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的白光漸漸逝去。

蘇明安看見了一間亮堂的房間。

房間的牆面上,掛著一幅幅間距統一的油畫。

紅漆的畫框裡,裝著各色普拉亞之外的風景。

有落紅的楓葉林,有倒映著雲中城影子的曠遠海面,有夕陽下宛若燃燒起的泛紅街道……

在這其中,蘇明安看到了一副有些奇怪的畫。

那是所有風景畫中,唯一的人像畫。

一個穿著教袍的人,站在劇烈燃燒著的教堂之前,手裡放飛著燃火的白鴿。

血紅縱橫在畫面之上,白鴿揮舞著燒焦的翅膀撲向天空,羽毛飄落在地,像是亮起的火星。

它看起來悽美極了。

“……歡迎來到普拉亞的鬱金香王庭.”

女人的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

隨著那扇雕花小門的“吱呀”一聲響,一抹亮黃湊了進來。

她披著鮮紅的披風,裹著一身金黃的長裙,許是因為到了夜間,她並沒有戴皇冠,暗金色的長髮披散在她的肩上,一雙淺色的雙眼顯得極為靈動。

看到站在傳送陣的蘇明安,她微微勾唇,露出了完美的微笑。

像是看到久別重逢的熟人,她的眉眼彎彎,眼裡含著真切的笑意。

“歡迎你回來.”

她說。

……

【主神世界·98服】

夜幕暗沉。

廣場之上,老闆兔雕像散發著五彩的光,雕像周圍坐著一些玩家。

他們擺弄著手裡的材料,或是看著面前的直播,這是他們生存的方式。

“第七世界真輕鬆啊.”

一個鍛造玩家說著。

“嗯,感覺完全沒難度.”

他旁邊喝奶茶的女生回應著。

男生轉頭:“也不是完全沒難度吧。

小莉,你是不是榜前玩家的直播看多了?”

“要爽肯定要看榜前玩家,節目效果也好.”

小莉正在看呂樹的直播。

雖然呂樹完全不會說話,但直播間的彈幕效果卻極好,裡面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光是看彈幕就等於自學了一個211大學的知識。

聽著小莉的話,男生搖了搖頭,擺出一副教學者的姿態:

“小莉啊,支援那些落後玩家也很重要。

你看那些榜前玩家完全不缺支持者,我們去看也是錦上添花,還不如去後面找找那些沒人看的玩家,只要跟他們說幾句話他們就謝天謝地了,還會回應我,還會優先考慮我的意見……這多有參與感.”

“想要有參與感,你怎麼不自己下去.”

女生吸溜著奶茶。

“哎,這樣喝.”

男生放下手裡的道具,握住女生的手,幫她把杯子斜過來。

溫熱的溫度在二人掌間傳遞,女生的臉紅了些許。

“……那我不還是為了陪著你嘛,小莉.”

男生在她身邊耳語:“我們的父母都不在身邊,我要是死了,或是正巧遇上一個白沙天堂那樣的世界,徹底變瘋了,你怎麼辦?”

小莉輕推了他一下:“你不會瘋的,你樂觀得很.”

“那可難說.”

男生嬉皮笑臉地說:“之前我水論壇,看到說現在出現了不少表面正常,內地裡卻患了精神疾病的人——這東西,玄得很,不真到醫院瞧瞧,你還不知道自己病了.”

“所以,其實我們是在遠離危險嗎?”

小莉猶豫了片刻。

對於自己不下場,只做一個吃吃喝喝的純休閒玩家的行為,她還是有些愧疚。

“你看.”

男生調出一個介面給她看:“這是世界樹公會那邊向我下的訂單.”

女生一看,正是一張報酬極高的裝備鍛造訂單。

“世界樹公會?”

她愣住了:“你怎麼和他們扯上關係了?那不是西方的超級大公會嗎?你……”

“沒錯.”

男生高高揚起頭,看上去很得意:“我抱上大腿了,他們公會近期正好在徵集散人鍛造師,我趕巧了,和他們簽訂了長期訂單.”

“真的?”

女生一把甩掉手裡的奶茶,猛地抱了上去:“你太棒了郡一!”

她可知道這種長期訂單意味著什麼。

報酬,意味著積分,積分就意味著人上人的生活。

積分這東西很難掙,玩家的收入呈金字塔狀態,收入越高的人數越少。

長期訂單這一簽訂,就意味著即使遊戲結束,他們的收穫也能得以保證。

“你看,我就說我當初的選擇沒錯吧.”

男生語氣頗有些得意:“去各種各樣的世界見識確實刺激,但這幾個世界過去了,我感覺也就那樣吧。

我看那些垃圾玩家一個個勞累命,就是去送人頭的,根本就不快樂。

哪像我們,悠閒生活還有穩定收入……小莉,你放心,我在遊戲一開始就發過誓了,我絕對會供給你最好的生活……你只要安安心心看你的直播……”

小莉抱著他,頭枕在他的肩上,看起來無比幸福。

這一對幸福的情侶,於五彩的燈光下相擁。

奶茶杯滾落在地,忽地被一隻鞋踩過。

一個與悠閒的人們不同的身影,踩著極快的腳步走過這邊,速度近乎於跑。

他跑過“嘩啦啦”的噴泉,跑過幸福的人們,衝進夜色之中。

小莉直起身,感覺那人有點眼熟。

“……那是誰?”

她很奇怪怎麼有人跑這麼快。

“不知道.”

郡一挨近了她:“別管他了,小莉……等到遊戲一結束,我們會存下大筆積分,到時候我會兌換出很多好處,我相信,到時候你的爸爸一定會同意我們的……”

小莉抱緊了他。

她無比珍惜這種幸福感,沒有家人管教,沒有物質條件的約束,只需要和對方待在一起,就是最無憂無慮的事。

平安夜前夜的節慶氛圍,漸漸濃郁了起來。

彩燈於街邊閃爍,輕緩的振琴音樂於夜色中悠揚。

私語著的情侶於噴泉邊相擁,旁邊有微微弓著背的中年人在散著步,沒有大人管的小孩子,玩鬧著從街頭跑到另一邊。

榜前玩家的直播間裡,雪花般的彈幕漂浮。

一切看起來都平靜極了。

……

一直匆匆奔跑著的青年,跑過街道,於一處白色建築前止步。

他正準備走進去。

旁邊卻走來了一個似是等待已久的人。

等待著的人外貌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眉目年輕,眼神卻顯得有些蒼涼,雙手背後,頗有不怒而威之態。

“莫言,來了?”

男人開口,語聲低沉。

“來了.”

莫言說。

他在第六世界結束後便沒有再下場。

原因很簡單。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在休息間斷,和自己的劍交流時,他能感覺到自己明顯的抗拒。

就像是有人在朝他的脖頸吐氣般,連晚上睡覺時,他也總感覺天花板上趴著人。

他試圖去看,看見了亞麻的臉。

白沙天堂裡,亞麻的臉,像如影隨形。

……他知道自己出現了幻覺,即使他意志夠堅定,心理上也出現了未被治癒的創傷。

他將此事隱瞞了下來,去看世界論壇,看看其他玩家是怎麼處理這種情況的。

……然後他看到了無數針對自己的謾罵。

這些謾罵,很多都是無理由的,只是因為自己曾出現在第一玩家身邊過,他們就要罵他,似乎罵他便可以讓他們高人一等。

他們罵他另有所圖,罵他舔狗,罵他拖人後腿,罵他定位不清,他們用盡了一切侮辱性的言語,從他的各個角度極盡分析,似乎要揪著他的幾個行為就將他徹底釘上恥辱柱。

他感覺很委屈,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什麼,才會被大家辱罵。

於是他開始反思,開始用心看那些罵他的帖子,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一些。

然後偶然之下,他又看到了別的帖子。

……一樣的謾罵。

只不過,人們謾罵的物件換了,有的是蘇式,有的是虞若何,有的是筱曉,有的是秦澤,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罵呂樹和玥玥的人。

他們總能從各個角度抓出“人性的險惡”,而後大肆揣測,以最大的惡意謾罵他人,只要有人出現在了聚光燈下,他們就會開罵,因為這些人不是他們心中“十全十美”的聖人。

於是莫言後來漸漸明白了。

不是他自己哪裡做錯了,只是這群人喜歡罵人罷了。

他們單方面地賦予某些人以“十全十美”的責任,然後以監督者的姿態監督他們。

這樣一來,身為“評判家”的他們將永遠是無需被指責的。

——而作為指責他人的行動者,他們越指責別人,自己就會顯得更為光榮。

莫言跟著男人,走進這片雪白的建築。

一入門,他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消毒水味。

他抬眼看。

病房內,走廊上,傳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人們穿著病號服,行屍走肉一般行走其中,身邊跟著垂淚的親友。

整間雪白的建築,都像陷落在了悲傷的情緒裡。

“莫言,你的哥哥情況還好.”

旁邊的男人說:“他的精神狀態還算正常,只是時不時有自暴自棄的思想,你不用過來看得這麼頻繁.”

“我只是沒事做.”

莫言掠過躺在長椅上捂臉痛哭的病人:“而且,弟弟去第七世界了,如果我再不來,就沒人看哥哥了.”

“沒事做?我記得你在第六世界和第一玩家組過隊吧?”

男人摸了摸蓄著鬍鬚的下巴:“你怎麼不抓緊機會,和第一玩家聊聊,讓他在第七世界也帶上你?我看你的弟弟莫問不是和人組上隊了嗎?你怎麼不爭取一下?”

“弟弟能和他們組隊,是因為他的技能強力,至於我,就沒有必要硬是貼上去了.”

莫言說:“我把私信關了,也沒有加大哥好友,我不想牽扯上大哥.”

“你這是,主動聯絡不上人家?”

男人笑了。

“我的實力不行,沒必要拖累大哥.”

“……”男人沉默片刻:“莫言,你是不是看了論壇上那群人的話?”

莫言抬起頭,不說話。

病院的慘白燈光掠過他的眼眸,他的神情靜得嚇人。

“狗對害怕它的人,總比對它大呼小叫的人而叫得更狠,若是你要跑,它更是猖狂,恨不得跟在你身後窮追猛打,它樂於欣賞你這種倉皇逃竄的樣子.”

男人說:“動物與人類共通——你不必把那群傢伙當人,你越是逃避,越是默不作聲,他們越是猖狂,叫得越是痛快.”

莫言看著他,眼神極靜。

“那麼大哥呢?”

他說。

“那要看你是如何看他的.”

男人說:“是將他看作你親近的大哥,還是遙不可及的第一玩家。

是給予你希望的上位者,還是……把你一同拖進輿論泥潭的人?”

“大哥就是大哥.”

莫言說。

男人不明意味地笑了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大哥沒做錯.”

他說:“你不覺得,那群論壇上的傢伙只是一群自說自話的跳樑小醜嗎?”

莫言聽著,思考著。

“……可是那群傢伙分明跳得很快樂啊.”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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