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色陰沉沉的,烏雲瀰漫始終了整個天空。

時不時會颳起的風帶著潮溼、沉悶、泥土味,叫人心煩意亂,整個烏沉沉的天空滿是蜻蜓,還有許多飛鳥不是掠地而過、又飛快地滑向天空,看來一場大雨是不可避免了。

臨近正午,楊集提著一個大大的油紙袋從吏部的官署出來,這裡面都是他從牛弘那裡拿到的犯官名單,由於要抄錄,花費了不少時間,當他走出尚書省,來到安上門街時,天空之中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

他下意識的朝天空一看,只見一道耀眼亮光劃破雲層,枝形閃電震撼著大興城,遠方有滾滾雷聲傳來,似乎很快就有一場大雨襲來。

當即往宮城方向跑,待他跑到長安門附近,豆大的雨點“噼啪”而下,打得他頭皮都“噠噠”響。

遠遠的,就看到英姿颯爽的柳如眉撐著雨傘,站在馬車前焦急的等候,她看著楊集跑來,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兩人逃難一般的先後登上了馬車前廂,傾盆大雨終於來臨了,白茫茫的大雨籠罩著大地,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腥氣,雨點打得車頂啪啪直響。

“還好,差點就被淋成落湯雞了.”

車內,楊集十分慶幸的說了一聲,目光看向柳如眉,笑著說道:“今日早朝時間長了點,讓你久等了.”

柳如眉取出一方絲帕,溫柔的拭去楊集臉上的雨水,柔聲說道:“公子無需向我解釋什麼的,我只是公子的侍妾而已.”

楊集輕輕牽起她的柔荑,說道:“話不能這麼說,侍妾又怎麼了?不也是我的女人?”

“公子對我真好.”

柳如眉已是少婦之身,她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增添了幾分成熟風韻,可是臉蛋卻依然有著少女一般的清純,兩隻美眸宛如一泓秋水,裡面的柔情幾乎快要滿溢位來。

“既然是我女人,那自然是一家人。

一家人理應相親相愛.”

楊集脫下身上的朝服,換上輕薄透氣的白疊衣,感覺舒服了很多,就勢在榻上躺下。

他昨晚和老孃聊了很晚,今天又起了一個大早,雖然沒有什麼睡意,可是這一躺下,竟爾有了幾分倦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柳如眉心疼的說道:“公子既然倦了,且歇一歇吧!”

“嗯!”

楊集十分愜意的伸了一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我們今天中午在外面吃飯.”

柳如眉問道:“去哪裡吃?”

“我聽說國子學旁邊的國士樓不錯,我們去那裡吃,順便聽聽朝堂上的爭議傳出來了沒有.”

散朝至今,已有一個多時辰,朝會上的爭議肯定已經傳遍京城,而今天所議內容與學子息息相關,楊集想就近聽聽學子們的聲音。

“好的!”

柳如眉看著假寐的楊集,溫柔與憐惜的感覺充溢了她的身心,她向車伕交待清楚,便側身坐在榻上,將楊集的腦袋移到自己的大腿之上。

車輪轆轆,馬車緩緩駛向西邊的延喜門,楊集竟真的睡著了。

國子學位於大興宮東南角,是一座佔地四百畝的的學府,號稱大隋最高學府太學在就在其中,太學人數最多之時,曾有三千多名學子在裡面讀書。

由於太學的學子是各州推薦上來的學子,寒門子弟最多的時候也不過百多人而已,裡面的學子大多是官員和世家門閥的子弟,只不過略略為寒門子弟開啟了一條門縫。

可就是這條門縫也遭遇世家門閥的強烈反對。

楊堅不得不以廢四門、州縣學、國子學平息所謂的“民怨”,但是他在妥協之餘,也對堪稱是貴族學校的太學狠下毒手。

之前的在太學讀書的學子是可以以推薦的方式直接當官的,得到推薦後,便成為吏部的備選官員,只要有空缺,便會首先錄取這些備選官員。

但是楊堅為了回敬世家門閥的逼迫,首先斬了太學學子數額,將三千名學子縮減為七十二人,其次是太學學子也要考進士科、明經科,不合格者,一律當不了備選官員,使以前擁有特權的太學學子便毫無優勢可言太學學子的名額也因此不再受人爭搶。

也在此時,楊堅又迂迴的敞開國子學大門,凡是願意學習的人,都能作為旁聽生入內學習。

世家門閥都有家學、族學、有大儒名士教導,教育條件比太學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前在意的是太學推薦為官的特權,而今沒有了,自然也不願意讓子弟來條件差的太學讀書;但是“條件差”的太學對於寒門子弟來說,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學府,裡面的書籍、名儒對他們有著天大的吸引力。

楊堅如今把師資力量雄厚、書籍眾多的國子學面向全國敞開,使國子學變成有夫子解惑的開放式圖書館,自然使大量生活條件優越的寒門士子湧向京城,紛紛以“旁聽生”的身份在國子學學習,致使裡面的學子數量暴漲、不減反增。

但是國子學與東南角的平康坊隔街相望,而平康坊是天下最繁華風月場所,裡頭的青樓集中了最優秀的美女,或風情各異、或美麗大方,素來是文人雅士、官員商賈們最喜歡逗留的地方。

寒門子弟懷揣巨資、帶著父母和家族殷切希望來到大興城求學,初時都能保持本分和初心,可不久便有一些人按捺不住,在狐朋狗友的教唆、蠱惑下,一頭悶進了青樓之中。

由此又衍生了一批專門騙吃騙喝的人,這些人要麼是某些不受家族待見的世家門閥旁支子弟、庶子,要麼直接就是騙子一般的遊俠。

而被騙了的寒士自以為融入了世家門閥子弟的圈子了,沾沾自喜的向其他寒士炫耀,說自己認識某某公子,自覺高人一等似的。

當然也有很多寒士是真心向學的人,他們每天都與志同道合的好友苦研學問之道,沉浸在浩渺的學海之中,如“海綿吸水”一般吸收書中知識,豐富自己的學識和見識。

車子到了國子學附近的國士樓,得到車伕提醒的柳如眉輕輕搖醒懷中的楊集:“公子,國士樓到了.”

楊集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雙臂剛剛伸開,突然又停了下來。

從他角度向上看去,根本看不到柳如眉的臉,他不由自主地環住她的纖腰,身子抬起,把臉頰埋進她的“偉大”胸懷,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真香.”

柳如眉嬌羞不安地說道:“公子,已經到了.”

“到就到了唄,咱們又不著急!”

楊集非但沒有放棄對柳如眉的騷擾,反而有些變本加厲的動手動腳了。

“公子,求你了…”柳如眉俏臉已是嬌豔欲滴,勝過天邊雲彩,心中更是又羞又怕。

雖然說大隋風氣開放,可柳如眉卻長在規矩森嚴的越國公府和王府,骨子裡是一個十分傳統的小女人,她根本接受不了當街親熱之舉,哪怕有馬車也不行。

但恰恰又因為她是傳統女子,所以一旦心有所屬,那種深入骨髓的順從,又變成了她的一種本能,根本沒有反對楊勇的勇氣。

也正是她這種毫無理由的過分順從,一天天的助長了楊集囂張氣焰。

不過楊集也考慮她的感受,以一種不懷好意的口吻威脅道:“那晚上……?”

“我是公子的人了,晚上隨公子便!”

柳如眉現在只想著讓楊集下車,因此紅著臉只管點頭。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楊集哈哈一笑,便鬆開了乖巧的獵物。

他見馬車停在雨水漣漣的簷下,便開啟車門走了下去。

國士樓在大興城久負盛名,是讀書人喜歡去吃飯喝酒之地,一是圖它名頭,其次可以從這裡得到一些訊息,因此每天顧客盈門、生意興隆。

楊集也是久聞國士樓之名,但是他以前還不曾來過這裡,如今一看這白牆黛瓦、飛簷斗拱、十分大氣的國士樓,也不由欣然讚歎。

柳如眉擔心臉上的嫣紅會被人看出異樣,又擔心髮髻衣著會凌亂,躲在車裡認真整理了一番,才從車裡走了下來。

見到行人都腳步匆匆,沒人特別關注自己,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時近中午,主樓一樓擠滿了吃飯喝酒的讀書人,有遍身羅綺者,也有身穿布衣、頭戴葛巾寒士;前者佔據了好位子、食物也是招牌菜,而後者則是在角落之內,所點酒菜也是普通之物,他們躲在角落裡一邊喝酒、一邊豎起耳朵聽富貴士子高談闊論,聆聽有用的訊息。

夥計見楊集和柳如眉氣質不凡,打算將他們迎到三樓包間。

楊集卻是搖頭拒絕了。

樓上的包間雖然十分清靜,但寬敞開放的一、二樓才有他需要的有用資訊。

他們找了一圈,才終於在二樓一個角落找到一個空位,這裡帶女伴的吃飯人不止楊集一個,所以他們兩人倒也沒有惹人注目。

楊集坐下以後,隨便的點了一壺好酒、幾樣好菜,便打量起四周來。

酒樓內格外熱鬧,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高聲喧譁,而身穿太學學子服飾的讀書人表現得最為活躍。

太學學子雖然已經沒有什麼特權了,可是太學學子的烙印對他們以後的仕途仍舊大有好處。

再加上這些學子出身好、正式學子又只有七十二人,也使他們比普通士子多了幾分心理優勢,說起話來,彷彿別人聽不到一般。

“世家門閥之所以高貴,一是世家門閥擁有豐富的藏書,子弟們可以從中學到學問,二是世家門前上面有人,入仕門徑便捷,若是沒有世家門閥的支援,朝廷根本沒有足夠人才治理天下,而寒士有學習的機會已是萬幸。

但隨時活字印刷術、油墨的出現,可以令紙書風行天下,代表文化和學問不再是世家門閥特有的權力、代表普通百姓也有機會成為士農工商中的‘士’.”

大隋政治清明、風氣開明,百姓商討國事,也不論罪,故而學子們也不害怕什麼。

而說話這名士子的聲音格外的大,又因為這個話題太敏感的緣故,二樓頓時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世家門閥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誰敢私下禁書、焚書,寒士和普通百姓為了自己的將來,定然將他撕成碎片。

所以當今能夠禁書焚書也只有朝廷的政令,於是便有了今日朝堂之爭。

可聖人何嘗不知此理?若是朝廷強硬禁書,將會受到寒士和普通百姓排斥、唾棄,留下千古罵名。

只是聖人不願禁書之舉,無疑又衝擊詩書傳家的世家門閥,如果人人都讀書識字了,詩書傳家計程車人又該何去何從?出路又在何方?”

這時,坐在窗前一名士子說道:“何去何從?自然是強者為尊了,而能上庸下也將是未來不可逆轉之勢。

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真金。

這些‘真金’才能令大隋蒸蒸日上。

若是僅靠出身竊居高位,自身才學不足,遲早被洶湧大勢捲走。

這是利國利民之事,聖人自然樂觀其成了,怎麼可能會反對?”

方才說話計程車子見有人接話,起身向那接話計程車子拱手道:“在下相州杜正倫,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酒肆內此時聽到他自報家門,頓時引起一片驚呼。

杜正倫在前年和他的兄長杜正玄、杜正藏一同考中秀才,被授予羽騎尉之職,當年朝廷只取秀才十人,而杜家三兄弟全中,瞬息之間便名揚天下,在場計程車子自己知道杜氏兄弟之名。

聽到此言,那名坐在角落的青年士子也站了起來,微笑還禮道:“不敢當,在下乃是齊州房喬,字玄齡.”

楊集聽到兩人對話,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兩人盡皆溫文爾雅、相貌俊秀,舉止文質彬彬,頗有一番君子氣度,不過比起淡如止水的房喬,年少的杜正倫多了幾分鋒芒。

杜、房兩家皆是北魏、東魏、北齊時期的官宦之家,北齊滅國之後,這些官宦之家飽受關隴貴族打壓,淪落為地方豪強。

但楊集知道兩人都是考上來的秀才、羽騎尉。

而這年頭的考試,根本就沒有公平可言,說到底,名次高低最終還是以楊堅的意志來定,他想用哪方勢力,那麼這方勢力計程車子就是秀才、排名高,否則杜氏三傑豈能同屆考中秀才?從這裡也能看出楊堅是借用明經科、秀才科拉攏齊地士族,向齊地士族釋放善意,為齊地的穩定做出政治上的偏向。

“原來是房兄!”

杜正倫目光看向房玄齡,沉聲道:“杜某認為朝廷的不作為,幾乎摧毀了世家門閥的優越和優勢,要說大家心中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若是天下世家揪著此事不放,大隋國基都不好穩固,房兄以為然否?”

房玄齡聞言笑了笑,對於杜正倫這個問題避而不談,而是笑著說道:“我也參與了早朝的朝會,整個朝會,其實都是代表寒士利益的衛王與世家門閥爭論。

聖人的態度其實很明顯,那就是既不支援、也不反對,預設了此事的發生。

只不過是有人企圖擁匪兵諫,挾持天下萬民逼宮,這才引起了聖人的震怒.”

“不錯。

畢竟這件事終究是士林之事,聖人和朝廷如果禁書則及大量寒庶寒心;一旦明確表態不禁,則又引起世家門閥不滿.”

杜正倫也參與了今天的早朝,自然明白早朝發生了什麼,只不過他們品階太低,都站到大興殿門口了,自然認不出與崔仲方、鄭善願、王隆爭辯的楊集。

“若拋開士庶之別不談,杜賢弟認為衛王的觀點有錯嗎?”

房玄齡雖然在朝堂沒有看到杜正倫,但兩人都是羽騎尉,既然自己參與了,那麼杜正倫自然也不會不再,是以才這麼說。

“錯肯定是沒錯,不但沒錯,而且衛王的堅持和主張都是大公無私、大利天下的諍言。

只是世家門閥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反對書籍流通正常。

類似的事情歷史上並不少,每一次都引起天下發生巨大的變革。

杜某不知未來如何,但是代表寒士、支援書籍流通的衛王,已經站在天下世家敵對一方,此番朝議內容一旦傳出,天下世家怕是會恨之入骨.”

“然而早朝內容一旦傳遍天下,知道的可不只是天下世家,屆時天下世家有多恨衛王,寒士就有多感激衛王.”

房玄齡微笑道:“杜賢弟以為如何?”

“不錯.”

杜正倫沉默片刻,嘆息道:“衛王能否在天下世家壓制下堅持到底,實在難以預計.”

“確實是如此.”

房玄齡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

他清楚楊集可不僅僅只是代表寒士、普通百姓,而且從目前來看,說不定就是皇族內部推出去與天下世家爭鬥的人物。

但是對於與天下世家為敵的楊集來說,今後的處境肯定不太美妙;如果皇權衰弱、世家門閥現進一步,楊集定然會淪為商殃、主父偃一般的悲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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