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上的“經濟戰”之概念,以及大致的發展思路,令諸多朝中大臣耳目一新,大有一種豁然開朗、眼前一亮之感。

楊集能策劃這等聞所未聞、無從借鑑的新戰術,已經不是能力的問題了,而是他的眼界已經跳出時代範疇,把流血犧牲的戰爭引向無形。

一旦贏了,便能不費一兵一卒的令一個國家整體崩潰,而不僅僅只是一支軍隊那麼簡單。

楊集把這種完全可以執行的戰爭新概念放在了大隋王朝,的確當得起楊堅那句“宰相之才”。

楊堅站在皇帝高度上,他比楊廣、比臣子更能領會到經濟戰的厲害之處,也更能理解它的價值所在。

大隋王朝建立至今,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南北分裂幾百年造成的隔閡和創傷、胡人入主中原幾百年留下的後遺症、門閥世家制度幾百年的根深蒂固,又豈是二十多年時間可以徹底消泯、徹底融合的?同根同源同文化俗的國內尚且這麼難以彌合,更不要說是文化信仰與大隋不同的西域了。

西域存在環境惡劣、地勢複雜、漢胡交錯、信仰多樣化等等問題,以大隋現在的國力,將之徵服並不是難事,難就難在人心的統一難比登天。

即便依靠強硬手段暫時統一,一旦局勢有變,分崩離析只是旦夕之間而已。

要是按照楊集的經濟戰模式,步步將西域各國的經濟命脈掌控在大隋之手,那麼比實際上的佔領更加實際一些、更加牢固一些,而且只要帶動各國經濟發展,嚐到甜頭的各國國民也對大隋有著天然的親切之感,屆時推廣漢語、漢文化更容易讓人接受,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什麼,他們自己都會主動向大隋學習,而若以武力征服,往往起反作用、往往令人產生逆反之心。

但治國如烹小鮮,楊堅在沒有成熟例子、成熟理論、成熟方案可以借鑑前,也不敢貿然推廣,以免打草驚蛇。

在他心裡,楊集無疑是這個策略的最佳執行人,畢竟這是楊集提出來的戰術戰法,箇中關鍵竅要恐怕也只有他能明白,若是貿然換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過去,便是磕磕碰碰的摸到一點點門道,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楊堅不知道的是,這其實便是楊集模稜兩可提出經濟戰這個概念的用心所在;大隋在對付吐谷渾方面,由他帶領涼州軍民負責軍備競賽,但這東西是以勢壓人的陽謀,說開了不值一提,隨便換個個名將,就能遊刃有餘的駕馭得了,但是經濟戰這種憑空出來的戰術,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新生事物,這東西的出現,至少能讓他在涼州多留幾年時間。

這幾年時間,已經夠他未雨綢繆的在涼州做很多事了。

楊集還不知道楊堅在遙遠京城評他為“宰相之才”之餘,還決定由他對西域方面展開經濟戰、武器貿易。

他已經離開了“西州”橫截城,正在前往庭州的路上。

庭州位於天山北麓、金山西麓,東連瓜州、南接“西州”和高昌、西通西突厥、北接薛延陀,天山和金山冰雪融水形成的眾多內流河相對而流,充足的水源、肥沃的土地,形成了富饒的庭州三角洲。

遷移至此的十多萬戶災民盡皆成為庭州百姓,按一戶五口算,總人口高達五十萬。

朝廷為了便於管理,在庭州三角洲置縣有五,除了州治天山縣,還有天池、輪臺、金滿、金蒲四縣。

庭州的氣溫可比火焰山低得多,跨過天山,便給人一種從春天忽然進入冬天的感覺,好在大部隊有所準備,倒也不至於受凍。

天山縣城所在之地即是後世的烏魯木齊,交通四通八達、十分便利,只是楊集的大軍到了天山縣時,這裡卻已經被冰雪覆蓋了好幾天。

呼嘯著的凜冽嗚咽聲,彷彿野狼在山巔發出淒厲嚎叫一般,原本風是無形的,但由於裹挾著雪花,卻叫人彷彿看出了它的形狀。

好在庭州三角洲地勢起伏懸殊,山地面積廣大,南部和東北部高,中部和北部低,且外有天山、金山,內有諸多高低不一的山巒,這些大山發揮了遮攔風雪的作用,使暫住在帳篷之內的百姓可以免遭白災的傷害。

只不過百姓們初來乍到,哪怕他們沒日沒夜的修建城牆,但也只是修好了西城牆和北城牆,東南兩面只有當牆基的夯實了的溝壑,李靖為了幫助百姓們躲避風雪,乾脆在以冰牆把四面城牆連線起來。

冰牆是早在漢代以前就有的避風雪之法,每當遇到嚴寒天氣,北方遊牧民族就把積雪堆成牆,澆上水就形成了可以擋風的冰牆,同時還能用來禦寒、防敵、防狼。

石、冰城牆圍城的城池之內佈滿了一頂頂氈帳,由於本來就是灰白色,這時再蒙了一層白雪,幾乎與天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無法發現這是一頂頂帳篷,厚厚的積雪雖然有壓塌帳篷的危險,但帳角和帳頂有一定量的積雪,同樣可以封死一切縫隙,讓帳中十分暖和。

百姓早已從山上砍伐大量木材,從早到晚從不停歇地生火,使帳內暖意融融,不受風雪侵害。

牲口圈雖然也進行了緊急的保護,可還是凍死了些牲畜,不過微量的傷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藥師,說說你和堯將軍的打算吧!”

中軍大帳內,帳門大開著,蓬亂的雪花從門簾和頭頂上,火塘裡的火焰紅通通的,楊集目光看向了加柴火的李靖一眼。

“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那我就先從民生說起吧!”

李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在褲子上擦了一擦,點頭道:“我們按照殿下吩咐,在天山縣安三萬兩千戶,其他四縣各有兩萬戶,每個縣城的格局呈‘開’字形,百姓在‘開’字下方的帳篷之內居住,那也是他們未來的宅基。

我和堯將軍的意思是先把城牆、學舍修好,然後發動百姓去開荒田、挖水渠,官邸和百姓的房子留到最後來修。

這麼安排下來,明年還有一季收穫,即便還不夠吃,但是需要從內地運來的糧食也相應的減少一季之量。

至於房子嘛,百姓們其實也不著急,他們認為有個遮風避雨的就夠了.”

“有道理!”

楊集深以為然的點頭,示意李靖繼續說下去。

“接下來要說的就是與江山社稷息息相關的軍事了!”

李靖沉吟半晌,說道:“庭州地勢平坦,除了東部的伊州之外,可謂是三面皆敵,在防禦上存在極大的麻煩,我們準備按照縣鄉里的區劃方式來建立建立防禦體系,那就是斥候、烽火臺、戍堡、軍鎮、縣城五級,而主戰之軍,則駐紮在兩縣之間的城鎮結合部。

殿下以為如何?”

“不錯啊!”

楊集笑了笑,說道:“老巢有五十多萬人口,自身安全是重中之重.”

“那我就放心了!”

李靖笑著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堯將軍本來還擔心殿下說久守必失,怪我們保守呢!”

“怎麼可能呢?”

楊集啞然失笑:“我又不是戰爭狂人,比你們還熱愛和平.”

“……”李靖搖了搖頭,他都不好意思拆穿楊集,想了想,採取了迂迴的方式來說:“大湖區是步迦可汗在東突厥的老巢,他為了縮小防禦線,將許多部落都搬遷了過去,戰前總人口足有兩百多萬人。

可如今,我聽說加起來不到一百三十萬人了,而且剩下一大半是女人.”

“我滴娘唉!”

蹲在火邊煨酒的薛舉瞪大了眼睛,驚駭的看著楊集,難以置信的說道:“公子,我怎不記得我們殺了這麼多人?”

“是啊!”

堯君素也說道:“除了一開始殺得多一點,到了後來想找落單部落都難,我們前前後後滅掉的人,加起來恐怕連二十萬都勉強,如今藥師你卻說大湖區的人被滅了六七十萬人,你這是怎麼算的?”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楊集倒是看得很透:“我們雖然沒有殺多少人,可是我們卻把牲口殺光、糧食和過冬帳篷燒光,他們吃光牲口的屍體以後,就餓死了、凍死了,還有一部分是為了奪取過冬物資,自相殘殺而死。

不過說起來,這些人雖非我們所殺,但卻是因我們而死。

這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正是如此.”

李靖笑吟吟的點頭。

薛舉有些疑惑道:“這麼說來,如果我們每年去殺幾回,異族豈非絕種了?”

“理論上是這樣.”

楊集明白李靖是在迂迴的反駁自己的“熱愛和平”;念頭一轉,笑著問道:“我已經有很久沒有關注大湖區了,那邊情況如何?”

“三國紛爭.”

李靖笑著說道:“西北部是薛延陀、東北和東部是阿史那懷德,南部是慕容鮮卑為主的部落聯盟,他們三足鼎立之勢已成,但是大胡區之外又有東西突厥、契骨、大隋等等,使這三支力量各有顧慮。

所以我以為可以與他們聯絡了,強化殿下所說的胡人向隋之心.”

楊集知道李靖是出征可為將帥、入朝可為宰相的人,他想聽聽李靖的意見,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根據殿下以前提出的經濟戰、金融戰等理念,得出了幾個想法.”

李靖笑著說道:“首先是利用庭州、伊州、瓜州、甘州的地理優勢,在邊境開設集市,以加強大隋與周邊胡人的商貿往來;但正如殿下所說,自發學習遠比強迫容易一些,推廣也會更快。

所以我們在與胡人交易時,不管胡人的丈量、重量、錢幣如何,但始終都用大隋的方式稱斤論兩、買賣貨物,最終再以隋五銖支付,賣貨時,也只收隋五銖。

胡人不想被坑騙,就要去了解和明白大隋的度量、文字.”

李靖看了楊集一眼,有些猶豫的說道:“其次、可以吸納一些優秀的胡人加入隋籍,如果胡女嫁入大隋,也會成為我大隋子民,但是我大隋的女子如果嫁給胡人,則不再享有我大隋子民的權利,只是這一點極有可能激化矛盾……”“不管這些!”

楊集揮手打斷了李靖,說道:“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難處、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需求;要是考慮太多、顧慮太多,只會束縛了我們的手腳,於以後也不利。

所以我們根據當前的形勢作出相應對策,是合情合理之事。

至於以後,以後再說吧.”

“喏!”

李靖點了點頭。

楊集淡淡的說道:“你的第二個想法很好,但是太過被動了,我們應該根據大湖區當前的局勢,主動出擊.”

眾人聽到“主動出擊”四個字,都看向了楊集。

“我說的是貿易,不是打仗!”

楊集無語的看了大家一眼,苦笑道:“我們將要建立的集市中,以後開設奴隸行,用來收購胡人奴隸,一個成年男子可以換到價值一匹馬的糧食、一個女人可以換價值一隻羊的糧食,具體多少,酌情來定。

這麼做的目的有三個:首先是向各部釋放和善的訊號,大隋不僅不打他們,還願意幫助他們度過寒冬,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糧食,所以他們需要用奴隸來換;其次、胡人信奉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戰爭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吃飯睡覺一樣,當他們寒冬難過,又見到俘虜也很換錢,有利可圖之下,定然向弱小部落開戰,然後將俘虜拿來換錢、換糧;第三、在高利的蠱惑之下,他們自然天天打仗,長此以往,胡人雖然有了錢,但卻越打越弱小,這對大隋而言,自然是好事.”

“買來的奴隸,男人用來當苦力,比如說修路、修城池、墾田、挖礦,飯食只需保證他們不死就行,這樣就能為我們省出更多勞力去從事其他行業。

而女人則作為獎勵,送給有功將士。

至於買奴隸所需錢財,我們先行支付,等他們開出礦、鑄出錢,我們非但沒有虧本,反而還能賺到錢,此之以外,還有平坦筆直的道路、高大堅固的城池、便於灌溉的水渠.”

眾人看著神色平淡的楊集,聽著平淡話語中的內容,卻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以他們對胡人秉性的瞭解,當胡人見到有利可圖之下,肯定照著楊集這套路自相殘殺。

最終就像楊集所說這般,如果胡人真的搶弱小部落的人賣給大隋,還真是不計酬勞、無須撫卹的優秀士兵。

他們突然之間對胡人生出一絲同情之心,這簡直就是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不對,楊集壓根什麼都沒做,是他們自己把自己給賣了,然後還幫人數錢。

這種辦法雖然沒有屠胡令那麼幹脆,但論及長久傷害的話,卻比屠胡令更有效。

至少,大隋不用損失什麼兵力。

此消彼長之下,胡人最後還有多少人?這方式、這手段,實在太狠了!“表兄的設想雖好,可胡漢之仇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如果將女奴都許配給有功將士,她們會不會把將士們殺死在床上?”

年少的獨孤平雲對於胡人的習性瞭解不多,他說完以後,補充道:“反正我是不敢要的.”

眾人盡皆大笑起來。

楊集接過薛舉遞過來的酒杯,喝了一口溫熱的酒漿,笑著向獨孤平雲解釋道:“女子在草原等同於貨物、牲口,是可以當做奴隸來買賣的物品,她們對原有部族產生沒有什麼歸屬之心。

要是嫁給大隋士兵、大隋光棍,便有了一個安穩的家。

這對她們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仇視大隋的成年男子,已經有了完整的思想,如果將成年的男性奴隸納入大隋戶籍,他們會將仇恨的種子一代代的傳播下去,遲早會爆出巨大的威力。

而我大隋不缺人口,但缺勞力,所以他們只能當勞力、苦工。

當然了,在壓榨男奴勞力之餘,也可以適當挑些表現好的人加入大隋,他們看到了希望,更賣力為我們開礦、開路.”

“而何妥為首的‘直道署’在修直道時,於焉支山發現了好幾個石炭礦、金礦;工曹在祁連山山脈中段、西段,也找到了幾個金、銅、鐵礦,從這些地方開採出來的礦石品相相當不錯,但需要大量人力開採。

如果僱傭涼州青壯開採,工錢加上糧食,將是一筆巨大開銷,如果把那些俘虜拿去開礦,又會影響到直道的進度。

所以比起僱傭大隋百姓挖礦,還不如直接從這邊購買奴隸,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加劇胡人之間的衝突,也能減輕庭州、伊州的防禦壓力.”

李靖看著楊集笑道:“接下來的奴隸買賣將會接受以成年胡人為主?”

楊集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不過大湖區現在陷入了嚴重的糧食物資危機,且女人多於男人,我們這時去買女奴隸的話,定然不會花費多少錢糧.”

“其實手段也可以更加柔和一些.”

李靖嘆息道:“等四門學、縣學、州學學堂開了,我們可以吸納胡人的孩子來學習,從小灌輸漢家理念,百年之後,這四周自然便是我大隋的牧場.”

楊集搖了搖頭道:“柔和的教化手段,短時間內不但沒有效果,反而促使胡人有了忠君愛國思想,這對大隋可不是什麼好事。

而我更擔心的是,以後有人以此為據,說什麼‘天朝上國當以仁為本,番邦小國需以教化為上’,如果這樣的話,必將弱化我大隋的尚武之風、鐵血之風。

而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尚武之風、鐵血之風,再怎麼繁榮昌盛,也只是別人眼中的肥肉.”

“我活不到你說的‘百年之後’,也無法保證這種理念以後還會執行下去,所以趁現在還年輕,先以激進的手段做出些成績,效果好的話,支援這種政策的後人自然很多,支援的人多了,這種政策才能繼續使用下去。

當然了,如果我們買來的女奴隸帶來了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我們也可以將之思想混沌的孩子收入學舍,與大隋的孩子一同接受漢家教育.”

李靖心悅誠服的行了一禮:“殿下目光長遠,李靖佩服.”

“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著說這些客套話.”

楊集看了李靖一眼,笑著說道。

其實李靖各方面的資歷都不夠;他之所以能夠當上庭州刺史和總管,一方面是庭州為大隋新入手之地,四處皆敵、遠離內地不說,而且又有幾十萬災民拖累、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所以世家門閥、朝中大佬看不上這裡,也擔心自己的子侄把庭州搞砸了,這才沒有人爭刺史、總管等職。

另一方面是楊集自己大力推薦。

而今,李靖算是衛王系的核心成員之一了,只要楊集自己頂得住政敵們的進攻,巍然不倒,那麼李靖就跑不掉。

楊集沉吟半晌,又說道:“庭州自漢以來便是絲綢之路北道必經之地,如今西當突厥、北當薛延陀、南抵高昌,你們安頓好百姓以後,就在邊境擇地興建貿易之城。

至於奴隸貿易這方面,可以先行展開了.”

“卑職遵命!”

李靖躬身應命,他聽楊集詳細的說了這麼多,不僅明白奴隸貿易是經濟戰重要要的一個環節,而且也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了。

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來搞這奴隸貿易,遠的不說,庭州北部的薛延陀、西部的西突厥、南部的高昌國,必將得被他洗刷一遍。

楊集吃過“軍神”、“西秦霸王”的虧,心知李靖這傢伙還不是“出將入相”的水平,現在還不能以軍神、宰相的眼光來看待他,於是又不太放心的吩咐道:“奴隸貿易是可以做,只不過庭州周邊各國各族相互征伐、相互牽制,這情況對我大隋、對庭州百利而無一害。

你在吸食他們潛力之餘,也不能逼得太緊,免得他們抱團取暖。

所以你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適當的給他們一些甜頭.”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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