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烏雲密佈,午後的雨勢雖然小了一些,但是惱人雨絲卻沒有盡頭似的。

楚國府前的錄棚之外,數十名楊氏子弟擋住了一身孝服的封德彝,愣是不許他進去拜祭楊素。

封德彝對這一幕已經習慣了,他每次前來拜祭都是如此,不過能否進去,他心中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圍觀人群看到他來了、而楊家卻不許他進去。

外人哪怕多嘴多舌的到處亂說,也是說他封德彝敬重楊素、敬重楊家,而楊家卻不知禮數、不講情面、冷酷無情;至於他和楊家的恩怨,又有幾人知曉?

所以某種意義上說,封德彝是巴不得楊家子弟攔截;攔截次數越多、攔截時間越久,結果對他越好。

而這,也是他每次來,每次都和夫人、子女分開的深意所在。

不過楊家人也不傻,最初幾次,他們的確是因為舉辦喪事、接待達官貴人等緣故而失查,可是遭到封德彝多次借楊家刷名望之後,不僅省悟過來,還想出應對之策,並且一一傳授下去。

當楊約率眾出來,又看到無數人在看熱鬧,便對攔截封德彝的子弟們發脾氣,拼命的大吼道:“客人冒雨前來拜祭老家主,是敬重老家主、是敬重我們楊家;你們憑什麼攔截?誰給你們的膽子?嗯?”

楊約聲音宏亮,震得周邊人耳朵嗡嗡響,便是百多米外的楊集,也聽得十分清晰。

“祖父,封德彝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不但背叛了有大恩於他的老家主,還揹著姑奶奶出賣楊家,致使老家主病情加重;箇中因由,滿朝文武人盡皆知。

家族上下不許這頭喂不熟的狼崽子、養不熟的白眼狼參與老家主喪禮,更不許他假惺惺的拜祭,省得此人身上的惡味、汙穢氣玷汙了老家主英靈.”

說話的是楊約的孫兒楊信,楊約和妻子夫妻情深,自妻子難產亡故,他萬念俱灰,再也沒有沾過一個女人;楊素不忍他絕後,便把三子玄挺過繼過去,繼承楊約房香火。

作為楊家嫡系,楊信自然知曉應對封德彝這種流氓的辦法,他委屈巴巴的看著祖父,繼續大聲辯解道:“祖父,此人品德敗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各種見不得光的陰損手段都使得出來,我楊家羞與為伍,我等攔截於他,也是遵照家族決議行事,何錯之有?”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原來封使君啊!也難怪你們如此了.”

楊約不再“訓示”孫兒了,徑自走到臉色鐵青的封德彝面前,拱手道:“封使君,請恕老朽老眼昏花、不識尊顏.”

封德彝深吸一口氣,拱手還禮道:“楊內史,下官不是以楊家女婿向來前來弔唁,而是以內史郎中身份前來;這個身份,可否入內?”

楊玄感從靈棚內匆匆走出,他冷冷的看了封德彝一眼,大聲說道:“多年以前,尊駕與我楊家再無瓜葛,你弔唁可以,但請您把身上的孝服脫掉.”

封德彝雖然善於揣摩人心,可他畢竟不是唐朝時期的封德彝,心態和城府自然也不如那個階段;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楊家人一唱一和‘羞辱’,頓時惱羞成怒,亦是大聲譏諷道:“達官貴人盡皆錦衣玉食、養生有道,年過七十、八十的重臣比比皆是,然而司徒為何六十餘歲就離世而去?還不是因為你們無能、還不是後繼無人?爾等但凡有點出息、爾等但凡為他分一點憂愁,他老人家也不會殫精竭力、精力耗盡,更不會早早作古.”

“如今,他老人家英靈尚未遠去,爾等沒有想自身問題,也沒有想用才德去博取功勳、博取官位,只會利用他老人家功績、名望、人脈、財富大作文章……就連他老人家屍首、喪事也被爾等利用。

有你們這樣的子弟,我都替司徒感到可悲、不值.”

“爾等嫡系沒有自強自立的鬥志、沒有真才實學也就罷了,還怕有才華、有能力、有真才實學的庶出旁支超過自己、威脅自己的地位,於是拼命去打壓那些優秀子弟,爾等睜開雙眼看看其他名門望族,又有哪家嫡系像爾等這樣做事的?而對外,爾等只會採用不入流的手段鑽營。

爾等愚蠢也就罷了,可悲可笑的是,竟然以為旁人看不透爾等以退為進、裝瘋賣慘的伎倆.”

“我話雖難聽,但字字句句皆是逆耳忠言、苦口良藥。

若是再這般下去,楊家遲早毀於爾等這些‘高貴’的嫡系之手……哼,告辭!”

言罷,封德彝便調轉身子,打算溜之大吉。

然而封德彝想走,氣得七竅生煙的楊家子弟卻不幹了,數十名年輕子弟一哄而上,憤怒的將他團團包圍。

就近看熱鬧的虞世基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時不時前來弔唁,實因楊家子弟目光淺短、愚蠢無知,希望從這裡找到一些機會。

據他對皇帝的瞭解,如果楊家安分守己、不爭不搶,楊家人絕對聖眷依舊。

然而楊家為了牟取楊素生前職位,不惜利用輿情等手段逼迫皇帝,皇帝嘴上是沒有說什麼,但是他心中早已怒火萬狀。

本以為楊家人有人意識到箇中微妙,及時收手,然而他們非但沒有收手,反而變本加利,於今天早朝採用了利用以退為進的不入流手段。

這也使得皇帝和楊素的情分,被楊家人的各種操作徹底敗光了!

日後,兩者之間只論君臣、法度、功績,再無半點私人情誼可言。

虞世基腳步移動,就想上前‘仗義執言’、刷一波愚蠢的楊家好感,以便於日後利用,可是一想到封德彝這個老部下、新上司心機同深沉、足智多謀,而自己卻是一個有汙點的下屬,兩者還沒有可比性,於是便又默默的縮入了人群之中。

繼續看起了他的熱鬧。

封德彝的“逆耳忠言”早已讓楊家子弟義憤填膺、火冒三丈,但長輩在此,還輪不到他們說話。

而楊約、楊慎、楊玄感等人,則是因為封德彝當眾揭開家族“醜陋的醜聞”、公開各種低端手段,皆是又氣又怕,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對於封德彝察言觀色、揣摩人心之道,楊素生前就說“揣摩之才,我不如你”,此時見到楊家“高層”集體發愣,封德彝心知他們被自己擊破心防,立馬趁熱打鐵、大聲叫囂:“爾等毫無證據,卻說我封德彝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品德敗壞……若我真是這等不堪之輩,聖人焉能任命我為草擬詔書的內史郎中?聖人英明神武、足智多謀,一雙慧眼足令所有罪犯無所遁形,難道爾等覺得聖人用人失當不成?”

楊家人頓時被他偷換概念氣得大怒,可是面對這種無賴之言,他們一時半會之間,還真是進退維谷、應對無計!

“這裡不乏朝堂官員,爾等若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可請奉公廉潔、大公無私之士出來證明!”

鬧到這裡,封德彝也不指望能夠和楊家化敵為友了,索性來他個破罐子破摔。

管他呢,先把自己摘出來再說。

“誰能證明?誰能證明?”

他得意洋洋的掃視人群,忽然看到一人正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己,剎那之間,笑容就僵在了臉上,神色變幻、臉色漸漸慘白。

那人正是衛王楊集!而楊集,又與楊素有師徒之實!有他在此,自己怕是非但討不了好處,反而名利、權力盡喪!

一時間,封德彝暗自乞求天神施法定住楊集,同時又後悔不迭,暗罵自己嘴欠,如果見好就收,結果則大不一樣了。

“我能證明,我楊集可以證明!”

天神並沒有站在封德彝這邊,楊集走出人群,大步向靈棚走來。

楊集雖不喜這些愚蠢的楊家人,但他更不希望封德彝這個小人在楊素靈位前大鬧。

虞世基見到楊集走來,就如老鼠見到貓兒一般,縮得更深了。

與之相比,楊家人卻是驚喜萬分,如同在黑暗的雨夜中看到了一縷陽光。

“卑職楊約攜家人參見大王!”

楊玄感是楊素定下的新家主,不過楊玄感尚未正式上位,楊家暫時由楊約負責對外、負責接待達官貴人。

“楊慎參見大王!”

“楊玄感參見大王!”

“楊玄縱參見大王……”

楊集拱手還禮,目光掃了掃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封德彝,然後面向安靜圍觀的人群,說道:“我楊集作證,封德彝就是一個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唯利是圖、品德敗壞的人,.”

“封德彝初為越司徒幕僚,司徒欣賞其才,多次向先帝舉薦、升任內史舍人。

聖人登基後,封德彝向上司虞世基阿諛奉承,受虞世基倚重,兩人狼狽為奸,使得門下省風氣敗壞、群臣敢怒不敢言。

而在當年的武舉舞弊案中,我揭發了把控武舉、鬻官賣獄的考官;那些考官收買了虞世基,而後,虞、封二人陰謀不斷,企圖置我楊集於死地。

所幸聖人明光萬里,使虞世基及罪犯的惡行無所遁形,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虞世基:“……”

楊集不知道虞世基已經回來了,更不知他就在這裡,見群相聳動、便繼續說道:“在那起轟動關中的大案中,封德彝提供了大量罪證,終使虞世基落入法網。

聖人見其知錯能改,助朝廷拿下虞世基、梁昆等等罪犯,念其有功、憐其求學不易,便給他將功贖罪機會。

不料封德彝狗改不了吃屎,他非但沒有改頭換面做人,今日更是咆哮司徒靈棚,可謂是‘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聽到這裡,楊約暗道一聲“厲害”。

其實封德彝的人品,楊廣和臣子們都知道,而且封德彝在虞世基倒臺後,確實提供了許多罪證,這麼算來,此人就是一個喜歡背主、沒有忠誠觀的人,但楊廣還是任用了。

之所以繼續任用,楊廣無非就是本著“使功不如使過”的帝王思想;而封德彝身上有汙點,他做起事來,會更加盡力、會更加兢兢業業,如此便達到了楊廣的用人目的。

只是這般使用一個有汙點的官員,又與律法起衝突了,如果傳了開去,天下人怎麼想?怎麼看待楊廣?

他們楊家人正是面對這個兩難選擇,是以一時間都反駁不了。

而楊集已經不再是血氣方剛、無知無畏的紈絝之王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說,如果說了就是莽夫、就是蠢貨,不但被千夫所指、無人效力,而且還會受到帝王、同僚的排斥,這一點,賀若弼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他在說話的時候,刻意誇大了封德彝的功績,讓人覺得封德彝功大於過,而不是皇帝故意使用一個罪犯。

如此一來,便達到了他的目的。

人群卻是虞世基盛怒到極點,不過他並不愚蠢,知道楊集非是自己這麼一個小小的通事舍人能夠對付,而且以楊集此刻的聲望、地位、受寵程度,他要是對付自己這樣一個犯官,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似的,所以怒雖怒,但卻不敢吱一聲。

不過他雖不敢招惹楊集,心中卻把封德彝記住了。

一名老人在家丁的護衛緩緩的走了過來,說道:“我高熲亦可證明,衛王並沒有誇大其辭。

封德彝的的確確是這樣一個人.”

楊集定睛一看,只見高熲身穿一身青衫,徐步而來,他鶴髮童顏、皓須如雪、氣定神閒,當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看熱鬧的人們見名相高熲也來證明,不由又是一陣譁然,對於楊集那番話,更是堅信不疑了。

作為當事人,封德彝卻是臉色慘白,猛的噴出一鮮血。

任何時代,名聲都很重要,大隋尤為如此。

楊集與高熲位高權重、美名揚天下,經過他們這般一唱一和,他的名聲徹底沒有了。

今日之事如果擴大開去,他封德彝就被盯著在了恥辱柱上,加上他又有兩次“背主”的經歷。

日後不管是哪個人、哪方勢力,都不敢用他不敢推薦他了!

位極人臣的仕途春秋大夢,至此而斷!

他這輩子徹底完了。

“多謝大王、多謝高公仗義執言!”

楊約領著一干楊家子弟,目光紅潤、神情激動的道謝。

“不必如此,”高熲瞥了楊約一眼,他和楊素公共事一生,期間雖有政見之爭,卻無個人私怨;如今惺惺相惜的“老友”作古,他自然不能容許小人咆哮靈棚了。

只是這個楊約身為內史令,卻帶著楊家人幹了那麼多蠢事,而且楊府看似人丁興旺,但是居然連個小小的封德彝都奈何不了、還需外人解圍,著實是可悲可嘆。

想到這裡,高熲暗自嘆息一聲。

“大王、高公,請入府奉茶!”

楊玄感見這裡不是敘話之所,連忙出聲邀請。

楊集有任務在身,高熲似乎也沒事,自也不拒絕,兩人給楊素靈位上了香,便跟著幾名楊家“高層”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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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齡,姓房名喬,字玄齡,比起“房喬”這個名字,“房玄齡”無疑流傳更廣、“熟悉度”更高;楊恭仁,他姓楊名溫,字恭仁,可大家熟熟悉的,還是“楊恭仁”、而不是楊溫;還有封倫,他姓封名倫,字德彝,但是和陌生的“封倫”相比,大家一聽說“封德彝”,就會知道他是個兩面三刀的諜中諜……為了便於閱讀,便於大家一看到名字就知道這個人的生平事蹟,以後一概使用耳熟能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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