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幕布被徹底揭開的那一刻,賓客們發出了陣陣驚呼聲。

被關押在籠子裡的,是一頭半人半猿的怪物,

它的顱骨整體呈倒三角形,額頭扁而寬,眉骨突起,眼眶凹陷,

坍塌扁平的鼻樑,連線著向外翻的大而闊鼻子,

顴骨突出,覆蓋著一層淺淺的棕色絨毛,過渡到整張面龐以及全身,

下巴異於常人地向前拱出,嘴唇纖薄,咧開嘴時,能看見蒼白凌亂的牙齒。

這頭半人半猿,要比正常人稍矮一些,沒有穿衣物,只有一層濃密的棕色絨毛覆蓋在體表,

正盤腿而坐,脊背彎曲,兩條相對而言較為細長的手臂搭在雙腿膝蓋上,

手腕腳腕,各拷著一副沉重牢固的金屬鐐銬。

它無視了那些驚愕恐懼的叫聲,無視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沉默著坐在牢籠之中,自顧自盯著手掌看,時不時還會勾動一下細長手指,一副對外界所有事物漠不關心的模樣。

毫無疑問,它,或者說他,有著不遜色於人類的智慧。

“這便是,祥瑞麼?”

蜀王坐在座位上,伸直了脖子看向牢籠中的半人半猿,喃喃自語道:“倒是和本王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

這位蜀王見過的祥瑞,要麼貼了金箔、偽裝成麒麟的豬,

要麼就是海外土人進貢的四不像、長頸鹿等動物,

還從來沒有見過猿人。

蜀王轉頭看向瘦削的安南老僧,問道:“法德高僧,這祥瑞是能講人言的吧?”

安南僧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苦神色,雙掌合十,用字正腔圓的中原語言沉聲說道:“回稟王爺,祥瑞確實聽得懂、說得出人言.”

“那怎麼愣著不動?”

蜀王問道:“難不成,還得準備些牲畜供奉,才能博得祥瑞的歡心青睞?”

安南老僧搖了搖頭,低聲回答道:“祥瑞超脫於凡間俗世,不在意凡俗禮節。

開口與否,全由他自己定奪.”

自己定奪?

蜀王眉頭微皺,感情這祥瑞還是有脾氣的,不能問什麼答什麼。

他舉辦宴會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見識一下所謂祥瑞的本領,既然如此,看來得先找點好問題問問。

“唔...”

蜀王想了想,問猿人道:“你從何處來?”

猿人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天上.”

“天上?你是謫仙?”

“不是.”

“妖魔?”

“不是.”

“神佛?”

“不是.”

“那你是什麼.”

“修士.”

“修士?”

蜀王上下打量了猿人一眼,這祥瑞身材矮小,體表長滿雜亂毛髮,五官醜陋猙獰,連滿臉橫肉的醜漢都比他長得好看。

蜀王搖了搖頭:“既是修士,怎會淪落到被困囚牢?”

“...”

猿人沉默良久,有些茫然道:“忘了.”

這還能忘?

蜀王翻了個白眼,剛想再問,就聽坐在牢籠中的人猿低聲說道:“該下雨了...”

它抬起雙掌,捂住了耳朵,等待著什麼。

眾人下意識地向大廳外望去,只見月明星稀,夜空中沒有什麼雲彩飄蕩,怎麼看都不像是快要下雨的樣子。

“哪來的雨...”

蜀王話音未落,就聽一陣無名狂風呼嘯刮來,

將大廳四面的絲質捲簾狂暴掀起,肆意橫飛。

一道雷光在極遠處一閃即逝,

兩三秒過後,才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隆!”

一聲。

細密雨滴飄落在地,隨後立刻化為中雨,大雨,乃至暴雨。

待到所有人反應過來,大廳外已是狂風大作,雷聲此起彼伏,大雨傾盆似要將天地傾覆。

真下雨了!

所有人都面露驚愕,只有安南僧人,低著頭默默地念誦經文,完全與外界世界相隔絕。

“還真是...有點準.”

白永硯喃喃自語著,伸出手掌拍了拍地面,

大廳四面邊緣的地板裡,頓時生長出一級級的木質臺階,將雨水隔絕在外。

“哦?知天時,不錯不錯.”

蜀王眼前一亮,“雨什麼時候會停?”

“半個時辰之後.”

“天什麼時候會亮?”

“三個時辰之後.”

蜀王問了一系列問題,從簡單到困難,人猿逐一回答,

待到問及天下大勢以及治理方針,人猿照樣對答如流。

蜀王大悅,追問道:“那你看本王,能否長命百歲?”

蜀王身側的方士與永林寺僧人面色陡變,來不及勸阻,就看見猿人默默抬起了腦袋,掃視了一圈在場眾人,

每盯著一個人看,嘴唇就會蠕動一陣,唸唸有詞。

蜀王聽不真切,忙問道:“他在說什麼?”

“時間...”

宋書輕面色微變,低聲複述道:“半個時辰、五十年、三十一年、十一年...

他每看一人,就報出一個時間.”

被稱為“廉公”蜀王府錄軍參事面露古怪神色,“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他是在算,在場所有人的婚配時間?”

白永硯倒吸了一口涼氣,“實不相瞞,白某除了風水堪輿之外,還擅長看面相。

這祥瑞報出的時間,恰好和白某觀各位面相得出的姻緣命數如出一轍。

緣分是天定的,幸福是自己的,和ta的成婚時間麼?編輯信件男姓名加女姓名,如郭靖加黃蓉,

寄信到蜀王府客卿白永硯收,

信中夾帶銅錢或銀票,

即可得知你和ta的姻緣指數與成婚的黃道吉日.”

???

在場眾人包括蜀王在內,全都一臉懵比,你這怎麼還打起牽線紅娘的廣告來了?

猿人像是沒有聽見白永硯的騷話一般,還在自顧自地掃視賓客,報著時間,“七年,十八年,六個月...”

“不是姻緣.”

宋書輕聽見猿人評價他的‘五十五年’,陰鬱表情緩和了不少,

幽幽說道:“他報的,應該是我們的死期....”

死期?

在場賓客回過味來,報到時間短的面色陡變。

報到時間長的,同樣表情古怪,欲語還休。

猿人自顧自地報著時間,偶爾還會跳過幾人,如白永硯、蜀王、安南僧人、魚慶秋等等。

待到猿人轉了一圈,他便再次低垂頭顱,重新陷入沉寂。

“這,這...”

蜀王張了張嘴巴,看向安南僧人,“大師,剛才祥瑞所報的,真的是死期麼?”

“貧僧不知.”

瘦削老僧緩緩搖了搖頭,“祥瑞超脫凡俗,遠非我等能夠揣測。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胡說八道!”

舞蛛老者的臉色極為難看,恨恨道:“三界眾生,輪迴六趣,如旋火輪。

生死命數,恐怕只有生死簿才能說得準,

區區一介棕毛猿人,怎敢妄自胡言?”

也難怪舞蛛老者如此激動,剛才人猿給他的評價,只有半個時辰。

“想要知道祥瑞報的是不是死期,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白永硯在旁邊低聲笑道:“如果韋兄在半個時辰之後離奇暴斃,那便是。

如果沒有暴斃,那便不是,或者不準.”

“白永硯!”

舞蛛老者轉過身來,鬚髮皆張,陰沉怒道:“你最好閉上你的嘴巴.”

白永硯笑道:“韋兄別生氣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如果你擔心祥瑞說的是死期,自己可能在半個時辰之後暴斃,

那倒不如在時限結束前動手,提前結果自己的性命,

以此來打破祥瑞的死亡預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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