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後,他停在一個三叉路口前,擰起了眉。

穆雲間留下的溼漉漉的水痕已經隨著距離的拉長,而消失無蹤。

他又輕輕敲擊起巖洞,但這一次,穆雲間已經稍微平靜下來,他在有序的敲擊聲中,將自己的衣服全部捲了起來,順便把襪衣也扯掉,完全赤著腳,輕巧地往前繼續。

路口前,蕭欽時收起石頭,從左邊第一個開始查探,進入死衚衕,折回來,再走中間查探,死衚衕,再折回來。

在他查探折返的這段時間裡,穆雲間又往前挪動了一大截。

以蕭欽時的耳力,其實只要在洞口敲一下,就能分辨出裡面是否通暢,但他性子執拗,又被穆雲間牽著鼻子勾了幾個來回,不親眼看到是不會罷休的。

穆雲間也相當清楚這一點。

這既有利於他加速前進,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弊端。

那就是蕭欽時絕對不會放棄抓住他,他只要一天不抓到穆雲間,就一天不會安生。

換句話說,穆雲間要麼跑,要麼暴露男身死亡,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

再次抓到他的蕭欽時,不會像以前那麼好說話了。

穆雲間小心地呼氣,蕭欽時已經來到了一條窄道前,這狹隘的地方,讓他不得不躬身屈膝,這種姿勢明顯讓他感到不悅。

“穆雲間.”

他開口,聲音自長長的通道傳出:“你為什麼要跑?”

他想了許多天,不得到答案,是不會罷休的。

即便跟穆雲間走的是一樣的路,他還是走得快了很多,穆雲間幾乎能夠聽到他偶爾撞翻罈子的聲音,擦著洞壁,清晰的就像在他耳邊。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帶著些慌亂的語氣道:“蕭欽時,你別追我了,我只是想要離開西京,僅此而已!”

“為什麼?”

蕭欽時語氣陰森:“我對你不好嗎?!”

蕭欽時當然好,好到穆雲間好幾次都差點忘了他本性有多扭曲,如果不是那天他說要把他削成人棍的話。

“你對我再好,我也不喜歡你.”

穆雲間道:“你再追我,我只會更討厭你.”

蕭欽時什麼都沒有說,但穆雲間卻明顯地感覺到甬道中彷彿迴盪著一股低氣壓,他腳下不停,儘管心跳的非常快,可卻完全沒影響行動的利索。

“蕭欽時.”

穆雲間道:“看到你腳下那些罈子了嗎?這些罈子裡封存的都是煮好的肉塊!你不要再往前了,我在前面的窄道擺滿了罈子,你過不來的!”

蕭欽時停下了腳步,果如穆雲間所說,又一道窄道里,擺滿了罈子。

這窄道根本無法正常行走,本就已經十分窄小,蕭欽時想要透過,要麼把它們全部搬出來,要麼就只能打碎。

“你騙我.”

他嗓音艱澀,卻只是看著那些罈子,彷彿在看著地獄深淵的厲鬼。

“我沒有騙你,這山洞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避難所,罈子裡面不光有封存的肉塊,還有腐臭的醃菜,蕭欽時,我若真想為難你,就把它們全部打碎了,可我們相識一場,我不想跟你撕破臉.”

蕭欽時本就發白的臉色更加的白,他盯著那密密麻麻的罈子,彷彿看到兄長被煮到稀爛的腦袋,翻轉過來,空茫地望著他。

他別過了臉,後退一步,撞到後方石壁,腳下不慎踩碎了什麼東西。

低頭去看,卻只見一團黑乎乎的醃菜,混合著酸臭的腐水。

他靜靜盯著,緩緩撥出一口氣。

身後傳來罈子被接連打碎的動靜,儘管蕭欽時一言未發,但穆雲間從那幾乎延綿的動靜中,也能體會到他的憤怒。

他忍不住道:“蕭欽時,我真的沒有騙你——”

他確實沒有騙蕭欽時,但蕭欽時只是將那罈子往後丟,頭也不回,無論那裡面裝了什麼,他都不去看。

他越來越明白,穆雲間那層出不窮的小伎倆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能全信,亦不能不信。

即便如此,因為不確定哪個罈子裡裝的是肉塊,他抓罈子的手微微地僵直發顫。

可以不去看,卻不能不去想。

他要抓到穆雲間,抓到他。

他不斷用這個目標提醒自己,但這彷彿怎麼都扔不完,像是黏在他手上一樣的罈子,依舊在一點一點的降低他的心理防線。

“穆雲間.”

他逐漸氣的笑了起來,泛紅的眼睛中溢位縷縷癲狂:“我一定會抓到你,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呵呵呵,穆雲間,你跑不掉的……”

最後一個罈子被扔向身後,蕭欽時的腳步快得幾乎出了重影。

穆雲間清楚自己的行為惹怒了他,他片刻都不敢耽誤,眼看前方逐漸溢位亮光,腳步也跟著加快。

“穆雲間.”

石頭的敲擊聲隨著他急速的腳步聲,噠噠噠地傳入穆雲間的耳朵裡,那敲擊聲猶如雨點子一般,密密麻麻,漸行漸近,越來越高。

死變態啊啊啊啊啊——!!!!

穆雲間頭皮發麻,寒毛直豎。

他清楚蕭欽時在報復他嚇唬他的事情。

但清楚不代表可以不恐懼,穆雲間腿肚子都抖了起來,他冷汗和眼淚一起掉了下來,拿出了吃奶的勁兒,瘋了一樣得跑向那光。

蕭欽時聽到了什麼重物被緩緩啟動的聲音。

他瞳孔收縮,身影一閃而過,經過岔路口之後直接選擇了中間的一條,這次他足夠幸運,一下子穿了過去,轉過一個拐角,他看到遠遠的,山洞的石門正在合攏。

穆雲間站在門外,穿著布衣短打,他渾身都塗成了泥巴的顏色,但眼珠卻顯得更加清澈,此刻正雙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

“穆雲間——”那騙子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遠在天邊,蕭欽時第一次發現這甬道竟是如此的長。

石門在他到達之前,重重地合上了。

穆雲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抖得像個麵條。

這石門的開關其實是在裡面的,但他前段時間發現的時候,就把開關給做了手腳,以防萬一,方才他動了石門,沒砸幾下,開關石就直接掉了下來。

所以蕭欽時一時之間想要從裡面開啟幾乎是不可能的。

呼。

這一場追擊戰實在讓他筋疲力盡。

還好,他又成功了。

他迅速思考,蕭欽時重新走回去,再回懸崖,保險起見,就當兩個時辰好了,那他也可以借用這段時間,穿過前方的小縣城,找一條路離開。

他剛剛打定想法,忽見那石門重重一震。

穆雲間:“!!!!”

瘋子變態神經病!

蕭欽時先是下崖,又是馬不停蹄地追他,穆雲間體力幾乎要耗盡,他就不信蕭欽時內力還在。

想要強行破門,簡直天方夜譚!

“你就好好回去休養一番不行嗎?別發瘋了!”

“轟……”

一塊碎石落在了他身邊,穆雲間猛地往旁邊挪了挪。

在外面都能這樣,想必蕭欽時在裡面不會好受。

“瘋吧.”

穆雲間磨著牙站起來,顫抖著道:“最好把你自己活埋裡頭.”

蕭欽時行事素來極端,為了達到目的,便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在乎。

穆雲間一邊往前跑,一邊有些茫然無措。

早該知道的,從進太子府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估計很難擺脫蕭欽時,所以他拼命的不想讓他喜歡自己。

結果還是走到了這種地步。

穆雲間不知道自己此生能否把他甩掉,但他如今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盡力不讓他抓到。

他壓下心中翻湧的委屈和慌亂,轉身繼續向前。

從這個山洞出來,穆雲間距離西京就已經很遠了,但西京附近的城鎮,也都被蕭欽時的人把持著。

穆雲間只能先用這身與往日不尋常的黃黑面板,躲過搜查,然後進去買一匹馬。

只要能在蕭欽時出來之前離開這座城,把他甩掉的話,其他的官兵就都沒有那麼難。

他老老實實地排在人群之後。

輪到他的時候,官兵多看了他幾眼。

他面板黃黑,五官卻著實有些好看,但一看那臉,就知道是個農家孩子。

穆雲間在過來的時候又換了身衣服,他那一身在山裡淋溼,勢必會被發現端倪。

“有腰牌麼.”

穆雲間拿出自己在懸崖下面用木片雕刻的牙牌。

蕭不容建國之後,會發動一系列的改革,其中就有這個身份象徵,只是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正式開始在上面繪製頭像,故而穆雲間的牙牌上只有生辰籍貫等。

但就算繪頭像他也不怕,這些東西,他都能自己搞定。

除非蕭不容搞出身份磁卡來。

官兵看了看,點了點頭,道:“包裹裡是什麼.”

穆雲間把一個農家孩子演的額淋漓盡致,乖乖拉開給他看,小聲道:“這是俺娘給俺曬得小魚乾,讓俺去城裡學手藝,路上帶著吃,官爺可要來點兒?”

淡淡腥氣瀰漫,那官爺擺擺手:“算了算了,進去吧.”

“謝謝官爺.”

穆雲間嘿嘿一笑,腳步輕快地走了進去。

他不敢多做停留,一進去就買了個水壺,還有一些饅頭等物,直接去了馬市。

到了這裡,穆雲間走路開始大搖大擺起來,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張望著,帶著點濃厚的興味和隱隱的高傲。

一個眼尖的馬販子瞧見了他。

看著少年雖然膚色黃黑,但兩眸精亮,身上縱然只是布藝短打,偶爾看向人的眼神卻有幾分驕矜之色。

不知是哪個偷跑出門的小少爺出來闖蕩江湖了。

那販子當即主動過來搭訕,穆雲間一被喊,就扭臉去看,做出高深莫測的樣子:“你的馬好?你可莫要誆人,我識貨得很.”

他身心演繹著何為自大,一本正經地走過去陪那販子摸著馬毛,聽的時候偶爾嗯嗯兩聲,眼睛卻止不住的去看那馬,做出即便嘴上堅持謹慎,但實際已經被對方說動的模樣。

然後扭扭捏捏的從包裡掏出一個金葉子。

販子的眼睛當即亮了。

“喏.”

穆雲間道:“這馬是我的了.”

他做出姿態讓對方主動打招呼,就是為了表示自己其實沒有買馬的想法,來這裡只是瞎逛,隨手牽了一匹。

否則要是急吼吼地來,不定會被發現什麼端倪。

這裡到處都是搜查的官兵,一旦被盯上就完了。

穆雲間牽著馬,一路往城門口去,忽聞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他屏息凝目,看向石門的方向。

蕭欽時……真的開啟了那門。

穆雲間攥緊韁繩。

他身為演員,什麼都多多少少會上一點,騎馬自然也不在話下,這件事,蕭欽時應該不知道。

他表面鎮定,心裡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打起鼓來。

只覺得排隊變得無比漫長。

後方,蕭欽時出門便咳了一口鮮血,他方才調息許久,雖然用盡全力破門而出,可卻不免收了內傷。

他盯著前方。

這個山洞門口,只有兩條路能走,一條通往西京,另一條則是附近的縣城,西京守衛森嚴,穆雲間如今好不容易跑出來,絕對不會再往那邊去。

他抹了抹嘴角,緩緩直起了身體。

腳步略顯踉蹌地往那邊去。

他已經看到了他,就絕不會再讓他輕易跑掉。

一路來到城門,守衛立刻認出了他:“殿下.”

“可有看到一個少年.”

他開口,道:“面板黃黑,約這麼高,包袱裡裝滿小魚乾.”

那守衛當即一驚:“一個時辰前剛剛進城!”

蕭欽時眯眼,道:“速速封禁全城,抓活的.”

守衛意識到了什麼,忙道:“是!”

很快有人乘快馬自城門往內,手舉令牌:“太子有令,全城戒嚴!所有出城人等原地等候!”

人群裡響起一陣噓聲,百姓們議論起來,又恐懼於官兵手中的長·槍,不敢多言。

另一邊的城門,穆雲間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快馬飛馳而來,“太子有令,全城戒嚴!所有出城人等原地等候!”

“好像又有什麼命令.”

穆雲間身旁,一個官兵探頭張望。

終於輪到穆雲間,他急忙把自己的木牌拿出來,驗明身份,這人也在往回去看,隱隱聽到什麼,太子戒嚴什麼的。

“太子殿下又來了?”

這人一邊說,一邊低頭檢視穆雲間的身份。

這時,那聲音清晰了起來。

“太子有令,全城戒嚴!所有出城人等原地等候!”

穆雲間扭臉去看,傳令兵一路疾馳,而在他身後,緩緩轉出一道身影,這人騎術更精,黑衣上隱約有些灰撲撲的,但臉色慘白,目光比鷹更為鋒利。

來不及多想,穆雲間猛地一踩腳蹬,翻身而上,他爬的太倉促,整個人都半掛在上面,穆雲間掙扎著爬起來。

蕭欽時的聲音已經遠遠傳來:“攔住她!”

守衛都愣了一下,穆雲間毫不猶豫地舉鞭夾緊馬腹,馬蹄高揚,守衛猝不及防地後退了一步。

不過一息,馬兒已經落地,甩起四蹄揚長而去。

蕭欽時策馬跟上,不忘開口:“此人便是劫走太子妃的罪魁禍首!”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官道飛馳而去,留下一眾人面面相覷。

距離越拉越近,蕭欽時放下馬鞭,剛想提氣直接追過去,胸口便猛地一痛,重重又咳了兩聲。

“穆雲間,你停下來,我不殺……咳,不殺你.”

穆雲間傻了才會停下。

蕭欽時又咳了一聲,他強行破開石門,元氣大傷,這會兒眼前已經有些發黑。

“穆雲間……”他攥緊馬韁,牢牢盯住前方的人:“停下來.”

穆雲間不光沒有停,反而微微俯身,跑得更快。

蕭欽時甩了甩頭,指節微微發白,他盯著前方的穆雲間,感覺他的身影逐漸被一團黑霧籠罩。

不。

穆雲間鬼點子那麼多,再讓他跑掉,就很難追上了。

他猝然起身,穆雲間驚恐回頭,只見黑衣少年自馬上騰空而起,雙臂張開,眼神凌厲而兇猛,如雄鷹捕獵一般,朝他虎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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