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葛國貞下葬,春妮身體沒有恢復,沒能送父親最後一程,成了她心頭最大的痛。

生活一旦開啟了猙獰模式,就像觸動了多米諾骨牌的開端,停不下來。

按青花當地風俗,在坐月子期間,有逢三、六、九探望的習俗(指從產下孩子的第一天開始數的第三天、六天、九天)。

葛國貞的去世,讓葛家全家都成為戴孝之身,不適合來周家看望春妮,第九天的時候,王英阿姨提了一堆禮物來到了周家。

春妮出嫁後,常和周小週一起光顧王英阿姨的小吃店。她們還像之前那樣無話不談,但總是不由自主地迴避同一個主題——老劉。那是兩人不能碰觸的傷口。

王英知道春妮預產期的大概時間,但不知道具體哪天生產。

葛國貞下葬時,她在送葬的人群中沒有看到春妮,格外擔心,向包廠長打聽後才知道春妮生了,便在頭九這天前來看望。

周書記給剛出生的小孫子起名周文韜,寓意文韜武略。春妮這幾天一直沉浸在喪父之痛中,沒有奶水,孩子吃的是奶粉。

小傢伙敲門進入這個世界前狠狠為難了一下春妮,生下來後挺乖的,彷彿感知到媽媽的悲傷,吃飽了睡,睡醒了玩,不拉不尿時很少鬧騰。

見春妮兩眼淚汪汪的,韓素君抱起小文韜去了自己屋裡,讓春妮和王英說話。

王英勸解了春妮一番後,幾次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她和包廠長、葛國貞早年都在蚊香廠工作,彼此關係不錯,這次她從包廠長那裡聽到了一些訊息,卻不知道怎麼和春妮說。

春妮問她怎麼了。

經過一番激烈地思想鬥爭,她認為春妮的切身利益受到了極大損害,這孩子有權利知道,便和盤托出了——葛氏已經交給冬妮和夏妮了,要她等身體好點了,回家問下母親,該爭取的一定要爭取。

春妮似乎不理解那是什麼意思,笑笑說,兩個姐姐一直都在家裡的企業上班。

王英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春妮孱弱的身體,實在不忍心再說了,便拍拍她的肩膀,說想吃什麼了就往店裡打電話,她做好了給她送來。

王英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春妮叫了一聲阿姨。

她停下了,看向春妮。

春妮下地向她走過去,王英趕緊返回來迎向她。

春妮緊緊地把王英抱住了,說阿姨我要是您閨女多好。

王英說你一直都是我閨女呀,我親閨女。

春妮便笑了,說是的呢,從小到大你最疼我。

王英捏捏她的臉,轉身掀竹簾走了。

春妮瞬間像被抽去梁檁的老房子般癱倒在地,透明的液體無聲地從眼中湧了出來,在青磚鋪的地面上畫出一朵朵傷心的雲。

良久後,她拿起電話撥打了母親的電話:“媽,家裡是不是不要我了?”

“……”電話那頭是無際的沉默,春妮面對的彷彿是個遙無邊際的浩瀚宇宙。

“媽,為什麼要這樣?”

“春妮啊,你爸病了幾年,媽實在無力顧及到廠裡,業務下滑得很厲害,你兩個姐姐提出來想承包,我就交給他們打理了……”林竹玉組織著語言,想將整個事件說清楚,“只是交給他們經營,法人還是媽,將來似錦要是願意回來,還是交給他管理的。”

手機從春妮的手裡滑落了。冬妮,夏妮,似錦……母親心裡的孩子只有他們三個,沒有自己。

她的心裡一下子塌出一個洞來,黑乎乎的,盯著她看,讓她心慌。

……

小文韜滿月後春妮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

人家坐月子都坐成個大胖子,她卻成了蘆材棒,把韓素君給愁壞了,燉雞,燉鴨,燉魚,燉排骨……恨不得把所有富含營養的東西全塞進她嘴裡。

春妮不想拂了婆婆的好意,想努力多吃點,可那些食物像敵人似的,和她抗爭,搞得她不像是在吃飯,反倒是飯在吃她。

在和食物的爭鬥中,她總是屢屢敗下陣來。一如她的命運,從小到大,從沒有贏過一場。

一個月後,整個周家除了葛春妮,其他人的腰圍都粗了一圈。

這天周書記回家後有些異樣,沒像往常那樣先抱著小文韜逗弄一會兒,臉色有些難看地坐在沙發裡半晌沒說話。

他的心思一向深沉,今天這樣外露實屬罕見。韓素君知道肯定有事,還不會是小事,將孫子遞給周小周,給丈夫倒了杯水。

他接過去沾了下嘴唇,悵然地說,市裡已經開過會了,下一步關停的企業裡,青花陶瓷廠排在第一。

葛春妮正好拿了尿布進來給孩子換,聞言怔住了。

中原省的陶瓷文化積澱深厚,有鈞瓷、汝瓷等大品牌,青花陶瓷廠無論名氣還是歷史淵源,都和這些大品牌無法相比。

青花縣政府原想透過國企改制,讓陶瓷廠用另一種方式生存下來,這兩年見他們拼命求生存,便手下留情了,可隨著《國家環境保護“十一五”規劃》的印發,指出“十五”環境保護計劃指標沒有全部實現,規劃列出了全國一百多個環境保護重點城市名單,懷州市赫然在列,是大氣汙染綜合防治重點城市……作為闌尾式企業,青花陶瓷廠當仁不讓地上了市政府首當其衝要關停的企業名單。

市裡定下來的事情,縣裡除了執行,別無他法。

“那春妮和紅杏……”韓素君說著打住了,兩個兒媳婦將同時失業,是夠讓人心情沉重了。

“此處不留爺,自人留爺處。不行再換個單位就行了唄,是不是啊文韜?”周小周抱著兒子搖晃著說。

“何不食肉糜,說得簡單!”周書記駁斥。他沒能說出口的是,已經有傳聞說他要離開重要崗位了。他向省裡的朋友打探訊息,卻沒有任何回饋。

人心最是涼薄,二兩冷風吹來,便會讓人透心涼。他從朋友的態度推斷,自己退二線的可能性極大。

人走茶涼,到時誰會願意幫忙?

周書記的心情像一鍋百味雜陳的粥,放在一個隱形的巨大爐火上燒煮,“咕嘟嘟”地將人都要熬幹了。

他已經習慣了聚光燈下的生活,驀然迴歸平常,內心充滿了對餘生的茫然無措。

可命運的輪轍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該來的還是來的。

葛春妮失去父親三個月後,又失去了工作。稍感安慰的是,政府一次性買斷工齡,她能夠拿到一萬多元的賠償金。

那輛紫色的三槍牌腳踏車已不復往日的風采,鮮亮的紫漆暗淡和剝落了不少,但依然結實好騎。春妮在後座上綁了個嬰兒椅,將小文韜放進去,拿粉色的綢帶固定好,騎車載著兒子風風火火地跑廠裡辦手續。

辦完後已接近中午。秋老虎的毒牙咬在身上生疼,她從車框裡取出一個米色的遮陽帽,戴在了兒子頭上,又風風火火地衝出工廠,準備回家。

“三姐——”一個身影斜靠在大門外的一輛黑色轎車上。

春妮剎住車,將手擋在眼睛上面看去,發現是弟弟似錦。

姐弟兩個對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似錦這幾年在單位似乎混得很好的,當上了總經理助理,每天跟著老大天南地北地跑,在家的時間不多,姐弟倆相見的時候很少。

“媽在電視上看到陶瓷廠關閉的訊息了,讓你回家吃飯。”

春妮很久沒有回孃家了。按青花當地風俗,孩子滿月後是要回孃家住上一段時間的,她只是象徵性地回去吃了頓飯,便匆匆跑回了周家。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母親和兩個姐姐,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公婆和周小周。

尤其是婆婆韓素君和丈夫周小周,他們對自己的那份感情都不能用一個“好”字來形容,可母親在處置偌大的葛氏時,竟然沒有給自己留下一片瓦,春妮只能用遠離孃家人,來表明自己的抗爭態度。

“文韜,來,舅舅抱抱——”似錦從嬰兒椅裡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孩子。

周家人中,除了閻紅杏,小文韜見到誰都特別皮實,怎麼逗也不哭,見到陌生人時同樣如此,但會毫不客氣地伸手就抓,迅速之快,下手之精準,令人瞠目,絕對會在對方臉上留下個五指山。

春妮剛想警告似錦時,那小子已經出手了,可他的白白胖胖的小爪子只是緊張升空了一下,便偃旗息鼓了,看著葛似錦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下連春妮都傻了眼,繼而眼圈微紅。

她什麼也沒說,抱過孩子上了車,由著似錦將腳踏車放到車尾箱裡。

“三姐,其實……咱媽就是把廠子承包給了大姐二姐他們,他們除了交承包費外,利潤也會分成三份,她們兩個各佔一份,我和咱媽也佔一份……”葛似錦邊開車邊說,不時從後視鏡裡觀察春妮的表情。

他想表達的是,廠子只是讓他們承包了,不是給了他們。

春妮眼裡的神情倏地冷了下來,喊:“停車。”

以他對三姐的瞭解,若不踩剎車,她就會跳車,只好將車靠邊停了下來。

春妮將兒子塞給他,將車子撅起的尾箱蓋完全推上去,把腳踏車搬了出來。

似錦抱著文韜在旁邊勸:“三姐,媽也想你了,就回家吃頓飯吧。”

“我沒有家!也沒有你這個弟弟!”春妮將車子放好,伸手去抱兒子。

似錦只好拿文韜作文章:“文韜勸勸你媽媽,別讓她那麼倔——”

他話音未落,那小子就神速出擊了,狠、準、穩地抓在了他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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