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殿中,有了鬼主意的楊廣,掠過刺殺案、掠過了盤踞在延安郡的劉迦論,忽然向楊集大倒苦水起來,說他如何如何的累、如何如何的無奈,甚至還說他現在很窮。

實際上他本人還是十分享受皇帝這種高高在上、決人生死感覺的,不過錢糧這方面卻是正如他所說的一樣,位於雍州、豫州、冀州的幾大糧倉所存之糧一旦賑濟北方、運輸去幽州,朝廷的日子會變得緊湊起來。

之所以搞成這個“窮”樣子,主要還是大隋王朝發展太快。

朝廷各項收入是很多,只是這些收入都讓楊廣投入到以工代賑、修繕邊城、開鑿運河、開鑿官道等工程專案上去了,而各個州郡縣和軍隊、地方基礎設施和百姓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投入,才能使大隋王朝發展得這麼迅速快捷。

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種良性和健康的發展,但是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錢糧和不斷減少的國庫對於楊廣而言,就像是一名過慣大手大腳花錢的富庶日子的富翁似的,當他忽然發現手上錢糧不多之時,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緊張和恐慌的。

不過大隋恐怖的發展速度、強勢對外的作風,對四周異族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大隋越強大越強勢,他們越安分越害怕,生恐自己成為隋軍的下一個目標。

即便是與大隋王朝有大仇的高句麗,也向大隋示好,否則曾經十分強勢的高元也不會說要去遼東面聖了。

然而楊廣心底一直念著被高句麗佔領的領土、念著開皇十九年之恥,同時也想把東北這個大敵給滅了。

但是遼東苦寒,沒有多少開發價值,而且這個階段的大隋內部矛盾重重、各方勢力的關係非常緊張,要是大隋花費巨大的人力財力物力、將沒有多少價值的遼東拿回來,對於大隋沒有任何益處。

等到大隋內部矛盾緩和、亦或是解決了,再將高句麗殲滅,似乎也不晚。

不過胸中這口惡氣,楊廣始終有些壓抑不住:一是想小小的雪一下恥;二是高句麗在遼東大舉屯兵,他有些擔心高句麗軍在他北巡之際,襲擊皇座,雖然他不怕大隋軍隊會打輸,可是屯積在幽州和遼東郡的糧草物資、武器裝備、藥物衣服根本不夠大軍使用,若是因此以失利收場、或是不得不與高句麗握手言和,那對於他和大隋的威望都是巨大的打擊,所以楊廣打算事先狠狠地教訓一下高句麗,以免此事發生。

楊集聽了楊廣的打算,沉吟半晌,說道:“阿兄打算讓我再打一次高句麗?”

楊廣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我們這次與高元會面,恐怕落入高句麗的圈套了.”

楊集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阿兄是怎麼知道的?”

“你入宮之前,我收到李子雄與宇文述聯名急報,他們說高句麗已調動二十多萬大軍抵達遼東,後續大軍還源源不斷北上,若是一一就位,高句麗此時在遼東之軍,少說也有三十多萬.”

楊廣將案上的一份拿急報拿了起來,向楊集揚了一揚,又隨手扔下,接著說道:“與此相對,我北巡大軍和幽州軍、粟末靺鞨軍加起來,兵力不弱於人,但是後勤輜重卻遠不如對方。

而東北方向,那併入遼東郡的契丹舊地倒是無憂,但是饒樂郡仍舊以奚族為主,他們被你逼降之後,接著又被迫接受大隋一切政令,因此心存怨言,若其在隋、高大戰發生之時,沿著濡水南下,攻佔漁陽郡臨渝關,我軍便被困在遼東了。

若事態到了那一步,東突厥和霫族恐怕也會加入敵軍之中,趁機進攻遼東郡、漠州郡.”

楊集皺眉思索片刻,向楊廣問道:“阿兄,李刺史、宇文都護有確鑿證明了嗎?”

楊廣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這就是我苦惱之處了,高元恐怕已經做了兩手準備:如果我們巡視至遼東,他極可能借機襲擊我軍,只要把我們拖入戰爭泥淖,那些畏隋如虎、曾向高句麗效力的東北方異族見到局勢不利於我軍,有六七成的可能會出手;如果我出爾反爾不去遼東巡視,那他就可以毫無顧慮的進攻兵微將寡的漠州、遼東、柳城等郡,那個時候,我們也許還在突厥境,當我們收到急報,只怕高元已經率領聯軍,殺到涿郡了.”

聽了楊廣這一番話,楊集覺得楊廣不是犯了臆想症、受迫害症,而是高元真有可能像楊廣所說這般,幹出以小搏大之事,畢竟高元當年就幹了一次,這才惹來了楊堅的興兵遠征。

而大隋王朝現在的內部矛盾遠比當年激烈無數倍,要是楊廣和北巡大軍被高句麗軍拖在遼東,一些人極可能趁機興風作浪,引爆“亂世”。

所以,不可不防。

“阿兄說得對,這次高元頻頻調兵,完全就是根據北巡計劃所做出的應對,絕對是來者不善,不可不防.”

說著,楊集又建議道:“要不,我們乾脆取消北巡,直接去遼東打這一仗好了,不說一戰就打得高句麗滅國,但起碼也能將對方有生之力殲滅於遼東。

之後逐年去打、逐年殲滅高句麗的有生之力,不出數年時間,高句麗定然貧困潦倒,無可戰之軍.”

“我也考慮過你所說的方案,怎奈我軍武器裝備、糧草物資跟不上.”

楊廣見楊集又激進了,便語重心長的勸說道:“我能理解你驅逐胡虜、收復失地之志。

但高句麗與各部落各自為政的遊牧異族不同,高句麗不但兵多將廣,而且其制度、其國民的凝聚力、其軍的作戰意志和能力都與我大隋無異,再加上高句麗佔了天時地利之便,我們必須謹慎對待,我們可以積極應對,但是絕不能魯莽行事.”

“我軍現在準備不足,內部又是一團糟,朝廷絕不能貿然打這個強敵、打這場沒有把握的仗。

不過據宇文述說,漠州現在的‘賊寇’竟然越清剿越多,可見高句麗軍已然放開手腳,甚至連掩飾都不用了。

所以我們可以借清剿契丹餘孽、清剿賊寇為由,派精銳之師北上幽州,同時以戰時的態度,派斥候深入高句麗境,瞭解對方的一切詳情.”

“所以你名義上是協助李子雄和宇文述清剿賊寇,但實際上就是殲滅高句麗所派之賊.”

楊集這才明白楊廣的真實意圖竟然是讓自己去清剿高句麗軍所冒充的賊寇、殲滅高句麗的有生之力,頓時興奮的說道:“如果是去打高句麗的話,那我可就不懶了.”

看到半死不活、懶懶散散的楊集忽然變得精神抖擻、喜笑顏開,楊廣忽然有些後悔了,他有些擔心這傢伙又是一個一不小心,拿下了還在高句麗之手的遼東平原南部大地,然後引爆兩國大戰。

但是仔細考慮一下大隋王朝諸位有能力當主帥的諸多將帥,卻發現唯獨只有楊集打過高句麗,而且還輕輕鬆鬆的打贏了對方,再加上此事關係重大,他別無選擇,也只能派這個殺神北上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囑:“你也知道此時還不是滅敵國祚的最佳時機,你可收斂一些,別打得太過分了,否則便不好收拾了.”

楊廣對楊集的破壞能力有著盲目一般的信任,故而從未考慮過他會戰敗,現在他就怕楊集打得太猛,把握不好一個度。

聞言,楊集拍著胸膛保證道:“對於度,我太會把握了,這你大可放心,我一切都懂得的.”

楊廣沒好氣的看了鬥志昂揚的楊集一眼,心說就你這個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鬼樣子,我能放心嗎我?

楊集很快就進入了作戰角色,他看了看楊廣,沉聲問道:“阿兄,敵方畢竟屯兵三十多萬,戰事進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即便我軍想要收手,對方未必會答應。

在這一戰中,我軍主帥是誰?你給我的兵力又是多少?”

主帥的明確尤為關鍵,只因幽州有李子雄、漠州有宇文述,搞不好的話,已經去涿郡上任的薛世雄和冀州牧楊綸也會參戰,要是事先弄不清楚誰是主帥,到時候誰聽誰的?

兵力方面也不容大意,根據楊廣所說的敵方“資料”來看,幽州的漠州、遼東、柳城三郡,此時已經讓高句麗壓制和牽制得動彈不得了,楊集要是率軍北上,那他手上可用的軍隊,其實就是他帶去的軍隊。

而防禦壓力巨大的幽州軍,只怕是靠不住的。

“主帥自然是你,我會加封你為遼東行軍大總管,幽州軍政皆歸你管,若是哪個人膽敢不遵軍令,你就斬了他的狗頭.”

楊廣毫不猶豫的回答了楊集第一個問題,考慮了一會兒功夫,這才說起了兵力:“至於兵力方面,我本來打算讓你帶三萬涼州精兵前去,但是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兵力有點少了.”

稍一沉吟,楊廣又向楊集說道:“我去北方巡視,突厥自是沒有打仗的膽魄,我要是帶著過多精兵前去突厥,也起不到多少什麼作用。

這樣吧,我再給你兩萬驍果軍。

同時,讓斌籀做好備戰準備,而賢籀則透過水運,將青州物資運抵遼東郡。

你看如何?”

“若是如此,那我沒有絲毫意見.”

楊集想了會,忽然又想到一事,立馬補充道:“不過我另外還有一個要求.”

楊廣聞言無語,他瞪了楊集半晌,說道:“什麼要求?”

“把楊善會給我調來.”

在此之前,楊廣對東突厥不安好心,讓楊集部署四萬精兵在武威休屠澤一帶,要是東突厥膽敢玩出什麼花樣,以李靖和楊善會為首的四萬精兵立刻北上,抄了啟民可汗退往突厥北汗庭的後路。

然而事態有變,東突厥已經不再是楊廣的目標了,這便導致楊集依令部署在休屠澤一帶的軍隊雖然仍舊可以威懾東突厥,打仗的可能性卻是形同於無了。

現在來不及抽調軍隊,李靖作為主將也離不開,但是楊善會卻能帶著一干涼州大將直接去遼東郡會師。

要是他們沿著隋朝和東突厥的邊境經一路向東,行軍速度未必比楊集慢。

“准奏!”

楊廣想了想,又補充道:“索性就讓楊善會率領一萬精騎前去遼東郡聽令,你要什麼人,自行向楊善會下令即可.”

“喏!”

楊集應了一聲。

楊廣說道:“此番北上,你順帶給我解決另外一件事.”

“何事?”

“你看看這些,便知道了.”

楊廣取出兩本奏摺,遞給了楊集。

楊集接過一看,—本是幽州刺史李子雄的奏疏、—本是司隸臺司隸丞劉休文的奏疏,內容都是與幽州有關,楊廣冷冷的說道:“這兩人現在都在涿郡,他們送來的奏疏內容都與幽州官場有關,可是內容卻完全不同。

李子雄作為幽州刺史,他說漁陽郡太守元傑私自在遼西走廊設卡收稅,還有很多地方官與其一道做著其他不法勾當。

而奉旨巡視幽州的司隸丞劉休文卻說幽州官場清明,反過來彈劾李子雄和漠州大都護宇文述、遼東郡太守燕詢勒索官員錢財,剋扣軍餉。

我現在真不知該信哪—個,所以你去遼東之前,先把此事給解決了,免得後方留下隱患.”

說到這裡,楊廣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緩緩的說道:“漁陽王元剛一系在幽州經營近百年,這一系名義上自成一系,可是實際上與元氏嫡系仍舊同氣連枝、相互應和,而元弘嗣表面上是漁陽元氏的家主,但大權仍舊在元胄之手。

他們在幽州有著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而大隋與高句麗的大戰如果驟然暴發,我最擔心的就是盤踞在涿郡、漁陽郡的元家,驟然發難.”

楊集頓時恍然大悟,他原本以為楊廣聽了自己的勸說,不會插手於李世民刺殺案,並放任此案自行發酵,而不是刻意針對元氏。

如今看來,楊廣還是不打算放過元氏呢,當他見到這邊不可為之後,於是便換了一方向。

只不過此番改從官場、從律法上入手,卻是比強行干涉司法高明無數倍,要是最後真有所獲的話,便是元氏為首的元派也無話可說。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見到楊集若有所悟,楊廣笑著問道。

“明白了.”

楊集是真的明白了:李子雄和劉休文的奏疏本身都不怎麼重要,重要是的他倆卻給了楊廣清除元氏漁陽系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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