啊，那好像也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一切。
凌霜月心中只有無盡的感動，她十分感謝命運，讓自己遇到了這樣一個人，一個充滿了自信和勇敢的人，一個堅強不放棄的人，一個有俠氣和大愛的人，也是愛自己的人。
當初師父不給自己剃度，不給自己取法名，說自己紅塵未斷，看來是一點錯沒有。
可是師父說，眾生歡喜，佛就歡喜，自己是眾生之一，自己歡喜，佛就歡喜。
所以自己便得更加包容，也更加從容，溫柔如水。
為什麼要用水來形容溫柔呢？
凌霜月的心似乎顫抖了一下，她想到了小溪、江河、湖泊、大海。
她想到了剛才的巨浪，想到了南海普陀，想到了好多好多東西。
一些話，湧入了心頭。
“佛是空相，是智慧的彼岸，是真正的解脫者和得悟者。故成佛需要持正覺，破虛妄，五蘊皆空，保持內心的純淨。”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聲音回答，凌霜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開始體會這些話來。
佛是智慧的彼岸，是五蘊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說到底就兩個字——空相。
水呢？
凌霜月的思想到這裡好像僵住了，然後她感受到了臉上有些癢。
她下意識睜開了眼，看到了幾條魚兒被嚇得連忙遊開了。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全身的法力開始恢復，她終於朝上而去。
她走到了水面，看到了前方的潤下。
潤下也看到了她，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一人微笑，一人震驚。
也不知過了多久，潤下才終於大叫了一聲，道：“你！你竟然還沒死！不...你竟然還恢復了法力？”
凌霜月點了點頭，道：“因為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潤下不禁愣道：“你想通什麼事情也活不了啊，那一道浪衝擊力那般強，肯定能把你拍死。”
凌霜月道：“可這些都是幻象，當我突破了幻象的桎梏，水對我自然就沒用了。”
“可是你...你怎麼可能突破這個幻象啊，我創造的可是真神級別的幻象。”
凌霜月笑道：“因為對水有誤解，所以我才能破了你的幻象。”
潤下道：“我對水有誤解？不可能，我......”
她話還沒說完，凌霜月便直接打斷道：“水的偉大之處，從來不是力量，而是包容。”
“啊？”
潤下呢喃道：“包容？”
凌霜月點了點頭，道：“你看這水啊，如此柔和，千變萬化，任何東西它都可以包容，即使是一塊普通的石子，它能可以去容納。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正因為包容，水才成了海洋。”
“無數的生命在它的身體裡生存著，它給予對方生命的依託，又滋潤著大地上無數的生命，幾乎沒有生命可以離開它，它就像是萬物的母親。”
“包容和滋養，這才是水的偉大，卻絕不是毀滅的巨力。”
“你只看到了它的力量可以摧毀我，卻沒看到它同樣也可以滋養萬物，容納萬物。”
“而後者，當然比前者更加深刻。”
說到這裡，凌霜月不禁笑道：“你看啊，當我領悟了後者之後，前者自然就消失了。”
潤下連忙一看，只見四周的浪都平息了下來，甚至天空的黑雲都不見了，露出了清澈的天空，露出了漫天的星辰，還有那一輪圓月。
月光灑在凌霜月臉上，她的笑容明媚無比，眯眼道：“潤下，你輸了。”
潤下呆呆看著凌霜月，卻是說了一句：“要是我有你這樣漂亮就好啦。”
這句話直接把凌霜月弄呆住了，一時之間，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但四周的一切都在變化，幻象像是鏡面一般碎去，最終徹底消失。
凌霜月朝前一看，頓時看到了葉青峰。
而似乎心有所感，葉青峰也站了起來，看到了突然出現的凌霜月。
他心中一顫，兩人對視著，目光通紅，然後奮力朝著對方跑去。
最終，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雙目通紅，但臉上又帶著笑意。
或許這就是經歷了生死之後，又重逢的幸福。
葉青峰喃喃道：“我們一定會活著。”
“嗯，我們一定會活著。”
凌霜月輕輕應了一聲，此刻，兩人的心徹底連在了一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