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葛春妮在後座上輕聲叫。

“嗯……”他等著她後面的話。

“你和王英阿姨真好。”

那天全家人舍她而去後,她“歡天喜天”

的和何曉慧講了一晌電話,爾後淚流滿面地走出了家門。

那麼大的一個家,三進院落幾十間房子,竟然沒有一間屬於她;她有爸有媽,有姐有弟,這些生物學上的家人,卻沒有一個人是她的親人。

小時候被送人、回來後在自己家卻小心翼翼地過著寄人籬下般的生活,被母親刻意怠慢,被人欺負騷擾卻不敢找家人傾訴……十幾年來的委屈雪球般越滾越大,累積成一座冰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就那樣推著腳踏車,茫然地走過竹塢巷,走過文苑路,走過了熱鬧的大街……

街邊的店鋪裡傳來了遲志強悽楚哀綿的歌聲——“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手扶著鐵窗望外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停在了一個深坑前。抬眼望去,發現竟然是四歲那年深夜被狗追著摔倒的地方。因為青運會建設體育場館,這裡已變成了一處建築工地。

因深度挖掘,地下水沽沽地往外冒著,坑底積著看不見底的水。

那年是夢遊的老劉將她救下的,現在不會有人再從天而降救她了……她腿一軟,手一鬆,腳踏車哐當一下摔在地上,人跟著也坐到了地上。

寒風在她耳邊呼嘯,抹去了腮邊的淚。望著那個深坑,她的腳突然尋找到了方向,不受控制地朝下滑去。

一雙粗糙溫熱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她。

“春妮你這是幹嘛呢,起來,你起來……”王英阿姨喘著粗氣的聲音傳來。

她路過文苑路的時候,王英恰巧出來買豆腐。見她神情不對,她手提豆腐一路緊趕慢趕追到這裡。

王英把高出她半頭的葛春妮使勁往回拽,直至她放棄抵抗跌進她懷裡。

葛春妮的眼淚溽溼了王英的前胸,卻沒有哭出聲音。

“哭出來吧妮兒,哭出來心裡好受些。”

在她的鼓勵下,葛春妮的哭聲隨著滂沱的眼淚開了閘,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王英沒有追問葛春妮怎麼了,只是在她哭累後,拉著她坐到地上,撿起摔成三塊的豆腐,給她講了個故事——

“很多年前,山裡有個老奶奶帶著孫子孫女過活,災荒讓他們在生命線上掙扎。奶奶有一天帶了孫女去趕集,給錢要她去買串糖葫蘆吃。那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蘆,小女孩高興壞了,可等她轉過身後卻發現奶奶不見了。

小女孩在原地等啊等,天黑了也沒見奶奶回來找她,就根據記憶中的路哭著往回走。回村的路上有條河,河上的橋只是幾根樹杆。寒冬臘月的,河水很深很急,兩邊的黑魆魆的山上不時有狼叫聲傳來。她嚇壞了,抱著滑溜溜的樹杆拼命往對岸爬,爬過河後棉褲都溼透了,沒走到家門口就結成了硬梆梆的冰坨子。

她哭著拍打門,說奶奶我回來了。她聽到哥哥說妹妹回來了,奶奶卻說他聽錯了。小女孩拼命地拍門,鄰居出來問時,奶奶才開門讓她進了屋,當天夜裡她就發起了高燒。等她病好後奶奶帶她去了更遠的地方趕集。路上她走的很慢,說奶奶我不想吃糖葫蘆,就跟你和哥哥在家裡吃野菜樹皮就行。奶奶還是硬拉著她去趕集了。那天奶奶給她的錢更多,要她去買一個驢肉火燒……”

王英阿姨講到這裡已是滿眼淚水。

葛春妮似乎猜出了答案,但又不敢確定:“後來呢?”

“離家太遠了,小女孩找不到家了,就再也沒能回去……她討了幾個月飯後被一戶人家撿回去當了童養媳。”

葛春妮沒敢問那個小女孩是誰。

王英阿姨自我爆料:“那小女孩就是我。那年我才六歲。後來那家的男孩得病死了,我爸我媽就把我當親閨女待,再後來就嫁給了你茂山叔。妮兒你看我現在不是的好好的嗎?”

她把淚水擦乾,笑了。

原來王英阿姨曾經比自己還苦……葛春妮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那天王英阿姨將葛春妮拉回了家,做香噴噴的飯菜給她吃。送她回學校的路上告訴:

“妮兒,人不是必須熬在痛苦中的,所以人不能做樹枝,一掰就折,要學會做水,到哪座山就唱哪首歌,快快樂樂地活著。”

葛春妮好想抱著她叫聲媽媽,卻有些澀口地說:“阿姨,有您和向陽哥真好。”

遺忘時間的最好方式就是忙碌。轉眼又是一個寒假。

高校放假早,何曉慧回來後到青花一中找葛春妮,她身後站著高高大大的周鵬飛。

大學彷彿是個許可證,踏入那個門,高中時期隱匿的愛情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雨露陽光。

何曉慧和周鵬飛的戀情順利成章地開始伸枝展葉,茁壯成長。

何曉慧此行的真實意圖一眼就能看穿——讓那些小瞧她的書呆子們羨慕一下,繼而嫉妒一下。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口若懸河地講著大學裡的各種趣事,說果然像喬主任說的,那裡社團眾多,上課沒這麼死板,舞會、詩社、戲劇社,各種好玩的枚不勝數。

如今兩人的生活環境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葛春妮靜靜地聽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尤其周鵬飛還是周小周的哥哥,她站成了一根不會彎曲的筷子。

閻紅杏從他們身邊路過時,不屑地看了眼何曉慧:雖然她身上的白色羽絨服時尚耀眼,也難掩民辦大學的氣質。

在她的心目中,民辦大學和公立大學是無法相提並論的。不包分配就是致命性的硬傷。

何曉慧彷彿沒有讀懂她的鄙視,熱情地拉過周鵬飛和她打招呼:“鵬飛,這是我們……前……班長,這是我男朋友周鵬飛。”

那個“前”字她拖得長長的,咬得格外很重。

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葛春妮便化身中立國,不參戰,不選邊站隊,只是不動聲色地觀察。

閻紅杏打量了一下週鵬飛,眼睛立馬亮了,像塞進去兩個燈泡,還是通了電的那種。

她學著電視劇裡的動作,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曉慧你好。周……鵬飛對吧?你好——”

她的視線掠過何曉慧,釘在周鵬飛身上,手直直地伸向他。

周鵬飛猶豫了下,看了眼何曉慧,還是握住了閻紅杏。

何曉慧憤怒地將他的手從閻紅杏的魔爪下解救出來,聲音軟軟地說:“鵬飛,我們春妮好好厲害喲,不光人長得好好漂亮,還拿了設計獎呢,高考的時候可以加分的哦……”

看來她也沒少讀瓊瑤小說,連著說了兩個又嗲又軟的“好好”還不罷休,又在最後來了個軟綿綿的“哦”。

閻紅杏像突然被冷風凍硬了,可一秒鐘後就陽光燦爛地笑了起來:“恭喜呀春妮,怎麼沒聽你說呢。”

自己精心隱瞞的竟被何曉慧鬥氣說了出來,葛春妮很是無語。想起閻紅杏四兩拔千金就處置了柳小秋,她猛然感覺後背一陣涼麻,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彷彿西北風的刀鋒颳著後脊樑骨削了過去。

“嘿嘿,曉慧逗咱們玩呢。那是個鳥不拉屎的小獎,和高考沒有半毛錢關係,真的!”葛春妮尷尬地笑著,藉口還有事,很沒義氣地撇下何曉慧溜了。

青花的冬天,冷風是扒著門縫、吹著口哨硬往屋裡灌的,一夜間就能掘地三尺。

小年這天,葛春妮和老劉他們也放假了。

小年在北方也稱祭灶,這天家家戶戶都要烙祭灶火燒。在外的人晚上一定要趕回來,好把自己“寄”在家裡。

往年葛冬妮在家時,就算六舅爺回家過年,她和林竹玉搭手,也會麻利地把火燒烙好供奉到灶王爺的牌位前,今年她出嫁了,祭灶火燒是林竹玉一個人烙的。

半下午的時候葛夏妮回來了,看到竹框內放著香噴噴剛出爐的祭灶火燒,拿起一個就要往嘴裡送,被林竹玉打了下手。

“放下,這麼沒規矩,灶王爺還沒吃呢。等灶王爺吃過了你再吃。”

“你咋知道灶王爺沒有吃!”葛夏妮氣哼哼地說。

“才十五個,還差倆才能上供。你以為灶王爺像你,沒規沒矩自己跑來吃呀。”林竹玉說著從陶質的燒餅鏊裡取出幾個扔進竹框裡,然後數了十八個放進大盤子裡,端到掛有灶王爺神像的牌位下面,閉上眼睛振振有詞。

“二十三日去,初上五更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爺今年上天庭要多替我們家說好話,保佑來年生意興隆,事業發達……”

葛夏妮迫不及待打斷了她:“媽你和灶王爺說下,讓他保佑吳軍家裡早點來提親。”

祭祀被中斷的寓意不好,林竹玉有些惱怒地睜開眼睛瞪了她一下:“你這閨女咋回事……”

“媽,吳軍一直說讓他媽來提親,可我見到牛大媽時她根本就不提這茬,過了年我都二十二了呀……”葛夏妮分外焦急。

林竹玉氣得鼻孔都往外噴火星子,抬手就要打她。

葛夏妮卻不由分說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搖晃:“媽,求求你了,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你就替我在灶王爺面前說句話唄……”

林竹玉被搖的沒有辦法,碎碎念過“灶王爺保佑全家平安健康後”,硬著頭皮又加了句,“還要保佑我家二閨女的婚事順順利利的”。

葛夏妮這笑逐顏開,抱著母親,不由分說在她的左腮上親了下:“嘻嘻,親媽,這才是我親媽。”

葛春妮放假回到家,隔著窗玻璃看到這一幕後無比羨慕。她的個頭比二姐高,成績比二姐好,但在母親面前永遠不敢耍無賴。

那是基於寵溺才可以有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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