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婦人機械般的扭過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是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眉目清秀,男生女相,裡間穿著青色曲裾長袍,外面套了件白色銀狐裘衣,皺著眉頭,正看著自己。

模樣......怎麼隱隱有些像自家外出一年的暮兒?

只是變化實在太大,面容更加清秀好看,個子也更高,穿著那麼華麗,婦人不敢認。

“你是......”

婦人遲疑,試探道:“暮兒?”

小丫頭也瞪大了眼睛,清脆地問道:“是大哥嗎?”

陳暮皺起眉頭,看到自己的娘渾身髒兮兮的,眼睛哭腫了,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情緒上去攙扶,沉聲道:“娘,誰欺負你了。”

婦人這才醒悟過來,真的是自己的大兒子回來了,又驚又喜,眼淚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大喊道:“暮兒,真的是你。快,快去縣城救你爹,我攔不住他,再晚就來不及了。”

“耶耶怎麼了,彆著急,慢慢說。”

陳暮急忙安撫了自己的母親,然而婦人好似是悲喜交加之下衝了魂,看到他竟是一下子彷彿癱軟,一時間口不能言,說不出話來。

小丫頭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

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也紛紛走出來檢視情況。

看到是離家外出一年的陳青大兒子回來,也是七嘴八舌,將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陳暮還沒說話,身後的劉關張差點沒氣死。

“還有王法嗎?強搶村民田地,逼迫良家子為奴,如此視我大漢律法為無物,當真是膽大包天。”

昭烈帝那暴脾氣,當時就怒髮衝冠,對陳暮惡狠狠地說道:“四弟,走!”

“四弟,殺奔縣城去,俺要屠了那張家和縣令滿門。”

張飛也是氣得不行,雖然聽說那豪強也姓張,沒準上溯幾百年跟他還有點親戚,但再近的親戚,這一次也得大開殺戒了。

關羽雖然沒有說話,卻本來通紅的臉色變得鐵青,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偃月刀,眼睛眯起來。

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

陳暮也不廢話,向周圍的鄰居拱手一禮道:“請各位叔伯嬸姨照顧好我娘。”

“他們去了有半個時辰了,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你趕緊過去看看。”

“應該的,但你去了千萬別和他們起衝突,救回你耶耶就行。”

“是啊,那張家和縣令咱們可惹不起。”

眾人過來幫助陳暮把他娘攙扶住,七嘴八舌勸說陳暮只要把人救回來便行,不要和豪強縣令起了衝突。

陳暮默不作聲,只是將馬拉過來,翻身上馬,全速催動馬力,開始往縣城趕。

四匹駿馬賓士如飛,這個時候也不管惜不惜馬了。

安順鄉離縣城不遠,也就那麼兩三公里距離,駿馬狂奔之下,也就那麼五六分鐘時間。

遠遠的城門口站崗計程車兵看到奔馬襲來,有年輕計程車兵執著長矛想上去將人喝止住,卻被年老計程車兵拉住,低喝道:“不要命了。”

“城內禁止縱馬。”年輕計程車兵還想爭辯一句。

“你看不到那幾人身上都穿著什麼衣服嗎?都是達官顯貴,攔他們你是不是想死?”

老兵一巴掌拍在年輕士兵的頭上,同時對城門口進城的百姓大聲呵斥驅散:“大家都讓一讓,散開,全給我散開聽到沒有!”

陳暮緊繃著臉,縱馬一騎當先衝進城內。

以前也來過蒲陰城,他知道縣衙在哪,進入大街主幹道後,一路馳騁,好在如今是冬日,大街上並不熱鬧,不至於弄得雞飛狗跳。

縣衙位於城西,兩個值守的門下督盜賊兵丁百無聊呀地站在門口,忽然只覺得地面震動,抬頭一看,嚇了一跳。

只見四匹高頭大馬狂奔而來,直撲衙門,看那排山倒海的架勢,像是要將縣衙踩踏為齏粉。

“止馬!”

兵丁舉起手中的長矛,對準四人大喝。

陳暮勒住馬繩,在衙門口停下,冷漠地對二人說道:“陳家村的村民在哪裡?”

說他的父親這兩人肯定不認識,但說陳家村村民,他們應該知道。

兩人面面相覷,想拒絕回答。

但看四人穿著華麗,腰間鼓鼓囊囊,像是佩戴了官印,感覺不太好惹,便說道:“是那個陳家村的瘸子?跪在衙門前半個時辰,縣令說不見,便一瘸一拐地跟他兒子走了。”

啪!

馬鞭甩下來,抽打在他的臉上。

張飛怒目而視,大聲呵斥道:“侮辱我老伯,信不信殺了你?”

兩個門下督盜賊兵丁連連後退,向來都是他們欺負百姓,哪有人欺負他們?

吃痛之下,又怕兩人打不過四人,捂著臉跑回了衙門裡大喊大叫,要糾集人手回來報復。

張飛勃然大怒,拿著丈八點鋼矛要進去殺人。

陳暮趕忙止住了他:“三哥,先找到我耶耶要緊,回頭再找這縣令算賬。”

“對,找老伯要緊。”

張飛含恨收了鋼矛,惡狠狠地瞪了縣衙一眼,勒馬轉頭。

陳暮也回頭看了眼這個縣衙大門。

我父親瘸了?

還讓我父親下跪?

很好。

這個仇我記下了。

陳暮忍著仇恨,調轉馬頭離開。

豪強張家在蒲陰人盡皆知,張家在城裡有房子,但整個宗族都住在城外的塢堡裡。

漢末時期黃巾之亂後,塢堡大行其道,北方豪強為了自保,無不紛紛鑄造堡壘,聚集奴僕族人以自守,張家人同樣如此。

西城外的官道邊,張家莊園。

莊園建築規模宏大,佔地面積近百畝,以塢堡形式建立。外圍建有約一丈五尺高的圍牆,四角一端各有一處二丈多高的角樓,上面有人站崗放哨,居高臨下,警惕地看著每一個過路人。

四人騎著馬來到大門口,陳暮臉色鐵青,但還是強忍著對劉關張低聲道:“大哥二哥三哥,待會先別衝動,等找到我耶耶再說。”

劉備摸了摸腰間的雙股劍,點點頭:“我知道。”

“若是老伯受了什麼委屈,我必屠殺了這張家。”張飛臉上的青筋暴跳,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

關羽沒有說話,但他不說話,就是最好的回應。

四人到門前的時候早就被角樓上的人注意到,指著他們大喝道:“爾等是何人?”

“叫你們家主人出來。”

陳暮語氣生硬地命令。

“你們是什麼東西,也配見我主人?”

角樓上的人毫不客氣地回應。

“婢子!”

陳暮舉起腰間的官印大聲呵斥:“睜大汝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官印為龜鈕銅印,腰間配墨絲黑綬三採。

這是官員的象徵。

六百石的官吏在中央洛陽只能算芝麻大點的小官,畢竟天子腳下,王公貴族無數。

但在地上郡縣,卻已經是與縣令同等級的存在。

沒想到那角樓上的張氏族人嗤笑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六百石官,也敢來我張家撒野?”

雖然語氣已經不似剛才那麼放肆,但輕蔑的態度依舊十足。

“那這個夠不夠?”

劉備眯著眼睛,把自己腰間的官印取出來亮相。

他的官職是濟南相,兩千石,官印本來也應該是兩千石銀製龜鈕印。

但他是列侯,被錄入皇室族譜,所以上面的顏色是金色。

明晃晃的金子在陽光下發亮,閃瞎了人狗眼。

角樓上的人愣了片刻,然後手忙腳亂地爬下去,往莊園裡面跑,向主人去報信去了。

劉關張陳四人就這樣坐在馬上,矗立於張家莊園門前靜靜等待。

誰也沒有說話,氣氛逐漸壓抑,另外幾個角樓上的人隱隱能感覺到到來者不善,可那金色的官印,卻彷彿一座山壓在他們頭頂,令他們不敢作聲。

片刻後,嘎吱一聲。

大門開啟。

一箇中年男人帶著數名奴僕急急忙忙走出來,見到劉備,拱手施禮:“鄙人張湖見過大人,不知道是哪位列侯駕臨蒲陰?”

之所以知道是列侯,是因為漢朝的金印只有萬石官員以及列侯才有。

能夠擁有金印的官員,只有三公和大將軍。

九卿的官印都是銀的。

三公和大將軍幾乎不可能跑到這小小的蒲陰來,所以張家豪強主人猜測應該是某位過路的列侯。

難道是右北平太守劉政?

那劉政是中山簡王劉焉的後代,因素有才幹,被錄入宗室封為亭侯,領右北平太守,只是看年紀似乎不太像,太年輕了些。

“我是濟南相劉備。”

劉備平靜地說道。

還未等張湖說話,陳暮淡淡地道:“我兄長要回幽州探親,路過此地,想找你家借宿歇息,不知方便與否?”

列侯要在自己家借宿?

張湖大喜:“自無不可,貴賓快請進來。”

四人下馬進門。

陳暮走進院子,裝作隨口問道:“對了,剛才見一瘸腿漢子和一個少年來了你家,不知人在何處呀?”

張湖納悶道:“貴賓找那瘸腿漢子做什麼?”

“哦,無事。”

確定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可能在張莊,陳暮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沒有太大情緒波動,平靜說道:“那漢子落了些東西,被我撿到了,想歸還給他。”

張湖嗤笑道:“一個鄉野賤民而已,諸位貴客又何須理他。”

劉備將手摸向腰間的雙股劍,關羽握緊了青龍偃月刀,張飛眼神中的兇厲之色像是能殺人。

陳暮眼眸中不動聲色地閃過一絲殺意,緩緩開口:“誒,張家主人怎麼能如此說。我大哥素有仁義之名,撿到了人家的東西自然要歸還,你這般做豈不是陷我大哥於無義?你把那人叫出來,我們當面還給他。”

“這......”

張湖遲疑,沒想到來的貴客如此有道德品質,撿到了人家的東西要還給人家,只是那瘸腿漢子......

“難道張家主人是有什麼事情在隱瞞?我等可是親眼見那漢子進的莊園。”

陳暮用言語逼問。

張湖無奈之下,只得道:“那漢子是我張家奴僕,因為犯了事情被打了一頓,現在關在地牢裡,貴客還是不要去見他了,東西交予給我,我來轉達便是。”

劉關張三人已經壓抑不住火氣,唯獨陳暮知道,現在還不能動手,自己父親在人家手裡,可不能讓他們狗急跳牆,傷害到父親。

想了想,陳暮說道:“既然是張家奴僕,東西交予你也無可厚非,只是東西貴重,還是得親自見一面才放心。”

張湖有點不悅,這是在懷疑他的人品。不過很快又想到陳家父子來的時候,帶了不少錢財。

莫非是還有什麼貴重物品不慎落下,被這四位貴客撿到?

一時間張湖有些貪婪。

想起反正那陳家父子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口不能言,讓他們見一面又何妨?

於是對身邊的奴僕說道:“去把陳家父子帶出來。”

四人被請進廳堂就坐。

張湖察言觀色,有點納悶於四人的臉色怎麼都不好看,但陳暮編造了謊言,也想著一個鄉野村夫能與一地太守列侯有何關係?

若是一地太守也算不得什麼,畢竟他的族親張純可就是中山國本地太守,外地太守能奈他何。

關鍵人家還是列侯,身份尊貴,總不能與一個村夫扯上聯絡。

想到此,張湖放心不少。

過了片刻,奴僕將兩個渾身血汙的人帶進來,丟在地上。

關羽張飛二人噌一下站起來,急忙過去攙扶。

張湖不解道:“二位貴客這是.......”

還未等他話說完,劉備拔劍而起,一劍柄拍在了他腦門,含怒暴喝道:“賊子安敢!”

張湖一下子被拍倒在地上。

陳暮只是默默地抽出了寶劍,瞄準了地上張湖的脖子。

“主人!”

周圍的奴僕驚愕大喊。

張湖被打得頭暈腦脹,再清醒過來時,眼前只見寶劍襲來,嚇得魂飛魄散,哭喊道:“客人,這是做什麼,莫要如此,有話好說!”

噗嗤!

天子賜的寶劍第一次穿入了人的身體裡,刺穿了頸部大動脈,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了陳暮臉上!

辱人父母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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