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宋皇后在宮中與一眾妃嬪說著話,忽地一個衣衫鮮麗的宮女進來稟告,“娘娘,雲麾將軍已在殿外恭候求見.”

“讓他進來.”

宋皇后連忙說道。

殿中,魏王陳然、梁王陳煒以及咸寧公主陳芷,聞聽賈珩到來,都不約而同停了談笑。

魏王陳然放下手中的茶盅,凝起了眉,心底也湧出自己也說不出緣由的期待之意。

梁王陳煒則嘴角噙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神色多少有些清冷、寡淡。

咸寧公主陳芷則抬起清麗玉容,目光一瞬不移。

不多時,就見一個著精美圖繪武官袍服,氣度沉凝的少年,舉步而入殿中,上前衝宋皇后行了一禮,清泠而堅定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恍若碎玉、劍鳴,“微臣見過皇后娘娘,魏王殿下、梁王殿下,咸寧殿下,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皇后笑著招呼了聲,然後讓人賜座。

問道:“子鈺這是剛從陛下那邊兒過來?”

賈珩道謝之後,點了點頭道:“回娘娘的話,剛剛面聖過來.”

宋皇后玉容恬然,上下審視著蕭軒疏舉、氣質英武的少年,美眸中流露出欣賞之色,眉眼笑意恍若桃蕊盛開,絢麗嬌豔,說道:“子鈺正忙著陛下交辦的差事,本宮喚子鈺過來,也不知耽擱了正事沒有?”

賈珩抬眸看向對面一襲華美宮裝,身姿豐腴的麗人,連忙整容斂色,道:“娘娘言重了,微臣以為,只要定下方略,明以賞罰,凡諸般公務倒不需事必躬親,臣已吩咐了麾下官署一應官吏,各安其事,各負其責,如再有問題,稟告於臣,臣再想方設法予以解決,臣也會定期督問進度,隨時給予調整.”

咸寧公主看著那在自家母后跟前兒侃侃而談,從容自若的少年,玉容微頓,目中異色湧動。

魏王陳然同樣點了點頭,在心底琢磨著賈珩的話語,只覺這番話是愈品愈是通透,可謂道盡了上位者的治事御下之術。

宋皇后點了點頭,笑道:“此言高屋建瓴,直指本質,無怪乎子鈺以典事之才為陛下器重.”

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制於人。

她在皇宮中,統御六宮各司局,處置事務,基本與此大同小異。

定好規矩、章程,再交由下方得力之人去辦差,明以賞罰,督問進度,倒不需事事躬親。

“娘娘母儀天下,智深如海,微臣這些不過是一愚之得,當不得娘娘盛讚.”

賈珩眸光及下,回稟說道。

宋皇后笑著看向下首的魏王,說道:“然兒你瞧瞧,這才是你父皇信重的股肱之臣,謙虛謹慎,又通達事務,待明年你開府觀政,可多和子鈺學學,做人做事,也能為你父皇好好分憂.”

魏王笑道:“雲麾將軍材高知深、圭璋特達,在神京中事蹟頻傳,兒臣是頗為佩服其品行的.”

賈珩轉眸看向著蟒服、白淨面皮上掛著淺淺笑意的少年,讚道:“魏王殿下龍章鳳姿……天質自然,不愧是天潢貴胄.”

宋皇后聽著龍章鳳姿之語,心頭一喜,美眸煥彩,但接下來卻未聽著天日之表之語,而是天質自然,美眸喜色漸去,甚至輕輕嘟了嘟粉唇,有些嗔惱,這動作很是輕微,更像是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在閨閣少女之時下意識的習慣,卻不知此舉竟有著難言的俏皮。

落在某人眼角餘光之中,卻是面色滯了下,心頭都湧起絲絲縷縷說不出的異樣。

但宋皇后的確有些失望。

如方才賈珩若說龍章鳳姿、天日之表,那這說法就有說道了,而龍章鳳姿,則是贊其肖父似母,更多像是沒有太多營養的客套。

宋皇后這邊兒雖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不能太操之過急。

這等手握重兵的大臣,不論心智、手腕,絕不能當普通少年看了。

賈珩與魏王互相吹噓了一波,宋皇后在一旁正要接過話頭。

然而就在這時,外間一個宮女,進入殿中,忽道:“娘娘,長公主殿下和小郡主過來給殿下祝生兒來了.”

宋皇后嫣然一笑,欣喜道:“咸寧,你姑母還有嬋月過來了.”

咸寧公主“嗯”了一聲,道:“母后,那我去迎迎.”

只話音方落,晉陽長公主已然領著小郡主李嬋月,攜手進入殿中。

晉陽長公主這時穿了一身大紅色宮裝棉裙,纖腰高束,身形窈窕,頭戴點翠風翅冠,珠飾瓔珞在鬢髮之間垂下,雍容華美。

麗人妝容也化得有些淺,不過眉眼如畫,五官精緻,雪膚姝顏,不論淡妝濃抹,兩相皆宜。

身旁跟著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的小郡主李嬋月。

“皇嫂.”

晉陽長公主進殿後,先是衝著宋皇后行了一禮,然後向端容貴妃見禮。

至於其他嬪妃以及魏王、梁王、咸寧公主,不管是尊卑地位還是晚輩身份,起身向著晉陽長公主見禮。

賈珩自也跟著站起,隨著大流,衝晉陽長公主見禮。

抬眼之間,恰與一雙柔媚的美眸相接,只見微微淺波之中,隱約見著一絲玩味之色。

“挺巧,雲麾將軍也在這裡?”

麗人語笑嫣然,高貴華美的氣質,帶著客氣的疏離。

賈珩面如玄水沉靜,心頭不由閃過一抹古怪,看著光鮮亮麗、雍容美豔的麗人,淡淡道:“見過殿下.”

晉陽長公主說完,也不再看賈珩,轉頭看向宋皇后,笑道:“今兒個是然兒的生兒,帶著嬋月過來給然兒慶生,然兒過了這個年,也有十七了吧.”

陳然微笑道:“姑母,是十八了.”

晉陽長公主清咳了一聲,妍美、姝麗的玉容上多少有些尷尬,做感慨之狀說道:“一晃都這麼大了.”

賈珩在一旁看得也是心生有趣。

宋皇后臉上繁盛笑意不減,說道:“妹妹和嬋月這邊兒坐,太樂署按著容妃妹妹的意思,排演了新的歌舞,可以一觀.”

晉陽長公主與李嬋月挨著宋皇后坐了下來。

不多時,就見著一隊十八個身姿曼妙,衣衫華麗的女子,從殿外進來,開始演奏歌舞。

眾人都端起酒杯,看著舞姿翩躚、形態優美的女子,配合以流雲水袖,給人以視覺上的極大享受。

賈珩神色自若,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暗道,這舞編得別出心裁,一舞演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用來在生日上演奏,倒有幾分別樣的意味。

忽地想起這是端容貴妃所編排的舞蹈,不由轉眸看了一眼嫻靜而坐的容妃,三十出頭的美婦,著一身藍色裙裝,挽著飛仙髻,瓜子臉,氣質安靜、明麗,仙姿玉貌,不過如是。

“這宮廷樂舞耳目一新,足可見這容貴妃之舞姿造詣頗深.”

賈珩目光微垂,迅速抽離目光,不多會兒,就覺得心有異樣,分明覺得一道宛若實質的目光盯著自己,連忙舉起小几上的茶盅,垂頭抿著。

待樂停舞止,宋皇后道:“遏雲歌響清,迴雪舞腰輕,容妃妹妹這舞排演的驚鴻乍現,賞心悅目.”

其他人都是紛紛出言稱歎,殿中氣氛愈發喧鬧起來。

容妃聲音輕輕柔柔,說道:“原是信手而作,聊以自娛,姐姐過獎了.”

晉陽長公主笑而不語地看著姐妹二人說話,心思莫名。

李嬋月笑問道:“表姐,你也會跳這支舞的吧?”

咸寧公主輕輕點了點頭,道:“跟著母妃學過一些.”

另外一邊兒,宋皇后對容妃問道:“妹妹,怎麼不見澤兒?”

容妃道:“澤兒他師父留了功課,需得抽背,待中午午飯才能過來.”

宋皇后笑著打趣道:“澤兒他功課勤勉,可惜本朝不允皇子下場科考,否則澤兒年歲稍長一些,非要給妹妹中個進士不可.”

容妃笑道:“姐姐說笑了,只是趁著澤兒年歲小,學些書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另外一旁,魏王則是和賈珩沒話找話,問道:“先前聽咸寧說,雲麾現在循五城兵馬司的治安條例,以規制神京治安?”

賈珩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神京城人口多達百萬,如往日五城兵馬司,只以司衙個別官長意志,處置京中諸般違法之事,故而胥吏、兵丁或以仇隙,而濫用職權無端加重,或以收納賄賂輕忽重罪,反而生民多蒙欺壓之苦,公平公正不得彰明,如今定以治安條例,明示上下,緣法而行,官兵民等,俱有法可依.”

魏王目中光芒恍若蘊著別樣意味,驚訝說道:“雲麾可是信奉商君治國之術?”

賈珩心頭微動,看向魏王,朗聲道:“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

這是荀子的話,而用這一句話,賈珩也表明自己並非傳統的法家門徒,事實上,經獨尊儒術之後,官方的正統思想,就是儒學教化,反而行嚴刑峻法的酷吏,名聲都不大好聽。

魏王目中興趣之色不減,說道:“但云麾先以章法而治,並無見教化手段?”

正在談話的宋皇后和端容貴妃,對視一眼,齊齊看了過去。

宋皇后看著問對的二人,心頭不由一喜,也不打擾,耐心等待著二人敘話。

晉陽長公主同樣美眸微閃,玉容清冷地看著二人。

賈珩道:“法者,即有指引、預測、教化之用,將違背治安條例者,宣教榜文,而不濫施刑威,正合教化之意,此為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之意.”

魏王遲疑道:“此是否有違聖賢之意?”

賈珩徐徐道:“前漢之時,宣帝曾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用德教,用周政乎?”

魏王聞言,面色微震,說道:“雲麾此言,弘文館中的師父也曾說過類似言語.”

宋皇后此刻見二人相談甚歡,不由心頭更喜。

賈珩道:“在治安條例之前,五城兵馬司稽查神京治安,多是官署兵丁頭目,隨心而行,民不知所犯,勢必無所適從,如今循例而行,上下知法度規矩,正合以律例教化人心之意.”

魏王欣然說道:“雲麾此言在理.”

一旁的梁王陳煒,舉起茶盅,神情淡漠。

他三哥還有五姐,都看重這人給什麼似的,也不知這人有何能耐。

宋皇后微笑說道:“好了,然兒先別說這些了,等你明年開春至五城兵馬司觀政,再暢論此事.”

魏王陳然笑道:“是的,母后.”

幾人說話間,忽地進來一個宮女,躬身稟告道:“忠順王府的吳妃,遞了牌子,要見娘娘.”

值得一提的是,忠順王的正妃早逝,只有四個側妃,至於其他妾室,雖也有相應等級,但在宮中也不大排上號。

這邊廂,宋皇后看了一眼賈珩,其實,多少有些猜到忠順王妃前來何意。

“讓她進來.”

宋皇后吩咐了一聲,不多時,就見著一個著綾羅綢緞,著裙裝的婦人,款步而來,一進入殿中,屈身行了一禮,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吳妃請起.”

宋皇后白膩如梨蕊的臉蛋兒上現出笑意,吩咐著一旁的宮女賜座。

如是忠順王正妃,宋皇后勢必要喚上一聲皇嫂,但如是側妃,則要隨意許多了。

吳妃道了一聲謝,落座下來,笑著寒暄說道:“娘娘,臣妾聽說今日是殿下的生兒,就過來看看.”

其實請柬是有發到忠順王府上的,但忠順王因是避嫌,一早兒讓人送來了禮,並未親自過來。

說來,這也是宋皇后心頭不快之處。

這些年,她這個後宮之主,上面有個婆婆在頭上,下面的兒子也沒有封為嗣子,只空有個皇后的名頭,皇后的體面、風光,卻好似打了折扣一般。

宋皇后笑道:“勞吳妃掛念了.”

吳妃問道:“聽說魏王殿下明年要出宮開府,不知去哪所衙門觀政?”

宋皇后點了點頭,說道:“已經定了,明年開府前往五城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

吳妃嘆了一口氣,看向一旁的咸寧公主,說道:“臣妾還有一事相求.”

說著,離座起身,向宋皇后鄭重行了一禮。

說來有些可笑,吳妃這等長居後宅的婦人,並不認識賈珩。

宋皇后心頭倒是有些詫異,連忙喚著一旁的女官上前攙扶,問道:“吳妃何以至此?”

吳妃道:“娘娘,臣妾那不成器的兒子,昨日在馬市之上,一時眼拙,衝撞了咸寧,後來得雲麾將軍之力,方沒有釀成大錯,臣妾過來代那銳兒向咸寧賠禮了.”

不得不說,吳妃此刻的處置,倒是比告狀高明到不知何處去,擺出低姿態,請求宋皇后的諒解,以求其對自家兒子網開一面。

得饒人處且饒人,宋皇后哪怕是表面以示寬宏,大機率也會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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