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妮知道柳小秋在背後說她的壞話,仍然借錢給她,誰想竟然上演了現實版的《農夫和蛇》。

那些惡毒的語言在她的心裡引爆了核彈。她感覺自己被炸的體無完膚了,無法再安心地坐在教室裡學習,一口氣奔到車棚,騎上腳踏車就衝出了校門。

本能中,她感覺有親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拼命地踩著腳踏板,用兩輪的飛快運轉來消耗內心的恥辱。

當她來到大姨家門口,看著門前那棵歪棗樹上飄蕩了兩年多的破舊不堪的燈籠時,才想起大姨已經不在了。

她站在麻麻亮的晨光中,足足凝視了曾經熟悉、如今已對她完全關閉的大門五分鐘,才調頭朝家走去。

葛春妮走進家門時,母親正站在院子裡朝樓上喊:“兒子下來吃飯啦……”

隔窗可以看到飯菜已經端上桌子了,父親和二姐坐在桌前吃飯,

看到她,林竹玉略微有些驚訝地問:“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沒等葛春妮回答,她就回屋了。

葛似錦在樓上應著“來了來了”,一溜小跑地下樓,看到她後,把母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三姐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今天不上課嗎”,然後就踢踢踏踏地跑進屋吃飯去了。

她跟著他們進了屋。

爸爸看到她後拉了張椅子說:“快坐下來吃飯吧……”然後沒有注意她是否坐下來了,低頭繼續和飯菜搏鬥。

五分鐘後他起身說:“我去銀行辦匯總了,早點去人少不用排隊。”拿上公文包走了。

二姐邊吃飯邊嘟囔:“媽我和你說,”她說著瞥了一眼廚房,壓低了聲音,“那個……你們把馮春生放到裁切車間犯了個嚴重錯誤,他太不是東西了,聽說他和收廢紙的老張串通一氣,壓低廢紙價格,卻從中吃回扣……”

林竹玉的眉頭擰了下,訓斥:“沒憑沒據的話別亂說,小心你爸生氣。”

葛似錦不喜歡吃蛋黃,母親剝去水煮蛋的皮,將蛋白放在他碗中,蛋黃自己吃了。

“兒子,一會兒上學路上小心些哈,”她擦擦嘴,拎起自己的包,轉頭看向葛夏妮,“二閨女你也快點吃完上班去,別整天遲到!”小步出了門。

葛夏妮和葛似錦“嗯嗯嗯”地應著,匆匆扒拉完飯,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幾分鐘後屋裡就只剩下那座鐫刻著“紅樓夢”字樣的座鐘,完全不受外界打擾,嘀嘀噠噠地按照自己的步伐行走。

葛春妮木樁似的杵在那裡,再次感受到自己在這個家裡以一種孤絕的、可有可無的狀態存在著。

她想和誰說說話,不是訴說委屈,就想說說話,便走到了桌子前。

桌子上放著一臺淺米色的程控電話機,上面蓋了塊白色的鉤織蓋布。前兩個月家裡花了一萬多塊剛裝的。像那輛黑七零一樣,這臺電話機也是竹塢巷的第一臺程控電話。開通時整條巷子都沸騰了,議論紛紛,有的說這電話可以直接打到美國,有的說是衛星電話,能打到月球上呢。

有人問,就算能打到月球上,可也得有人接電話嘛。

然後就有人回答,美國的宇航員二十年前不都上去了嘛。

可他們說的是英語呀,聽不懂咱們的中國話。

哼,他們聽懂聽不懂有啥關係,只要咱們的嫦娥和吳剛能聽懂就行!

於是大家就發出了一陣鬨堂大笑。

……

那些鬨笑聲依稀在葛春妮耳邊縈繞,她真希望這臺電話可以打到月球上,那她就可以同嫦娥和吳剛聊聊了,問候他們吃飯了沒有?是不是想家?有沒有人……欺負他們?

眼淚奪眶而出,怎麼擦也擦不乾淨。柳小秋對她的辱罵濃酸重鹼般腐蝕著她的肌膚和骨骼。

她拿著話筒的手都是抖的。

一串數字就那樣闖進了大腦。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將它們按下去。這是何曉慧前些時寫給她的信中留的,說想她了可以給她打電話。

電話裡,宿管阿姨喊“303何曉慧接電話”的聲音炸的她的耳膜生疼。

幾分鐘後,何曉慧沙啞的聲音傳來,帶著明顯的被窩綜合症:“喂,誰呀?”

“曉慧,是我,葛春妮。有個好訊息和你分享,我的作品參加了省裡的紡織大賽,獲獎了,聽說高考的時候可以加分呢……”

葛春妮的嘴就像一隻扭開的水龍頭,以源源不斷之勢往外流淌著平時她都賴得講的廢話,且一流就是半個多小時。期間何曉慧幾次嘗試用打哈欠和要去“洗臉、吃飯、上課”等理由關都關不住。

……

柳小秋出事了。

早上王麗麗用沉默回答她後,她就魔怔了,在早自習上的課堂上向小團體的成員們一個個解釋自己沒有向葛春妮出賣她們。

所有人都不置可否地看看她,沒有人說她想聽的“我相信你”。

這些無聲的指責將她逼向了絕望的牆角。

最後她走到了閻紅杏面前:“班長,我真的沒有出賣你們。我知道王麗麗的茶缸是你碰掉的,當時我頭疼不舒服在宿舍休息看到了,但我沒有告訴她,真的沒有,請你相信我!”閻紅杏不再是班長了,她依然討好地使用舊稱。

本該書聲朗朗的早自習課安靜極了。

王麗麗的眼睛像兩枚小型的火箭炮,直直地射向了閻紅杏。空氣中的硝煙指數驀然直線上升。

閻紅杏猛然站了起來,一巴掌甩在了柳小秋臉上:“柳小秋你瘋了!葛春妮對你那麼好,你卻恩將仇報說了她多少壞話?人家借錢給你,你竟然偷她的錢再還她,還有沒有良知了?”

“我沒有……”

“我親眼看到的。昨天上午的大課間,你趁大家在操場做廣播體操的時候偷的,甚至還從蘇小青……班長的瓶子裡偷捏了兩根鹹菜吃了。”

見她連細節都講出來了,柳小秋原本黑紅的臉膛一下子變得蒼白。

蘇小青是分班後的新班長。因成績優異被老賀硬推上了班長的寶座,卻對班務怎麼也熱心不起來。她本可出面制止柳小秋當祥林嫂的,卻懶政兩耳不聞書外事。

閻紅杏知道蘇小青有著嚴重潔癖,一句話就把她從英語書里拉了出來。

“你,柳小秋你怎麼能直接下手拿我的菜啊?手上有多少細菌的知道嗎?我,我,我……不行,這事必須上報學校,偷錢,還偷菜……”她急得差點跳起來,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

柳小秋一下懵了,色素沉積的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上報學校……會被開除嗎?”

她剛才是昏了頭,口不擇言地想利用掌握的秘密拉小團體為自己背書,卻忘記了秘密說出來後有會兩個後果:不再是秘密,無法威懾別人;洩露的秘密是個雙刃劍,在傷害別人的同時也會傷到自己。

被開除是柳小秋最為恐懼的。

閻紅杏卻在她的危樓上又加了根稻草:“貧窮不是罪,但窮兇極惡地傷害別人就十惡不赦了。”

柳小秋用盡全力考上一中,拼命想融入那個小團隊,只是想擺脫“鄉女”和“貧窮”烙在身上的印跡,沒想到被閻紅杏幾句話打回了原形。

十年的寒窗苦讀就要付諸東流了,她感覺跌進了十八層地獄,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室。

她在校門口坐上了一輛拉客的農用奔馬,一路狂顛回到家。見到父母后伸手朝他們要一百塊錢,說要去東莞打工。

他們村裡有很多人南下去東莞打工了,聽說每個月都能寄回來很多錢,不少人家蓋起了新瓦房,而他們還住在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裡。

父母不同意,想讓她繼續回學校好好讀書。

她發瘋般和他們吵,問他們那麼窮為什麼要生自己?指責他們不能好好養孩子就沒有資格生孩子。

她憤怒地把收音機摔了個稀爛,那是家裡唯一的電器,憤怒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柳小秋的屍體在她家後面的小樹林裡被發現了,身邊扔著個空樂果瓶。

她用死亡對抗命運,地球卻用摧枯拉朽的能量消融著一切,包括冰冷的屍體和毫無意義的憤怒。

柳小秋的死訊傳來後,學校迅速成立了調查了小組。喬主任先後找了葛春妮、閻紅杏、王麗麗、蘇小青等人談話。

以欺負葛春妮為共同目標的小團體們,這次竟口徑一致地站到她這一邊,指責柳小秋行為不端。

學校最終給出的結論是:出身貧寒,學習壓力大,導致柳小秋的精神出現了狀況。

當然,這是學校給她留了尊嚴,畢竟偷錢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看在逝者為大的面子上他們才這樣委婉處理的。

這事對葛春妮的觸動很大。她痛恨柳小秋的行徑,卻在她自殺後又感同身受地理解她的痛苦,要老劉陪她去參加了葬禮。

農村不用火葬。在那口薄薄的楊木棺材被釘死的前一刻,她偷偷揭開了蒙在柳小秋臉上的白布。

一如她的猜測,柳小秋最後的表情是被奪去之後的死亡表情。她拼命地想改變窘迫,努力掙扎,想保住那份體面,最後卻被生活撕下了麵皮,連同裹體的衣服也一併被扒了去。她無臉無皮全裸著暴露在眾目之下,才選擇永遠的告別來對抗這一切。

雖然方式不對,但那也是一種抗爭。因此葛春妮並不恨她,只是深深地惋惜。臨走的時候,她給柳小秋的父母留下了二十元錢,那是她這周的生活費和複習資料費。

“老劉我想離開青花。”回來的路上,她坐在腳踏車的後座上說。

“好。我把你上次數學測試的錯題重新做了,幾道大題都用了不同的解題步驟。”他使勁踩著踏板。

他一直知道葛春妮想離開家,十七年來她無數次產生過這個念頭,此刻猶為迫切。

想達到目標,唯有拼命地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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