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一邊用藥杵子搗藥,一邊說道:“嘿嘿,來我這裡看病的鬼差,哪有吃藥抹藥的,渡點陰氣,拔拔毒就好了。”
“只有肉體之身還需要這些,如今冥界關押的肉身,除了小龍王,還能有誰。”
“百年老夫都賣不出一副瘡傷藥,嘿嘿,這幾日都被搶售一空,正好把剩下的庫存都給你。”
“還有誰買瘡傷藥?喂,你這藥材不會過期了吧!”我站起身,跑到櫃檯,檢查還未碾成粉的藥材。
老頭枯瘦如爪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抬起鬆弛的眼皮,陰惻惻壞笑:“莫要動,莫要動!你陰氣甚重,會損壞這些靈氣之物。”
我抽出手,沒好氣道:“你一個鬼醫還有臉說我陰氣重!”
“嘿嘿,一看你這小丫頭就沒有見識……”老頭繼續搗藥,不願搭理我。
我揉著被他攥的生疼的手腕,心裡暗罵臭老頭下手真狠。
驀然間意識到不對勁——
“你的手!你居然生出肌膚骨肉!”我瞪大眼不可思議道。
鬼魂怎麼會長出肌肉啊!雖然只是一雙手,可怎麼可能!
老頭一副看鄉巴佬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神兮兮道:“大驚小怪……這三界修煉的奇妙法門豈是你都知道的?小丫頭,你太嫩了。”
“話說回來,那小龍王可不是好惹的主,他生性頑劣淫蕩,狂傲不羈,毀了無數女人的名節,還私入魔界斬殺龜蛟,不把天條律法放在眼裡,如今能有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老頭頓了頓,嘿嘿壞笑:“小婉姑娘,聽老夫一句勸,冥界這俊俏鬼神多的是,不要把心思花在一個要被天罰處死的青龍身上,徒增傷心。”
“啊?”這是把我當成小龍王的仰慕者了?
“已經有七八位小鬼仙來老夫這裡求藥去往東獄探監,嘿嘿……聽說她們皆被小龍王的戾氣所傷,損了修為,府君大人還下令責罰了那幾位鬼仙,得不償失。”
“這事冥界其他人怎麼不知道?”
“當然是府君大人壓下來的。”
“臭老頭,你怎麼不早說!”我揪著老頭的衣領,氣的頭頂冒煙。
我戰戰兢兢積攢修為,就是盼著早點登上鬼神籍冊,現在冒險去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還是個花心大蘿蔔,傻子才去!
老頭賠笑,一口稀疏的黃牙看的我噁心無比,於是放開他的領子,準備回橋上幹活。
探監之事,誰願意誰去,姑奶奶這點微弱修為可傷不起。
“藥粉已經制成,小婉姑娘先支付了費用。”老頭朝我喊。
“姑奶奶不要了,你賣給花心大蘿蔔其他仰慕者吧!”我提腿就跑。
近在眼前的大門,哐地一聲擦著我的鼻尖關上,剛才還顫巍巍的老頭瞬間移到我的面前,一瞬把我又拽回櫃檯前。
我全身不能動彈,老頭將藥粉包掛在我的手上,嘿嘿笑道:“一經售出,概不退貨,小婉姑娘你不知道老夫這鬼醫館的規矩?”
他眯著眼,枯瘦的爪子扼住我的手腕,手指遊移在幾個穴位,突然一按,我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
老頭猛地睜開眼,對我皮笑肉不笑。
我當即認慫:“多,多少錢?我出,我出。”
“十兆天地寶鈔……”
“多少!?十兆!?”我的手腕一痛,感覺修為馬上就要被抽走,大叫道,“我買,我買!”
像我這種沒有後人祭祀燒紙錢的鬼差,十兆是我五年的俸祿啊!
我咬牙忍痛交了錢,心裡把這臭老頭和花心大青龍罵的狗血淋頭。
老頭見錢眼開,喜滋滋收好,看我面色陰沉,態度又恢復剛才的客套,笑道:“來來來,老夫見你並不是花痴,想必是奉孟婆之命去看望小龍王。”
“這樣吧,老夫給你粒藥丸,你將其含在嘴裡,可幫你抵擋戾氣的傷害,也算是我賣孟婆一個人情。”
“那我豈不是不能說話?”
我任務在身,還要對那位花心大蘿蔔做採訪。
老頭將一顆黑不溜秋的藥丸放在我的掌心,嘿嘿笑道:“命重要還是說話重要?口不能語,手能書也。”
行吧,看在他一藥之託的份上,我就不對孟戈姐姐告臭老頭的狀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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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大小地獄無數,分佈錯落。
若說冥界的核心,還是以幽都山為中心的東獄,這裡有冥界的辦公機構七十二司和十殿閻王,冥王天子殿也坐落於此。
挨著權利中心最近,這裡的監牢地獄關押的全部都是重量級,且需要捱上百年極刑懲罰的陰魂。
監牢一共有十八層,每一層又有無數法門,裡面具體關押著多少陰魂,就連府君大人都不知道吧。
我說明來意,看守獄口的尖頭獠牙鬼差給我開了門,他提著燈籠在前為我開路,提醒道:“小婉姑娘,府君大人有令,不得再放女人進去看望小龍王,他已經傷了好幾個鬼仙了。”
“要不是你受孟婆之命,我真的不敢帶你進來。”
我提著杏花酒和藥包哼了他一聲:“你是怕孟戈姐姐找你算賬吧。”
當初他因押解的陰魂不小心掙脫繩索,掀了我們的攤子,被孟戈姐姐罵的差點當場跳了輪迴井,以至於他三十年不敢踏足奈何橋。
尖頭小鬼差臉上窘迫,明顯不想提及往事,於是轉移話題:“一會兒你不要靠近監牢,只在遠處問些話就好了。”
“好。”
不靠近就能問出話來最好。
開啟牢門,鋪天蓋地的戾氣如海浪湧出來時,我差點被衝暈。
“這是怎麼回事?”我想都沒想就關上了門,靠在牆邊上緩了好久才穩住心神。
“小龍王進入魔界,修為全毀,沾染了戾氣,一直未消……”
小鬼差突然拍了下腦門,恍然道:“我忘了小碗姑娘你還未入鬼神籍冊,只是普通陰魂,站在牢門口都沒辦法承受戾氣!”
他撓撓頭:“不如我替你傳幾句話?”
我捂著胸口,擺了擺手:“你去拿些紙筆,我自有辦法。”
“你且等我。”
含住藥丸,再次開啟牢門,剛才天旋地轉,魂不由己的感覺消失。
那臭老頭還真有點東西,不枉我花了十兆天地寶鈔!
監牢在一座山洞中,周圍滿是嶙峋如刀的巖面,只有一束微弱的光,從頭頂碗口大小的洞投下來,照在一窪潭水中。
粗壯高聳的柵欄鐵門,將裡面和外面阻隔開。
我走至鐵門前,看到一條身形磅礴的青龍盤縮在潭水中,將將夠沒過龍身。
十八條玄鐵鏈鎖住龍的首尾,有的勒進它的鱗片,使其動彈不得。
渾濁、穢暗、陰冷、腐臭、戾氣。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鬼差早就看慣了生死刑罰,何況這位罪有應得,面對此番場景,我心中毫無波瀾。
噠——我把酒罈和藥包放在地上,拍了拍冰如寒鐵的大門。
嘩啦啦,門上的鎖鏈發出清脆的震動聲,迴盪在山洞中。
良久,沉悶慵懶的聲音從潭水那邊傳來:“擾人清夢……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