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的驛道修建的寬廣和堅硬。

朱高熾來到金州城外,與官員們來到小黑山,山上有座廟,廟裡的和尚們早就恭敬等候,把寺廟裡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遼東有幾個小黑山,北鎮有一個,金州有一個

北鎮小黑山的北邊,有個大黑山,因此紅樓夢裡賈府的莊子,不少人猜測是在北鎮,也有人說是金州的小黑山,不過未來大概不會有紅樓夢這部書了。

畢竟現在的大明,連王府都沒有上百的下人,何況勳貴之家,哪怕是徐國公府,在禁止貴族使用奴僕的政令下達之前,就還給了人們賣身契,改成使用傭工。

賈府窮嗎?

有俸祿,有祖宅,有賞賜,有莊園,有商鋪,真算不上窮,可是呢,一個衰敗的勳臣之家,僕人數量有數百乃至上千人,有了這麼多的下人,光維持自家門面就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加上各家人情往來,家裡門楣這麼奢糜,出手能小氣嗎?所以再多的正常收入,也是滿足不了需求的,那麼為了維持自己的需求,就促使他們違法犯忌。

越來越多上層違法犯忌,法律制度形同虛設,講究人際關係,也就形成了明中末時期的社會上層風氣,社會效率倒退,張居正在他的奏疏裡,對此有很細緻的批判。

所以廉政對於大明,關乎大明的未來和根基,所以曹端的地位,為什麼在歷史上被拔高,以及後世倡導學習曹端的思想。

金州的官員們就很廉明,朱高熾很滿意。

於是想到了曹端,雖然朱高熾與此人沒有什麼交際,可是對此人在北平提倡的新學,以及離開大明一路向西遊歷天下還是很關心的。

一晃幾年過去了,不知道此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流落到了何處呢。

太子殿下的態度,讓官員們很開心,大家都開心,現場氣氛其樂融融,不光商人們也來了,連工廠也派出了工人們來。

工人們臉上充滿了自信。

“把工廠當家不是口號,而是工人們自發的擁戴.”

朱高熾親切的請拘束的工人們坐下,讓人們為他們送上了茶水和點心。

寺廟的院子裡,朱高熾坐在石凳子上,年齡大的工人坐在另外的石凳子上,其餘的工人們和官員們,站立在周邊,每個人傾聽太子殿下的話。

“工廠的生產,為社會帶來的生產力的發展,促進了社會總體經濟的增長,先民提出過,財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無論是朝廷還是商人們,又或者你們工人群體,你們的利益,誕生於社會之上.”

“除了自身的勤勞之外,也離不開社會這個大基礎,所以工廠需要利潤來發展新的技術,以及生產更多的商品,剩下的利益,一部分交給朝廷,朝廷用來發展社會,還有一部分,則是改善你們的生活,為你們安居樂業提供穩定的保障.”

朱高熾說的很慢,想讓每個人聽懂。

後世有部分人,說什麼國家好了,關他幾千塊錢的工資什麼關係,又說商人們掙了多少錢,那也是商人們的本事,憑什麼禁止這個,禁止那個。

其實這是不對的,首先要明白,人是離不開社會的,無論是工資還是資本,是建立在社會基礎上的,而社會又是人構成的,所以雙方的關係是密切的,並不是單獨隔離的,需要雙方的互相滿足。

如何讓雙方各自索取,各自滿足,除了文明道德的建設,物資文明的發展也是離不開的,例如社會資源分配的問題。

這個理論是沒有錯的,錯的只能是人。

“太子殿下說的真好,工廠就是我們的家.”

朱高熾面前的年長工人,老眼溼潤的說道,周圍的工人們紛紛感動了起來。

朱高熾也滿臉動容。

如果今天的景象,被記錄了下來,流傳到了後世,可能會有人覺得很假,甚至有人說是因為自己權力的原因,人們畏懼自己,所以才如此激動。

可是朱高熾非常理解眼前的工人們。

每個時代,人們的需求是不同的。

結束了五代十國,宋初的時候,百姓們只在意一件事,能不能有安寧的生活,他們不要戰爭,受夠了軍隊失去秩序。

明初,人們的需要不少,可是過上好日子,是老百姓們最樸實的願望。

他們不覺得在工廠幹活累。

哪怕幹活並不輕鬆。

可是他們在工廠裡幹活,不但有假期,還有豐富的娛樂活動,以及穩定的工錢,可以養活他們的家人,讓孩子去上學。

所以工人們很激動,他們太激動了,每個人用炙熱的眼神看著朱高熾。

這一切都是小王爺帶來的。

小王爺是一個符號。

北平的老工業區,金州老工業區,不少的老工人,仍然這麼稱呼朱高熾,這些地方,只要說到小王爺,人們都知道是指朱高熾。

朱高熾很理性。

他並不被眼前老百姓們的擁戴所欺騙。

事物是不斷發展的,同樣的道理,老百姓的需求也是不停變化的,日子越過越好,需求變得層次越高,原來的滿足已經成為了不滿足。

日子越過越差,需求變得越來越低,需求和文明一樣,並不是永遠在進步,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可能進步,也可能倒退。

如果被眼前的現象所迷惑,那麼十年後,二十年後,當人們的需求更高了,而社會的發展腳步沒有跟上,現在自己有多麼受歡迎,未來就有多麼被痛罵。

朱高熾甚至想到了美國。

有人吹噓美國經濟發達,老百姓不曬衣服,規定只允許使用烘乾機,以此證明了美國的發達,可是朱高熾從另外的角度,看到了美國百姓高成本的生活環境。

他們收入是高,可是開支也太高,而且沒有選擇,是法律規定的硬性開支。

所以同樣的一百塊,不同的時期,老百姓們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例如這一百塊,能讓國內百姓笑開顏,可放在米國,只能滿足老百姓的日常需求,得到他們的抱怨。

同樣的道理,當國內發展到新的高度,原來一百塊的收入,同樣也不能老百姓們高興。

發展是硬道理的原因。

從來就沒有永恆的社會,相比較周邊再富裕的社會,也會有大量的不滿,因為需求無止境。

上午的熱鬧,官員們志得意滿,很快在下午的時候,遭到了太子殿下的潑冷水。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金州這些年的發展是有目共睹的,離不開百姓和各位的努力,但是我發現一個很不好的現象,金州有了自我滿足的苗頭.”

朱高熾批評道,“根據調研司的報告,金州老工業區的新技術誕生以及普及率,從十五年前的百分之十一,降低到了百分之八.”

官員和掌櫃們愣住了,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能從這樣的角度找到他們的不足,實在是有點雞蛋裡挑骨頭。

朱高熾把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內心忍不住嘆氣。

任何事物有利有弊,資本的放縱,不利於社會穩定發展的根基,可是在效率上,的確有資本的優勢。

大明工局的優勢和勢頭,完全不是民間商行可以比擬的,但是民間商行的發展速度,特別是擴張態勢,早就超過了大明工局。

“大明商行在高麗取得的成功是耀眼的,為何不是大明工局呢?”

“這兩年大明工局的規模體量,如果不是朝廷的佈局,集中全國的力量,拉開鐵道等大基建工程,以此帶動的煤礦,焦炭,冶鐵等大明工局傳統行業,很有可能已經被大明商行的發展速度甩下.”

“金州作為最老的工業區,有自己的林木業,自己的造船業,並且很早就是醫藥行業的研發基地,種種的優勢,卻一直在吃老本,傳統模式上始終沒有新的創新.”

“而民間商行們,不但開始融合融資,集中規模和資本,還推陳出新的創辦了股份制模式,技術發明和普及的佔比上,也開始趕超大明工局,在國內他們不如你們有優勢,可是在海外,大明工局的影子,早就被民間商行甩的無影無蹤.”

“高麗的各行專案,如果不是朝廷的插手,有大明工局的份嗎?”

“我真不想看到那一天,大明工局在競爭的局面下,全面的落敗,無法盈利的情況下,大規模的閉門歇業,這不是危言聳聽.”

朱高熾大聲的說道。

“請太子殿下放心,我們一定改正.”

遼東大明工局的負責人馬報周,誠懇的說道。

人們都以為太子殿下巡視全國,主要針對的是地方政務,推動廉政,實際上並不止於此,大明工局的高層們,已經知道他們的好日子可能到頭了。

太子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於體量巨大的大明工局身上。

但是人們不知道,太子殿下最後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只知道太子殿下每到一處工業區,會和當地的負責人們進行長談和吹風,這樣大的舉動,可見太子殿下即將推出讓人震撼的改革措施。

不久後。

朱高熾抵達了平安都司。

高麗的地理環境,包括倭國,與中國古代一樣,可以做到自給自足,礦產資源豐富,大部分地區年降水總量豐富,哪怕降雨量最少的咸鏡道,也超過西部七省的平均年降雨量。

咸鏡道與平安道重歸中國,讓大明多了兩個都司,但是主要的資本,集中在黃海道,原來高麗北王行府所在的行省。

後世南北高麗都在發展工業,北高麗主要在平安道新義州和黃海道松林州建立工業,南高麗主要在,全羅道全州和尚慶道浦項建立工業。

兩者相比下來各有優勢,例如浦項與松林相比,浦項位於東南部沿海地區,經濟較為發達,技術先進,海運便利,市場廣闊,即區位優勢主要為社會經濟因素;

而松林靠近鐵礦、煤礦,靠近河流,因此原料和燃料較為豐富,水源充足,即區位優勢主要為自然因素。

當下是十五世紀的大明,高麗北部沒有被大明封鎖,所以高麗南部的優勢,高麗北部也具備,而高麗北部的優勢,高麗南部不具備。

簡而言之,高麗北部多山區,少平原,但是礦場豐富,適合煤炭時代的發展需求。

平安道和咸鏡道,原來當地的百姓大概有上百萬的人口,而黃海道估摸有三百萬上下,所以大明沒有急於拿走黃海道,其實有些殘忍。

高麗國王早就派了世子和勳臣們前來平安都司,地方上的兩班勳臣,以及大明商行,都司文武官員,上下迎接朱高熾的到來。

原協守兵團已經解散,取而代之的是都司建立的衛所,以及平安都司和咸鏡都司,然後黃海道由平安都司和咸鏡都司共同派派兵維持地方治安。

原來的高麗北軍,經過裁減後,保留了青壯,維持一萬人的規模,由大明軍官帶領,規制上屬於高麗王國,並承擔軍餉和軍需。

這一萬高麗北軍沒有進行新軍改革,大明會單獨給予補貼,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

第二日上午。

高麗總督姜賓知,正向朱高熾進行彙報。

“我們並不在本地招募工人.”

姜賓知得意的說道。

“為何?”

朱高熾好奇。

“經過與商行們的溝通,為了維持地方的安寧,我們認為,無論是哪家商行,招工只能去忠清道、全羅道、慶尙道三地,但是不限制籍貫.”

聽完姜賓知的解釋,朱高熾有些悟了。

手段的確有點毒。

如何對待平安都司與咸鏡都司的百萬本地百姓,以及解決當地的兩班階級,是躲不開的問題,大明又不是聖人,自然不會吃力不討好。

想要提高兩地百姓的生活水平,首先面對的是地方兩班階級。

要解決地方兩班階級,要麼拉攏,要麼打壓。

前者容易,後者困難。

於是姜賓知選擇了前者。

不改變平安都司和咸鏡都司,維持了地方的原貌,這樣的平衡,又需要面對大明商行的資本擴張,這也是當下黃海道獨特模式存在的主要原因。

英國是羊吃人,高麗是煤礦吃人。

極致的壓榨下,高麗方方面面的商業利潤被大明商行壓榨,利潤沒有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所以高麗北部的經濟看起來發展的很快,人均經濟發展迅速,實際上老百姓們過得越發的困苦。

首先是糧食短缺,其次物價飛漲,最後又收入降低。

短短的幾年時間裡,高麗北部的百姓們活不下去了,百姓們活不下去就會導致流民,流民會讓地方不安穩,不安穩的社會,不利於經濟的發展。

於是商人們禍水東引,他們不光去南方招募工人,還在南方開設“粥棚”,又不限制籍貫,讓越來越多的北部流民湧入了南部。

南王想要禁止,可是又不敢禁止,他沒有這個權力。

其實又與明末老奴一樣的套路。

先對付百姓,讓大戶們不願意冒險反抗,等對付完百姓,再來對付大戶們。

北部的百姓越來越少,大戶們手裡的隱戶和奴隸雖然增加了,可是相比較大明商行從南部吸收的工人數量不能相提並論。

這些不要工錢,從早幹到晚的工人們,百倍的為商人們帶來利潤,而大戶們的土地生產的糧食,只能維持他們自己利益,雙方的發展速度不可同日而語。

要不了十年,地方勳臣階級就會破產,自己無法維持下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完整與乾淨的咸鏡都司和平安都司,以及偌大的黃海道。

土地上的百姓還是那些百姓,只不過他們這些百姓去一次南方,再從南方回到北方,變成了“工人”。

至於這個過程裡,百姓們家家破產,死了不知多少人,並不在商人們的考慮中,風險轉嫁給了高麗南方,也讓朱高熾明白了,為何高麗的流民爆發在全羅道。

老奴用的是刀子,商人們用的是資本套路。

太壞了。

朱高熾忍不住掃了眼姜賓知。

國內社會經濟發達,文明昌足,運輸交通便利,大量人口的視線增長,對社會認知水平更深,再此人口大基數上,誕生了更多的“聰明”人,他們想出的主意,比原來體量所誕生的“聰明”人,更要刁鑽和毒辣。

賈詡啊。

漢朝的人口規模和經濟社會體量,以及技術水平下,能培養出一個賈詡,如今的大明,像賈詡這類的“聰明”人,可以培養出一百個、一千個。

不光是楊士奇這樣的傳統人才有了變化,成長於新時代的姜賓知,壞起來同樣讓人防不勝防。

明白了高麗的形勢,朱高熾不置可否。

西部七省、南洋、高麗、倭國、海外,大明需要不斷地嘗試新模式,才能有完整的進步,知道什麼樣的做法,帶來是什麼樣的結果,總比在國內實驗的好啊。

有了好處,立刻在國內複製,發現了危害,也能及時更正,不至於傷害國內的利益,和妨礙國內的發展。

猶如後世的美國。

他的細菌研究等實驗都是放在海外的國家,而不是自己的國內。

——

大明在高麗的商行們,有了姜賓知的支援,以及國內軍隊海外駐守的安全保障,從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壟斷了高麗,打敗了高麗原來的小作坊。

成套的棉衣、絲綢、各類瓷器、茶葉、煤油燈、廉價的紙張、筆墨、皮鞋、皮衣、自鳴鐘、油傘、音樂盒高麗的市面上全部是大明的商品。

高麗的土地上,大規模種植經濟作物,成船成船的運輸回大明國內。

高麗的兩班階級們,以購買大明商品為榮,就算有人想要模仿開辦工廠,也因為技術和成本的落後,無法與大明的商品競爭。

哪怕同樣的毛筆,人們也會以使用大明的毛筆為榮,以使用自己國家的毛筆為恥。

生產一隻毛筆。

從毛到杆,提供一百個工作崗位,其中九十個以上的崗位,包括研究新款毛筆等都在大明,高麗只有商鋪負責銷售這類,提供不到十個的崗位。

高麗的作坊全部破產關門。

高麗的有錢人,透過購買大明的商品,資本流入了大明商人的手中,而高麗並無法管控大明商人們,更不能禁止大明商人們帶走資本。

高麗的百姓們,大規模的變為流民,無法提供消費能力。

高麗的田地和礦產,為大明提供廉價的能源,無數的工業原料和煤礦銅鐵資源,一船一船的送到大明,讓大明的生產力有了更大規模的體量。

更多的就業崗位,和社會資源分配模式,以及工民聯合部等制度保障下,大明的工人,普通一個月都有一元八錢的月收入。

大明的市場,國內與海外大量的供應,為之成倍的擴張,需求帶來的利益,讓商人們使勁一切手段擴大生產。

於是在高麗北部吞併更多的土地,尋找更多的礦區,沒有約束,高麗也無法約束的大明商人們,彷彿勢不可擋的力量。

那些例如提供銷售的商鋪這類的東家與夥計,與大明商行的聯絡越發緊密,他們的日子與高麗的百姓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在家裡大魚大肉,使用大明的商品,過著讓人羨慕的生活,而街道外,滿是衣不蔽體,神色麻木,一頓飯就可以換一個年輕女性的高麗百姓們。

這些富庶的精英們,他們牢牢的依附在大明商行的身上,因為他們的利益來自大明商行。

只要五角錢,在高麗什麼樣的年輕漂亮女性都可以娶到,任打任罵,不光會伺候人,還能幹活,又能生孩子。

大明工人哪怕每個月只有一元錢的工錢,可以在高麗過上不敢想的生活。

大明商行們在國內招募到了越來越多的工人。

這些工人們成為大明商行在高麗的核心構架,各個都是班頭、管事級別以上的中間層。

哪怕是五十歲的,大字不識,說話漏風,滿口黃牙的老漢,只要願意去的,都能在高麗娶到小媳婦,為他傳宗接代。

與原來的金州都不同的社會環境,吸引了國內許多的百姓。

高麗南部水深火熱,因為高麗南王無法撲滅流民造反,導致南部戰亂規模越來越大,而北部因為中部的緩衝區,加上兩個都司的軍隊防守,穩定的秩序下,卻埋藏著極度的兩級分化社會。

越麻木只有更麻木。

高麗離文明太近,反讓高麗成為離文明最遠的地方。

傳統農業社會模式的破產,興起的是資本商業的壓榨,而以大明的體量,兩者的距離,以及高麗所具備的的地理資源和人口,成為了大明資本的發洩口。

猶如決堤一般,滔天的洪水灌入了高麗,毀滅了高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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