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雖然說著答應前去赴會,但程諾實際上心裡還是有些遲疑。

從客觀實際上來看,不能說北洋政府在推動工業化方面無所作為,畢竟袁大頭曾直接下達命令,令地方上乘歐戰之機速發展我國實業。

求新機器廠向法國東方匯理銀行借款的100萬元,也是由袁大頭政府同意的。

但所謂孤證不立,總體上而言北洋政府對於機械工業所給予的扶持是相當微弱的,其重點扶植的工業以輕工業和手工業為主。

加之世紀初的中國是農業國家,其早期工業化的比較優勢存在於絲、茶等傳統產業,以及棉紡織等大眾消費導向的輕工業,這使得重工業按照傳統“自然順序”也較難獲得發展。

“不對,這話也不能說的太絕對,北洋政府雖然主要代表大地主大軍閥的利益,但並不排斥工業化的經濟政策,尤其是一些商界人士也能參加政權,最起碼能做到對我不排斥。而且總是靠借貸度日,財政總歸是有些壓力。

況且鋼鐵是兵器生產的重要材料,從整頓軍備的角度也需要北京政府發展鋼鐵工業,加上一戰的影響,作為戰備物資的鋼鐵價格飆升,相信北洋政府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在心裡仔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砝碼”,程諾簡單收拾了行裝,就和陳兆鏘一起前往北京。

“致遠,我聽說你是北京人?在外漂泊這麼久沒回去,估計也挺想家的吧?”輪船甲板上,陳兆鏘放下手中的書,主動搭話道。

“陳將軍這你可就誤會了,我可不是北京人,只是碰巧回國後一直在北京工作罷了。”程諾戴著墨鏡,望著遠處的海天一線客氣道。

陳兆鏘臉上略顯驚訝:“哦?看來是我有些自以為是了,聽你的口音倒是真有那麼些北京話的味道。”

程諾笑笑:“哈哈,那我就自動預設陳將軍在誇我的語言天賦比較好了。”

此時的兩人皆是心事重重,說完這句話後場面又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聽著海浪拍擊的聲音,程諾忽然回首說道:“聽說現在大總統由徐世唱擔任,段琪瑞、馮國章都被趕下臺?”

陳兆鏘愣了一下,隨即道:“對,據說一個表示專任參戰督辦,不再過問國內戰爭;另外一個要返回林泉,回河間老家修養身體。”

“也是,之前下野後就去天津待著,等待著東山再起,這次看起來倒是真有退隱的那股味道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有趣的進步了。”程諾語氣中夾雜著嘲諷。

陳兆鏘雖然因為之前江南造船所一系列的事,對北洋政府同樣無感,但此時還是不解道:“但聽你話裡的意思,似乎責怪的意思更多啊!這又是為何?”

程諾輕哼道:“那姓段的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說是下臺,可實際上上個月剛以國家的名義,透過駐日公使章宗祥與日本帝國朝鮮銀行借貸2000萬日元,供其編練參展軍之用,中飽私囊這時候倒是自己先跑了。”

聽到這裡,陳兆鏘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手中的拳頭鬆了又松,捏了又捏,最後長嘆一口氣:

“唉,就連人家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都知道我們中**府屢借外債,舉凡國家所有可以抵押者均已抵押殆盡,此款盡充軍費,而未收絲毫實效,萬非長久之計,可眼下又找上日本人……”

正當陳兆鏘正要進行長吁短嘆之時,突然從不遠處走來兩個青年男子,臉上來著莫名的笑容:“不知道我們日本人怎麼了?如果有日本同胞先前冒犯了二位,我在這裡代替我的那些同胞,向先生們表達歉意、”

說著說著,竟然當眾鞠起了躬。

程諾摘下墨鏡瞥了一眼二人後,自顧自又給戴上了,嘴裡不鹹不澹道:“如果貴國已鞠躬為樂的話,我不介意在這裡助人為樂,是嗎,巖崎英郎和巖崎廣志先生?”

是的,這兩人正是巖崎兄弟二人,只是令程諾稍感詫異的是,居然在這裡還能碰到他們。

想來只能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不過既然來了,程諾還是想套套這兄弟倆的話,看看能不能獲得一些有價值的資訊。

“聽說貴國的內田外相對原敬內閣的對華方針做了一些調整,決定不採取僅以日本之利益為本位的方針?不知可否有此事?”

巖崎英郎沒想到話題竟然是這個,沒有絲毫準備的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還是弟弟巖崎廣志更加關心政治一些,直接回答道:“那個只是暫定方針,真正落到實處的反而是暫時停止對華借款,對有損南北統一的甚至可以直接收回款項……”

說到這裡,巖崎廣志故意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濃厚的挑釁意味:“程教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程諾眼睛微眯:“意味著你們要根據內閣條款,對我國不利?”

“不不不,我們中日兩國作為一衣帶水,怎麼可能會做出落井下石的行為,這不符合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風範。”巖崎廣志的表情非常浮誇,緩緩道:“對華策略上,我們帝國與列國行動一致,必要時我們八國會再次聯軍……”

此時陳兆鏘儘管已經一把年齡,出離的憤怒下揪住巖崎廣志的領子:“東洋鬼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應該慶幸現在甲板上的目擊人比較多,否則下一刻你就會去喂鯊魚!”

巖崎廣志本來還想繼續再囂張一把,可碰上陳兆鏘幾乎要噴出火來的雙目,身子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喉結湧動:“不……不要忘了,我們帝國的軍艦就遊曳在附近。”

“你!”陳兆鏘當即就有把巖崎廣志扔下甲板的想法。

還是程諾站出來,攥住陳兆鏘的胳膊輕聲道:“就這麼把他扔下了,實在是便宜他了,陳將軍暫時饒他一命,咱們聽聽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一旁的巖崎英郎也趕緊出言相勸:“這位先生,很抱歉打擾了,我代表我的弟弟向你說對不起,還請你君子動口不動手,不要跟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一般見識。”

陳兆鏘看看程諾,又瞧瞧巖崎英郎,最後攥起巖崎廣志往地上直接一扔,目光冷峻:“算你命大,今天暫時饒過你了,下次你就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陳兆鏘本來就是行伍出身,整個就是人高馬大,剛剛別看只是沒用多大力氣,可實際上仍差點要了巖崎廣志的命。

被扔在地上後,漲紅著臉拼命地大口呼吸,宛若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心知暫時不是程、陳二人的對手,巖崎廣志再也不敢撂下狠話,任憑哥哥巖崎英郎扶著他轉身離開。

只是這轉身的一瞬間,那種怨毒的目光還是讓程諾心生不適,直接叫住他:

“站住!這事還沒完!”

一緊一鬆,如今又是一緊。

雖然巖崎廣志沒有直接嚇尿那般誇張,但眼下也基本上嚇得抖如篩糠,如果不是他的哥哥巖崎英郎扶著他,估計此時已經像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還……還有什麼事嗎?”

陳兆鏘的眼神滿是厭惡:“剛剛你們找我倆有什麼事,到現在你還沒說。”

巖崎英郎眼看著弟弟此時實在是不成器,只好站出來說道:“其實也沒有別的事,就是你們求新機器廠如果想要繼續融資,可以去日資銀行,前提是答應三菱注資……”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程諾直接擺擺手驅趕道:“那你們大可以放心,這輩子都沒有希望了,趕緊帶著你的弟弟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聽到這話的兩人,臉上再也不敢有多餘的表情,連拖帶拉的趕緊離開。

看著這幅狼狽的模樣,陳兆鏘突然感慨道:“也就是在我們中國人的輪船上,咱們兩個敢這樣,要是換條別的船,感覺彼此的角色要對換一下了。”

程諾臉上帶著說不出來的複雜表情:“所以說,這就是咱們發展鋼鐵業、造船業乃至民族實業的原因了。”

“只是憑我觀察,恐怕那些東洋鬼子不會善罷甘休,後面一定會對我們進行報復,屆時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應付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陳兆鏘想了想,還是說道:“會不會向北洋政府施壓,這很難說。”

程諾搖搖頭,並不是很擔心:“還是要明白,公家也不是鐵板一塊,否則也不會讓段琪瑞下臺,輪著他徐世唱了,既然我們能被邀請過去,肯定是有人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直接要錢扶持估摸著不太現實。

但若是替我們站臺喊兩句口號,我覺得無論是對於求新機器廠的發展,還是對於我們這些做實業的同志,已經是相當足夠了,比如改革礦業管理機構、調查全國鐵礦資源等,能做的還是很多的,”

眼下鋼鐵賺錢歸賺錢,但本質上還是建立在一戰期間各種戰備資源稀缺的情況下。

事實上不用半年,甚至用不了幾個月,一戰就要結束,屆時整個鋼鐵價格都要雪崩,如果不提前做好準備,估摸著求新機器廠有可能栽倒在這一關,實在是令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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