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高衝瀟灑的負手離去,長孫無忌滿心不服,緊了緊褲腰帶,小聲都囔道:“明明比我年幼五六歲……”。

“嗯?”高士廉雖然剛到知命之年,但是耳聰目明,聞言頓時瞪眼道:“輩分便是輩分,你待如何?”

“舅舅息怒,外甥曉得”,長孫無忌急忙咧嘴笑道,然而湊近低聲說道:“不僅是因為輩分,更因為功業”。

“你知道就好”,高士廉瞥一眼長孫無忌,慨嘆道:“我高氏崛起,便在於他們父子二人,而你長孫氏,則在於你兄妹二人,你我兩家需得輔車相依啊”。

“舅舅說的是”,長孫無忌直點頭應著,然而眉頭一挑笑道:“太子御極後,舅舅必定拜相,高氏同樣離不開你啊”。

舅甥兩人一同走在宮牆之下,清晨的朝霞映照著二人身上金光燦燦,一如二人的前途一樣,充滿著無限可能。

高士廉聞言只是負手一嘆,“我自問學識不輸於燕國公,但有一樣,我始終不如他啊”。

長孫無忌一怔,直問道:“何處不如他?我覺得舅舅文武兼備,不弱於人”。

這倒並非是長孫無忌的吹捧,高士廉自幼好學,涉獵文史典籍,頗通軍事。

當年在交趾時,協助譚國公丘和擊敗寧長真,穩固交趾,可見其軍事才能,並且高士廉自幼便很有器量,寬於待人,嚴於律己,廣泛贏得朝野讚譽。

“子嗣”,高士廉仰天喟嘆道:“我已年過五旬,青春不再,而你履行表弟,才質平庸,遠不及高攸之,將來恐難維持門第,高攸之才是高氏未來數十年的希望所在”。

長孫無忌愕然,仔細一想真是如此,高君雅如今年過五旬,然而身體健碩,尚能開硬弓,圍場行獵不弱於年輕人,而高攸之則跟李世民同年,正值青春,高君雅父子二人足以維持高氏門第數十年。

反觀高士廉,雖是身體尚可,但子嗣遠遠不如高君雅。

高士廉的長子名叫高履行,門蔭入仕,現在官拜千牛備身。

非是長孫無忌瞧不起這位表弟,高履行樸成至善,侍奉父母極其孝順,高士廉生病時衣不解帶的照料,但是待人處世方面,實在是過於木訥,看待事情毫無獨特見解,完全就是一個老老實實的乖兒。

史書記載,高士廉之妻鮮于氏去世時,高履行傷心過度,水米不進,唐太宗聞訊後,傳諭道:“孝子之道,毀不滅姓。汝宜強食,不得過禮”。

等高士廉去世後,高履行悲慼難當,再次絕食,唐太宗再次傳諭:“古人立孝,毀不滅身,聞卿絕粒,殊乖大體,幸抑催裂之情,割傷生之累”。

直白一點來說,高履行就是一個樸實善良的敦實君子,不善於智謀,後來高宗繼位後,任命高履行擔任益州都督府長史,這個職位他的父親高士廉當年也曾擔任過。

高履行赴任後,循規蹈矩,蕭規曹隨,沿用父親高士廉當年的善政,老老實實做官,從不侵擾百姓,這個無為而治的舉動迅速贏得廣泛稱讚,益州民眾對高履行讚譽有加。

至於高士廉的次子高至行和三子高純行,目前年幼,正在進學,性格樸誠,但依長孫無忌的眼光看來,將來多半亦是陸陸續續。

“舅舅言重了,三位表弟樸實忠直,將來必有各自的造化”,長孫無忌寬慰道。

見高士廉那莫名的眼神,長孫無忌只得咳嗽一聲,繼續說道:“而且舅舅身強體壯,必定子嗣興旺……”。

樸實忠直……說白了就是老實啊,舅舅啊,三位表弟全部是老實巴交的性子,你還是趁早再生幾個吧。

高士廉沒好氣的瞪一眼,“你作為表兄,將來且看你如何提攜了”,話音落下,便是加快腳步。

不過高士廉心底卻是將長孫無忌的話當真了,是啊,現在自己還能戰,何不多生幾個,你高君雅的兒子再厲害,現在也不過兩個,老夫當以數量取勝。

後來,高士廉還真的接著生了三個兒子,四子高真行,五子高審行,六子高慎行。

這六個兒子裡稍微有點表現得也就四子高真行,人如其名,真的行。

高真行後來官至單于大都督護府長史,都督幽易等六州諸軍事,兼幽州刺史,位高權重,算是高士廉的六個兒子裡面官做得最大的。

高宗調露二年,高真行長子高岐官拜太子典膳丞,就是負責膳食宴席的八品小官,竟然捲入章懷太子李賢謀反一桉。

高真行是真的行啊,竟是親手殺死兒子高岐,並讓弟弟高審行持刀刺其腹,再讓大哥高履行之子高璇斬其首,最後將身首異處的屍體棄於道路,以此自證清白。

李治聞訊後,深為鄙夷,將其貶為睦州刺史。

長孫無忌也確實對舅舅家的六個表弟多有照料,不過在長孫無忌流放黔州,自縊而死後,六個表弟全部受牽連,也算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看著舅舅大步離去,長孫無忌搖搖頭,轉身進六部,他不知道的是,高士廉心事重重的進了太醫署,出來時隨從便是抱著一個大包裹,戰意昂然的回府去了。

東宮,承恩殿。

高衝來到這裡,便是見李世民端著一碗羹湯,長孫無垢在一旁服侍。

各自見禮過後,李世民信口問道:“攸之可用過早膳?”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這肚子裡空空如也”,高衝拍拍肚子笑道。

李世民一頓,嘴角抽搐,他也就是隨口問問,只得說道:“那我再陪你吃一次”。

高衝不解其意,長孫無垢掩嘴笑道:“攸之舅舅有所不知,方才舅父和兄長已在此用過早膳,剛剛離去”。

高衝瞪大眼睛,直叫道:“他們兩個吃完走了,殿下你一個人在這吃小灶?”

李世民臉色一黑,“吃不吃?不吃就說正事了”。

“吃”,高衝點頭道:“免費的,不吃白不吃”。

李世民哭笑不得,只得命人再端上一份,高衝還真是沒有吃早飯,一早起來在演武場看高侃跟突地謹行比鬥,然後便是火急火燎的入宮。

見高衝狼吞虎嚥的解決三張胡餅和一碗粥,李世民嘴角一扯,沒好氣的說道:“好歹堂堂郡公,不至於這樣吧?”

“殿下有所不知,我現在要養兩個兒子,還有三個徒弟,還不能委屈了你妹子,郡公家裡也沒餘糧啊”,高衝叫窮道。

李世民眉頭一挑,搖頭笑道:“好你個高攸之,竟在我面前耍小心思,行了,過幾天便給你進爵,當年的話我記著呢,當同富貴,虧待不了你這廝”。

“等的就是殿下這句話”,高衝頓時喜不自勝,咧嘴笑道。

長孫無垢在一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偷摸看一眼李世民,見李世民竟是很高興,心底不由得一鬆。

敢當著李世民的面要官,高衝這是頭一個。

隨著李世民掌權日久,威嚴日盛,配上一臉威武的虯髯,氣勢愈加威嚴,剛剛兄長長孫無忌在此用膳,自始至終恪守禮節,不敢嬉鬧。

等撤下食桉後,李世民心情很不錯,點頭笑道:“你在幽州做的很好,那個軍演甚得我心,現在不宜跟突厥開戰,但並不代表我就怕了。

朝中有人進諫,說突利性格文弱,不如直接進獻財物,給予厚利,以圖幽燕邊地之安寧,此等狗鼠輩,我已打發他去嶺南開山修路去了”。

高衝聞言哈哈大笑,李世民這個脾氣對他口味,當即笑道:“突利小兒,不足為慮,我已經在幽燕下了一盤棋,相信過不久就會見效,我現在擔憂的是頡利老賊”。

言下之意,突利這小子不足為慮,我們都不怕他,但是他叔父頡利,那可是狠角色啊。

果不其然,聽到高衝的話,李世民的笑容也是漸漸收斂。

“今早上輔機來此,也是為這個而來,突厥最近多有異動,靈州、代州等地,頻頻示警,多有突厥遊騎越境,你覺得,頡利會不會來真的?”

李世民登儲後,便任命舅舅高士廉為太子右庶子,大舅子長孫無忌為太子左庶子,分掌東宮左右春坊,職權性質如同朝廷的侍中、中書令一般,所以說東宮就是一個小朝廷,具有一套完備的班底。

提起頡利可汗,氣氛一時間有些壓抑,繞是高衝,心底也是不由得一陣煩悶。

憋屈,真是憋屈啊,頡利可汗現在可以說是威壓大唐,繼承父兄基業的阿史那咄必,扶持梁師都、薛舉、劉武周等人,頻頻干涉中原內政,多年來屢次侵擾邊境,偏偏大唐對他無可奈何。

如果頡利可汗南侵,那對於新近即位的李世民來說,便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一直到武德八年,大唐並沒有統一天下,因為割據朔方的梁師都依舊自稱大梁皇帝。

自前隋大業十三年,梁師都割據朔方稱帝,改元永隆,至今為止,朔方地區的年號依舊是永隆,今年即永隆九年,甚至比大唐立國還早。

現在大唐可以說是兵強馬壯,但絕對不是國富民強,河北、山東之地十室九空。

即便現在的大唐有兵有將,但李世民偏偏不敢用兵,實在是沒辦法,一個字:窮。

打仗就是打後勤,沒有糧草,饒是兵多將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一次高衝臨時調動幽燕兵馬舉行軍演,便是耗費頗多,朝中已經有人藉此彈劾高衝,不怪他們摳,因為實在是窮。

“頡利不是愚笨之人,我大唐正值皇權交替的關鍵時刻,這正是他的機會”。

無論是從現實情況來分析,還是根據已知的歷史程序,高衝心裡明白,李世民登基之日,便是突厥人南侵之時。

這也無需高衝提醒,其實有識之士全部心知肚明,只是李世民依舊心底不甘,一旦突厥南侵,唯有窮盡國力來發兵抵禦,亦或是求和,這兩個結果李世民都不忍受。

見高衝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計策,李世民心裡也是煩悶,拍桉叫道:“他要戰,那便戰,我李世民即便吃糠咽菜,也要給咄必老賊迎頭痛擊”。

高衝暗歎一聲,輕聲說道:“殿下可知今日關中米價?”

李世民怒氣一頓,繼而皺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打不過也要打,別無他法”。

高衝點點頭,繼續問道:“那殿下可知米價?”

李世民聞言一頓,“上次回報,鬥米百餘錢”。

高衝只是搖頭一笑,昨日他在西市從頭逛到尾,可不僅僅是觀察民意,沿路的糧鋪他全部留意過。

“殿下,恕我斗膽一問,你有多久沒出宮了?這個米價又是什麼時候報給你的?”

“半月未出……你什麼意思?”李世民勃然色變,當然,並不是針對高衝。

“民間的米價已經不用開元通寶交易了,只用絹帛,鬥米值一疋絹”,高衝慢慢說道。

武德四年,為整治混亂的幣制,廢隋錢,效彷西漢五銖錢的嚴格規範,開鑄“開元通寶”,徑八分,重二銖四絫,積十文即為一兩。

一疋絹,即一匹絹,價格約在二百到四百文不等。

“什麼?”李世民眼睛一凝,瞬間驚怒,氣勢有些駭人。

“鬥米一疋絹?為何無人來報?為何不用通寶交易?”

民生凋敝如斯,民間已經出現以物換物的情況,李世民說鬥米百餘錢,但現在已經是鬥米一疋絹。

一疋絹最少值二百錢,這說明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米,百姓只認物品,以物換物,這不僅是米價高漲,更是貨幣貶值,朝廷公信力受損的體現。

高衝低頭不語,他深知這種情況還將持續下去,原本歷史上,太宗皇帝登基時,鬥米一疋絹,然而李世民勵精圖治,僅僅三年,鬥米不過三四錢。

據《貞觀政要》記載:“貞觀三年,關中豐熟……鬥米三四錢……”。

據《通典·食貨七》記載:“自貞觀以後,太宗勵精為理,至八年、九年,頻至豐稔,米鬥四五錢,馬牛布野,外戶動則數月不閉。

至十五年,米每鬥值兩錢…

麒德三年,米每鬥直五文…

永淳元年,京師大雨,饑荒,米每鬥四百錢……”。

這一切非人力所能為,戰事不休、霜旱為災、四夷擾……致使農業歉收,各地米價居高不下。

“殿下,相信自己,相信我們,相信這片土地,至多三年,一定可以改變這種局面”。

高衝神情堅定的說道:“只要君明臣良,只要風調雨順,勤勞淳樸的華夏百姓如果沒有昏君剝削,沒有貪官汙吏的壓榨,只需要短短一兩年就可以恢復元氣。國富民強,不在於天災人禍,而在於你,在於這天下之主”。

李世民面色沉重的點點頭,繼而臉色一轉,指著高衝笑罵道:“叫你來商議對策,倒是在這勸諫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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