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畫畫後,葛春妮開始嘗試用顏料記錄蜀葵們的嬌顏。

三樓西邊的閣樓空著,葛春妮將畫夾、畫紙、顏料等搬進去,星期天把自己關在裡面,照著那些照片畫蜀葵,一畫就是一天。

她的身體和大腦組成個巨大的收納箱,儲存了被家人遺棄和誤解的傷心、被同學和朋友孤立的無助,以及一顆熱愛世間萬物卻無處安放的靈魂……這些情緒累積在一起,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無法融化,無人分享,連老劉都無法幫到她,只有畫筆的觸鬚才可以碰及。

她畫畫時是個孤絕到近乎瘋狂的的星球,誰也不可以接近。葛似錦有時候跑進來搗亂,都被她毫不客氣地老鷹抓小雞般拎起來扔出門。

也許她天生和多彩的顏料之間有某種心靈感應,也許她和蜀葵之間有某神秘而契合的磁場,隨著筆觸在紙張上的挪動,咄咄的數學和逼仄的人際關係,慢慢變成或憂傷或哀怨的曲子,幻化成風飄散了,紙上開出了傳奇,一朵朵臨風而舞的花朵在視線中凝固,用顏色定格在紙上。

她困難的呼吸頓時順暢起來,那些壓在心頭的夢魘倏的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

葛春妮似乎找到了衝出十面埋伏的門。她託小書店的老闆幫忙買到一些設計方面的書籍,為其中的二方連續和四方連續的圖案深深迷醉。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向她招手,偷拿了母親的鑰匙,跑到工廠的倉庫裡,找到一匹做舞扇的純白蠶絲熟絹,剪下來兩米多的一塊,嘗試在上面作畫。

由於是第一次在面料上作畫,她先打出底稿,再用丙烯顏料勾出輪廓,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起、收、頓、挫等轉折。

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即,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的“咚”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的,振得窗戶上的玻璃差點碎身碎骨了。

她持畫筆的手一抖,從上至下斜斜地劃了一道,畫面上出現一道黑褐色,宛若嬌嫩的少女粉腮上砍上一條深深的疤。

一股怒火從心中騰起,她扔下畫筆衝了出去。

葛春妮出了南院大門後,發現那裡支著一臺冒著青煙的黑黝黝的爆米花機,周圍是幾個端著玉米、大米和拿口袋等爆米花的人。每張臉彷彿都用墨汁洗了,眉眼鼻口全部黑乎乎的,分不清誰是誰,像是站著十幾塊加大加長版的人肉煤球。

葛春妮正要向手持爆米花機手柄的人討要公道時,一塊黑乎乎的煤球開了口:“三姐,是我們把老薛從文苑路請過來的,嘿嘿——”

他笑嘻嘻地邀功,笑得沒眉沒眼,黑眼眼、黑鼻子、黑嘴唇映趁著一排小白牙,像黑夜中閃爍的一排亮閃閃的刀片,寒光凜冽。

從聲音認出是弟弟葛似錦後,葛春妮不由怒從心中起。

“葛似錦,你弄壞了我的畫,看我怎麼揍你——”她從旁邊撿起一根枯竹枝就揮了過去。

葛似錦沒想到她會發飆,連忙躲到一個大煤球人身後。

她來不及收手,竹枝就狠狠地抽在對方身上。

那一下挺重的,他卻沒吭聲。

“向陽哥你傻呀,趕緊跑啊。母老虎發瘋會吃人的。”葛似錦秉承著獨跑跑不若與眾跑跑,很講義氣地想拉上老劉一起溜之大吉。

“證據?”被爆米花機裝修了整張臉後,一向在葛春妮面前溫馴的老劉突然就淬了鋼。

“就是,老薛在這兒炸爆米花,咋能會炸到你的畫?”有了靠山,葛似錦底氣開始回升。

老薛在文化館就職,據說泥塑做的不錯,大獎小獎拿到手軟。可近幾年街頭巷尾颳起了一股風: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操剃頭刀的……眼看著同事和鄰居們紛紛搞副業實現了穿衣自由和吃肉自由了,老薛慚愧中覺得“藝術家”的外衣簡直一無用處,弄了臺爆米花機,業餘時間走街串巷炸爆米花,一個月下來,收入竟然是他工資的兩倍。

他入手的爆米花機是個舊的,時常出現問題,經常不炸。老薛找到傳說中的焊接大神劉茂山,讓他幫忙拾掇一下。

為給王英買洗衣機,劉茂山私活接得有點猛,實在顧不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交給徒弟幹了。

徒弟收了老薛十塊錢,信誓旦旦地向師傅保證會順利完成任務。

儘管徒弟拍著胸脯要老薛放心,說肯定好使,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這玩藝搞不好爆的就不是玉米和大米,而是腦袋了。

老薛把手術痊癒的爆米花機領回來後,第一站定在了文苑路。這裡離老劉家很近,他專門登門請劉茂山來品嚐即將面世的新鮮第一鍋。

週末是劉茂山賺外快的大好時光,一大早就出去了。王英明白老薛是害怕出問題,磨不過他,便派兒子老劉去了。

葛似錦又來搜刮老劉的藏書。他是隻見一個便忘另一個的猴子。老薛為了多爆幾鍋,一本正經地說著不正經的話,說改良後的爆米花機爆出來的爆米花帶著牛肉和靈芝的味道。

葛似錦不知道牛肉和靈芝混在一起究竟是什麼味道,就央求他把攤支到自家門前,說要是爆出來的味道和他說的一樣,他就預訂、訂爆十鍋,家裡吃不完可以送給廠裡的工人。

老薛沒想到會釣上葛家的小少爺,心雖嚮往,卻一臉嚴肅地說“文苑路”三個字自帶文藝範兒,這裡一會兒就能爆三十鍋,堅決不挪地方。

葛似錦拍著胸脯說他們家可以爆十五鍋,同竹塢巷別的人家加起來肯定超過三十鍋,他去了那裡生意一定會比在文苑路強很多。

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老薛便將安全二字馬放南山了,拉上傢什就奔向了竹塢街。

老劉沒想到他上個廁所的功夫,老薛就改變了活動場所,只好跟著他和葛似錦來到了葛家大門外。

為了超過“三十鍋”的生意老薛也是拼了,他邊轉動機器邊唸唸有詞,彷彿太上真人練仙丹,用的時間也比原來的多了半分鐘。

經過整改,時常卡殼的爆米花機果然不再當啞巴,以地動山搖的模式炸響了竹塢巷的半條街,老薛、老劉和葛似錦等人被炸成了大型煤球。

葛似錦在吃到牛肉味加靈芝味的爆米花前,先吃了一嘴一臉的煤灰,還被三姐問責,只好強詞奪理。他知道三姐的犟脾氣一旦上來是真敢打人的,連母親和大姐都要怕她幾分。

老劉要葛春妮拿證據,她當然會人證物證將他證死。

“呵呵,你們等著!”她摞下這句話就往家跑。

幾分鐘後,葛春妮將那塊帶著傷疤的熟絹拿來了。

老劉驚得下巴差點脫臼了:“這,這真是你畫的?”

“難道天上掉的?”葛春妮生氣地瞪著他,恨不得踹他兩腳。

老薛抹了把臉上的煤灰,湊近了那塊布,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淡然說:“下期星天到文化館找我,我幫你修好。”

他檢查了一下爆米花機,見沒什麼大礙後,將烏黑的鐵肚子裡殘存的爆米花倒進簸箕裡,重新倒入大米,在爐火上勻速地搖了起來。

幾分鐘後,隨著一聲爆響,香噴噴的爆米花出爐了。

葛似錦抓起一把往嘴裡塞:“騙人,沒有牛肉味,也沒有靈芝味。”

老薛:“有人生的味道。人生的味道就是牛肉味加靈芝味。”

學霸老劉和文藝青年葛春妮竟無以反駁,覺得他說的似乎十分在理,又有哪裡不太對勁兒,怔怔地望著這個普通地掉進人堆就找不著的中年老頭。

生活就是一種慾望替代另一種慾望的過程。人心是無法探測的。

馮春生和葛冬妮結婚一週後就到葛家工廠上班了。他也想去曬版室,葛國貞說曬版室兩個人足夠了,讓他先下車間鍛鍊鍛鍊。

印刷車間每天面對的是油墨和汽油,讓人厭煩。最令他生氣的是,班長並不教他怎樣砸紙、上紙、除錯機器等技術活,竟命令他拿著浸了汽油的紗布擦膠皮布,讓他那雙綿軟的像女人一樣的手沾了滿手的油汙。一些跑腿的活也讓他做,比如去曬版室取鋅皮版。

這天他進去的時候,看到吳軍和葛夏妮一邊磕瓜子,一邊看一本《遼寧青年》,不時討論著。

“這也太可憐了吧,5歲就患了脊髓病,胸以下全部癱瘓……”葛夏妮唏噓著。

“可她很厲害的,在輪椅上學完了小學、中學的全部課程,還自學了大學英語、日語、德語……”吳軍接著說。

“夏妮你們說的誰呀?”馮春生湊過去問。

“張海迪。”葛夏妮的語氣裡包含著“哪裡來的傻瓜,連張海迪都不知道”的蔑視。

馮春生當然知道張海迪是誰,前幾年他們單位轟轟烈烈地號召向她學習。他還專門寫了一篇《學習英雄張海迪》的文章,想發在內部小報上,好為入黨加分,可組織認為他寫得不深刻,完全是口號文和口水文,不予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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