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游,林丹汗大妃蘇泰的斡耳朵王帳前,信王府的隨行醫官,和察哈爾的蒙古郎中,以及蘇泰的侍女們,穿梭忙碌,為明軍和哥薩克兩邊的傷員們上藥、包紮。

雪地上還躺著五六具屍體,有被明軍射殺或用白杆槍挑死的哥薩克,也有兩個被火槍打死的錦衣衛。

阿列克謝公爵叉著腰,聽哥薩克的副頭領稟報衝突的原委,目光則越過他帽子上的天鵝羽毛,投向不遠處的幾個女人。

明軍那位揹著弓箭的女將軍,也和那位趕去河流下游的女官一道,正向蒙古王妃和明國的女大使,陳說衝突的經過。

阿列克謝帶著自己的蒙古翻譯走過去,對蘇泰道:“尊貴的王妃,這是誤會,我們的軍人,並不知曉,遇到的是明國皇室,他們以為,只是普通的牧民。”

鄭海珠聞言,心道,這毛子官員,可真不會說話。

果然,原本還神色端嚴的蘇泰,柳眉微擰,不客氣道:“公爵的意思是,如果他們真的是牧民,你們的哥薩克就可以隨便開槍射殺他們了嗎?我們察哈爾允許你們借一塊地方開互市,你們就是這樣用強盜行徑回報我們的嗎!”

聽懂“強盜”二字後,阿列克謝的睫毛抖了抖。

他不再懷疑,東方這片全新的土地上,比鄰而居的蒙古和明國,女人們不但能話事,而且不太好惹,無論在馬上還是馬下。

但遠在莫斯科的大牧首和縉紳會議,給他這個服役貴族下了死命令,必須從明國求得開放互市的優惠條件。

透過轉口貿易獲得數倍的暴利,剛剛顯現統一局面的俄羅斯,才能逐漸擁有國力與軍力,去擊敗不可一世的瑞典人和波蘭人,爭奪到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更多土地,和西邊的出海口。

阿列克謝於是忍住濃重的憋屈,滿臉誠意地行了一個撫胸禮。

“王妃,幾位夫人,哥薩克中確實有冒失鬼,輕易地就在非戰鬥時使用火槍,但請相信,他只是想嚇唬小孩,絕不是要射殺他們,”阿列克謝說到此,灰藍色的眼珠一轉,瞥了一眼張鳳儀,才讓目光駐留在鄭海珠臉上,“可是,率先傷到我們的人的,是你們明國的女將軍呀。而且,我們的死者,比你們多……”

始終面色鐵青的鄭海珠,打斷阿列克謝:“公爵先生,我們的女將軍要是不放出那一箭,我們尊貴的親王殿下,可能就直接掉進哥薩克轟開的冰窟窿裡了。如果殿下有什麼閃失,我們大明對你們,就不是拒絕開放互市那麼簡單。所以,請不要自以為是地,企圖用三言兩語,就把蘇泰大妃的怒火,引到我們大明軍人的身上。”

阿列克謝抬手,作了個“我明白”的表示,緩聲探問道:“那,接下來……”

蘇泰以東道主的姿態發話:“你們先交出哥薩克們的所有火槍和鐵槍,等候明國的鄭夫人向親王殿下請示,我們三方再談。”

阿列克謝目光一凜:“王妃殿下,讓驕傲的哥薩克們繳械,是不可能的。”

“那你們就滾。”蘇泰嗓門不大,但語意決絕。

雖然這是片刻前鄭海珠給她的初步方案,但很快也成了蘇泰自己的想法。

哥薩克在她的斡爾朵裡就這樣撒野,令蘇泰想到了蹂躪葉赫部的建州鐵騎。

沒有了故鄉的王妃,將心底的隱痛,轉化為對俄國人的強勢態度。

阿列克謝公爵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還沒有衝動到直接翻臉的地步。

周圍密密麻麻數百人,都是蒙古王妃的衛隊,還有明國這些彪悍的軍人,再次衝突起來,他們整個俄國使團被團滅,也就是瞬息間的事。

“好吧。”阿列克謝點頭道,向哥薩克們走去。

……

氈帳中,裹著暄暖熊皮、捧著熱奶茶的朱由檢,見到鄭海珠掀開簾子走進來,下意識地站起身。

鄭海珠溫和一笑:“殿下現在是親王,今後見到我,也要端坐著,咱們師徒在文華殿的規矩,已經過去了。”

“哦。”

朱由檢應了一聲,剛坐下,王承恩就識趣地上前,向鄭海珠打拱:“鄭師傅要怪,就怪咱家。”

鄭海珠平靜地擺擺手:“怪王公公你作甚?那些哥薩克又不是你帶來的。對了,也不要懲戒蒙古嚮導,他想引著殿下多看塞外趣事而已。”

言罷,鄭海珠又走到朱由檢跟前,語氣肯定地開口道:“殿下是好樣的,你張師傅說,待回到大寧城,她要與馬將軍叩拜於你,謝你對她們母女倆的救命之恩。”

朱由檢嘴巴微張:“馬伕人,哦不,張師傅,她不怨我置她們於險境?”

鄭海珠目光灼灼地望著少年人:“當然沒有,張侍郎的女兒,豈會是顢頇之人。朗朗乾坤,大河朝天,牧民們漁獵嬉戲之地,你哪裡能想到有那些哥薩克?師傅欣慰的是,殿下遇到如此大險,竟未慌亂,還指揮屬下迎敵殺敵,真是有我大明當年塞王們的血性豪氣。”

朱由檢原本做好了被師傅教訓一頓不知輕重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迎來的,卻是結結實實的誇讚。

他心志頓揚,面上浮起興奮之色,告訴鄭海珠:“師傅,孤看那些哥薩克的火槍,好像比滿桂那裡的大火繩槍輕許多,槍管也長,咱們繳來,給滿將軍送去吧?還有,馬將軍那些騎卒,用蒙古弓射敵人,好像確實很靈活。還有……”

鄭海珠耐心地聽朱由檢說著,就像在後世聽男孩子們滔滔不絕地說著球場技戰術。

等小少年說盡興了,鄭海珠才開啟關鍵的話題:“殿下覺著,咱們還應該與羅剎人,開互市嗎?”

朱由檢一愣。

他還真沒想過這個。

這需要由他來思忖嗎?這不都是,鄭師傅這樣的大明臣子說了算的嗎?

“殿下如果將來入主塞外大寧,比今日麻煩得多的情形,都得由殿下來定度的。”

“哦,如此。”朱由檢明白了,師傅就像從前於文華殿進講時一樣,在給他出題。

朱由檢摩挲了一陣手中的茶杯,斟酌道:“若與羅剎人通商,對我大明和察哈爾盟友都有利,也,沒必要因為今日之事,就不談了吧?但是,兩位戰死的錦衣衛,就算孤會撫卹他們的家小,羅剎人那邊,也不能沒個說法。嗯,鄭師傅,孤的意思是,商道是商道,國威是國威。”

鄭海珠眸中,贊意盈盈:“殿下說得好,正該如此。”

翌日,明、俄、蒙三國繼續談。

關於互市的條款,正好藉著此番哥薩克軍紀翻車,蒙、明兩國堅持,俄國商團往來互市,哥薩克不得同行,必須是莫斯科公國治下的服役貴族的武裝力量護衛。

俄國商隊要像萬曆四十六年時所提出的那樣,前往大明首都北京進行貿易,更是免談。

其二,對於此次由俄方挑釁而引發的衝突,俄方必須用西伯利亞皮毛折抵白銀,賠償戰死的錦衣衛每人二百兩白銀,傷者每人一百兩白銀。

阿列克謝公爵一聽互市的事兒沒黃,另外再出點錢而已,心頭一鬆,面上也作出願意接受的姿態。

氣氛略有緩和後,蘇泰與鄭海珠對了個眼神,面向阿列克謝公爵,故作提醒的口吻道:“北邊的外喀爾喀,有些部落,已是我們察哈爾的盟友,我的丈夫會知會他們的王公,不要為難你們的商團。但是,你們倘若初秋時節來,千萬要當心東邊的金人,在蒙古,再沒有誰比我更知道他們的厲害了。”

“好的王妃殿下,我們記住了。”

蘇泰輕哼一聲,揶揄道:“對了,不知道你們的哥薩克,和那些金人對陣的話,勝負如何。當初在東北的大海邊,有些野人女真的部落戰士,比惡狼還兇狠,卻還是敗在了金人的手下。”

“大海?”阿列克謝公爵從蒙古翻譯的話裡,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彙。

“對呀,金人的疆域,現在已經擴充套件到了海邊。”

(第十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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