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時間,天氣又出現了反覆的冷,次第融化的冰雪彷彿被鎖住了似的,涼州大地再次冰天雪地、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大小河流都結了冰。

便是匯聚於張掖城城北的弱水、復袁川河(黑河)被低溫天氣凍成兩條彎彎曲曲的冰龍,船不能行。

好在自仁壽年間起,涼州就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去修路,修出了一條會寧郡到西州郡的主要官道,各郡又以這條主幹線為基準,向南、向北修出了許多條官道,從而使涼州交通四通八達,好像是一條橫臥在大地上的蜈蚣一般。

有了便利的官道網路,駱駝、牛馬拖曳的雪橇紛紛將州牧府撥發的糧草物資運向戰爭前線,使作戰物資並沒有因為天氣而受到多大的影響。

這種反反覆覆的天氣,在冬春之交是件十分正常之事,只要捱過這氣溫反覆的日子,就會正式進入春天。

張掖城南的官道上人來人往,頗為熱鬧,車伕拉著牛馬、貨郎挑著擔,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行走,儘管小心小心再小心,而地上也鋪乾草、沙土,但不時有人畜翻倒在地,惹得—陣陣鬨笑。

午後,官道上出現一隊人數約有百人的騎士,為首者正是涼州牧楊集,和他同行的之人有通判張定和、民曹王琮、工曹何妥、朱粲、宗羅睺。

另外還有李大亮,他已經被楊集推薦為張掖郡郡丞,主管本郡州兵。

他們此行,是從福祿縣巡視歸來。

福祿縣位於張掖郡西部,境內有條名叫北大河的河流;這條河流發源於祁連山山上的一個大湖,向北流匯入弱水,最終一起進入居延澤。

與之相對的是吐谷渾境內的託來河,託來河源頭同樣是那個大湖,區別的是它沿著祁連山分水嶺向南流。

南北兩條河流的河谷,皆可行軍,所以山上的分水嶺,亦是一個十分關鍵的對峙點。

西漢元狩年間,漢朝為了防禦西部烏孫、月氏,在這裡建立了酒泉郡,將之正式納入中原王朝版圖,北周時期,罷了只有一個縣的酒泉郡,以福祿縣之名並甘州。

大隋立國以後,河西走廊的敵人主要是吐谷渾,吐谷渾也多次從分水嶺殺入河西走廊,楊堅考慮到防禦需要,又將福祿縣從甘州分出,始置肅州;可是不久,又在大撤併之時併入了甘州。

而後世的甘肅之名,便是取自甘州、肅州第一個字。

福祿縣的防務現由虎賁郎將、福祿縣縣丞獨孤平雲負責,他並沒有讓楊集失望,將當地軍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在楊集身邊還有十多名朱雀衛,其中一人便是張出塵,她和朱雀衛—樣頭戴鷹稜盔、身著細銀甲,手執—把大刀,騎在神駿駿馬之上,顯得英姿颯爽。

一般上陣殺敵的將軍都精通兩種兵器,一種是馬上作戰的槊、槍、矛、陌刀等長兵器;另一種自然是馬下和近身作戰的短兵器,一般是以刀劍為主,當然也有人用奇門兵刃代替刀劍,比如說尉遲恭、裴行儼、宗羅睺的就很獨特,他們的短兵器分別鐵鞭、錘子、短戟。

不過也有一種將軍比較例外,他們就像於張出塵等人這樣,弄一把不長不短的武器,她們的戰刀只有一米五長,比短兵器長一些,卻又比長兵器短一截,近戰不嫌長、遠攻又不會短,算得上是柄凶煞的利刃。

當然了,她們還是配了連弩和佩劍,畢竟刺殺術、技擊術才是她們之所長。

儘管天寒地凍,—行人卻興致盎然、有說有笑,眾人過了復袁川水大橋,隱隱見到了張掖城城牆。

何妥回頭看了看橋樑上比較擁護的人群,向楊集建議道:“大王,涼州商業興旺,行人往來不絕,這座大橋橋面比較狹窄,不能滿足過往商旅人需要了.”

楊集一本正經的接道:“得再修幾座才行.”

眾人轟然大笑。

“確實是該修!”

通判張定和說說:“這幾年,天氣十分反常。

去年六月,張掖、西平、澆河都下起了大雪,而雨季則是雨水不斷、山洪暴發,以往的橋樑要麼是中斷,要麼在大水時節被漫過。

所以不僅僅只是復袁川水,便是張掖郡的北大河、弱水河,以及敦煌黨河、武威的馬城河上的橋樑都要修,否則,架在這幾條大河上橋樑統統都不夠用.”

旁邊的王琮邊向前走、邊說道:“天象的確十分異常,一些百姓以為是哪裡出了什麼驚世冤案,才有異常天象示警.”

封建社會里的人十分講究天人感應,凡是解釋不清的自然異象,都會歸咎於上天示警。

大隋立國以來,大小災害頻發;時間進入大業以後,自然災害非但不結束,反而有擴大之勢,一些宵小之徒趁機詆譭皇帝德行有虧,方有此象。

涼州還好,而在關中地區,這種聲音一直存在。

楊集聞言默然,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大隋進入大業五年以後,天象變得更加異常、自然災害更多。

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就是楊廣遠征吐谷渾的時候,他率軍大敗吐谷渾、拓疆數千裡,在戰爭過程中,大隋損失的軍隊不到兩萬人。

楊廣打完吐谷渾、接著又在張掖城舉行了萬國交易大會,之後才班師回朝,可是途經大斗拔谷之時,七月盛夏突降特大暴雪,大暴雪襲擊了楊廣足有數十萬人的大部隊,一夜之間凍死了六七成人,隨行牲口則是盡數凍死。

自此以後,大隋王朝就走過強盛頂點,開始迅速由盛轉衰,大水災、大旱災、蟲災不斷襲擊大隋各地。

過了半晌,才說道:“上古時期,堯在執政之時,有九年水患,可他仍然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成為五帝之一。

商湯有七年之旱,可他同樣為商朝的延續夯實了根基。

所以荀聖人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

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

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

故水旱不能使之飢,寒暑不能使之疾’.”

這段話出自荀子《天論》:說的是天象變化、自然災害,乃是大自然的自身規律,它不是因為堯的聖明而存在、也不是因為桀的暴虐就消失了,關鍵還是主政的官府是否賢明、是否賑濟得當;如果自然災害發生之時,官府無所作為、或是大發國難財,就會讓天災引爆人禍。

何妥是何稠的叔叔,大隋王朝的文學家、哲學家、建築家、音樂家,他比起身為異類的楊集,更加不相信迷信、讖語。

此時一聽楊集這麼說,便樂觀的笑著說道:“這是聖人之言,我覺得言之有理。

事實上,有史以來,無論是哪個王朝、每個皇帝主政,天下都不可能風調雨順,關鍵還是官府要在災害發生時、想盡辦法賑濟災民、努力減少人禍的發生,無須聽信那些毫無根據的讖諱之語.”

“何工曹言之在理!”

王琮身為民曹,最在意的就是涼州民生,他大聲說道:“既然天道異常,那我們就多積糧食衣服,積極備戰饑荒,如果大災害面前,出現易子相食之事,是要上史書的.”

“橋樑、民生等等事務,你們政事堂商量著辦.”

楊集隨口說道:“如果事事都依賴我,我忙不過來、你們閒得慌、百姓也著急.”

眾人聞言,盡皆笑出聲來。

楊集是那種能偷懶放權就不會多抓一刻的人,從來沒有幹過外行指揮內行之事,頂多就是在靈光一閃之時,給大家提供一些意見和方向罷了。

大家在他麾下任職,既感到輕鬆,也能在匹配自己專長的職務上發揮才智。

也正是因為楊集懂得、捨得放權,所以他離開涼州這麼久,一切都能正常執行。

但是如果沒有楊集來當領頭羊,他們卻又覺得自己茫然不知所措、看不清前路和方向。

一行人邊說邊行,進入張掖城,到了中市附近,張定和、王琮、何妥、李大亮等人去州牧府處理公務,而楊集的隊伍卻直接回家了。

路過“八卦陣”一個酒樓、客棧為上的板塊時,楊集突然心生感應,抬頭向北邊看去,卻見坊牆之內樓宇林立,一棟最為高大的酒肆臨街門窗緊閉,只有三樓一個窗戶大開、窗簾晃動不止。

武道強者感知力非常強,對危險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敏銳洞察力,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但它的的確確存在著。

道理就像是你遠遠偷看一名美女時,那個美女不但立刻感應到,而且還會在第一時間向你看來。

而剛才那一瞬,楊集就是被人偷看的“美女”,他感到剛才有一雙野獸般的眸子注視著自己。

而看他的人,明顯就在那個窗簾晃動的房間。

“公子,怎麼了?”

並轡而行的張出塵問道。

楊集目光從那個視窗移開,淡淡的說道:“沒什麼!回家.”

張出塵抿了抿唇,低聲說道:“公子,剛才有人往我們這邊張望,我感覺對方的目光很是不善.”

“我也是感覺到了.”

楊集對此並不意外,他在一群人簇擁下,驅馬向前行去,走了一段路,才問道:“那家最為高大的酒樓,好像是我們家開的清風樓吧?”

“正是清風樓!”

張出塵眨動著那雙水光瑩潤的眸子,問道:“公子,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楊集皺了皺眉,說道:“不必了!”

自從得到張仲堅西行的訊息,朱雀玄武這幾天時間便盡數出動,密切的監視著張仲堅的一舉一動,同時為了剷除張仲堅這個通天大盜、大刺客,楊集專門在城內佈下了天羅地網。

如果僅僅為了這一眼,就貿然派人去查,只怕會驚嚇到張仲堅,使他連城都不進,然後再一次的逃跑。

但是楊集離開張掖城已有一天一夜時間,此時他還不知道張仲堅不但進了張掖城,而且剛才看他那一眼的人,正是張仲堅。

清風樓三樓那間雅間,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透過窗簾一角,默默的注視楊集的隊伍遠行,目光中透著幾分蕭索和仇恨,身前桌子一壺熱酒已經空了,滿著的杯子裡還在散發著熱氣。

直到的對方的隊伍拐過一個死角,消失不見,他才拿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人正是楊集欲除之而後快的張仲堅,不過張仲堅已經颳去標誌性的虯髯,露出了真面目。

張仲堅本來就是江南沒落世家的子弟,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當他颳去虯髯、換上武士長袍,便從五大三粗的粗糙大漢,變成一名風姿卓著、氣宇軒昂的美男子。

一手組建的江南盟雖然消失了,連同州的莊子也被尉文通率領的軍隊夷為平地,而他的親人更是死絕了。

不過他畢竟在關中經營了十多年時間,仍然擁有一些人脈關係,這些人脈關係雖然不敢明著幫他,可還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情報、訊息。

最初,他本來以為是尉文通背後的宇文述在運作,後來在這些關係的幫助下,使他明白江南盟的覆滅、親人的死亡,與尉文通和宇文述的關係都不大,他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而真正的幕後兇手,其實是奪了江南盟產業的楊集。

他此次潛來張掖,並非是楊集和天門所判斷的沈法興,而是矛頭直指楊集。

他雖然也很痛恨背叛他的沈法興、晁田等人,可現在勢單力孤、遭到官方通緝,“朋友們”又不敢幫他,情知自己機會極少極少,未免打草驚蛇,驚到楊集這個罪魁禍首,所以他並沒有朝沈法興、晁田等人下手,而是打算來一個擒賊先擒王。

只要成功的幹掉楊集,其他人就好對付了。

“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中,雅間門被人從外面開啟,一名文質彬彬的青年走了進來,此人名叫李德武,乃是隴西李氏的子弟。

楊諒叛亂被平息之後,楊廣對楊諒管轄的五十多個州進行了一次大清洗,與此同時,一些京官因為有兄弟子弟當了叛軍將官,戰後受到牽連而落馬。

這兩場接踵而來的大洗清,使京城和地方出現大批空缺。

在楊廣緊急任命的千多名新官之中,有一大部分是士族子弟,而隴西李氏自然也獲得了一定的席位,李德武在家族的安排下,成了一名縣官,可他心浮氣躁,不願去偏遠的地方沉澱,所以利用族叔李渾的關係,走了宇文述的門路,當上門下省一名錄事。

他才學不錯,深得黃門侍郎裴矩欣賞,自以為裴矩欣賞他,是因為家世好、長得好、才華高,動了招婿聯姻之心,並且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出來。

而他們聚會的地方不僅是衛王府經營的酒樓,而且楊集和裴淑英就在屏風隔著的另一間,他所yy裴淑英的話,被當事人盡數聽了進去。

裴淑英當場就發了脾氣,事後還去找裴矩的麻煩。

裴矩“什麼事兒”都不做,僅僅只是客客氣氣的寫封信給李家家主;於是李德武就悲劇了,不但失去了官職,還被家主派人逮去老家狠狠地收拾,然後再給裴矩回信。

可是裴矩沒有絲毫表示,李家又收拾了李德武。

如此幾次,裴矩終於滿意的回覆李家家主,還假惺惺的說什麼自己也年輕過,很理解青年人醉後的失態,大家都是“自己人”,李家用不著這般客氣。

李家覺得裴矩尤不解氣解恨,而且又聽說楊集和裴淑英曖昧不明,想著男女雙方都惹不起,而李德武又只是無數子弟中的一員,他們未免日後給家族帶來大麻煩,索性就放棄了李德武。

李德武是李氏傑出子弟,平時就有些恃才傲物,卻因為楊集、裴淑英之故,在最得意之時,變得一無所有,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李氏以前也和張仲堅有“業務”往來,而張仲堅這次能夠獲得真相,李氏便提供了不少訊息。

同時,他也知道李德武和楊集的恩怨,以及現在的窘境,便找了上去。

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碰到一處,理所當然的集結成黨了。

但張仲堅不知道的是,李德武除了和他志同道合以外,還得到隴西李氏高層的授意:只要張仲堅一心一意除掉楊集,那麼李氏便會通達李德武之手,給他提供一切便利。

但是李德武卻又因此,多出了其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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