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海上升起濃霧,港口泊船,岸上樓閣具是一片朦朧疊影,這對修行之人來說,不算什麼妨礙,倒增添幾番景色。

所以雖是清晨時分,霧中已有人來來往往,許莊走過一處橋頭,施施已然等在此處。

許莊拱拱手道:“姑娘久等了?”

施仙子面紗下露出的眉眼,彎彎顯出笑意,說道:“奴家也是剛到。”

許莊微微一笑,也不多做客氣,兩人便並這肩,往港口行去,許莊突然道:“如若昔年初見,也算結識,如今也有二十餘載了,倒還沒真正見識過姑娘的魔門道法。”

施仙子無聲的笑笑,沒有回應,只道:“將要到了,公子且改口喚我施施吧,免得到了海底龍宮,反而露出破綻。”

言語間眼波流轉,甚是動人,只是許莊卻不為所動,澹澹應道:“許某省的了。”

果然沒再前行多遠,便透過霧氣,瞧見敖亥的僕從‘小司’,已經在岸邊等候。

見著此人,許莊抬臂微微拱手,道:“道友久侯了。”施施也微微欠身,便算見禮。

“哪裡的話。”小司應道,“既然兩位來了,不如我們即刻出發?”

許莊應道:“善。”

小司聞言,回過身子,望了望海面,皺眉道:“此處水淺,我們先遠離陸架,再入海不遲。”

許莊施施兩人自然從善如流,小司也不拖沓,忽的縱起一道水波,帶頭便往大海中飛去,兩人也乘起風緊隨其後。

這位龍宮太子的僕從,飛遁倒也迅速,不過許施二人自然跟的上速度,三道遁光連做一片,沒過片刻便飛出了百里,眼見照月島已經隱與霧中,小司忽然回首一望許莊二人,疑道:“兩位,這是什麼情況?”

許莊微微皺起眉頭,嘆道:“一些蠅營狗苟之輩罷了。”

小司不快道:“你們人族,總愛上演些自相殘殺的戲碼。”

許莊沉吟道:“不如道友先行一步,許某也好施手解決。”

小司猶疑片刻,喊道:“好,此離海深之處還有六百餘里,我便到六百里開外等你,快些解決。”於是一催水波,脫離了許施兩人,頃刻便只剩下越來越小地微影了。

施施笑道:“看來公子的名聲,還傳不到這東海上來,只是區區一枚龍珠,便惹得小人眼紅記掛。”

許莊回首望去,穿過濃濃霧靄,便見到六人聯袂,遁光連成一片,正飛速追來,這一眼望去,竟然就見到三兩個熟人。

領頭兩者,便是與許莊有過‘幾面之緣’的鄭、連公子兩人,其後幾人,一人紗笠黑袍,隱去了面目,這副打扮,似乎是在蓬玄寶會中,曾出手競價龍珠的修士,其餘幾人,倒沒見過。

此六人來勢洶洶,半點也沒有遮掩氣息,許莊一眼便瞧出,俱是金丹境界的修為,然而只是中下品流。

“愚蠢至極。”許莊應道。

許施二人,沒有提起遁速逃離的意思,而後來者,許是感到有一人脫身離去,於是更加快了速度,不過眨眼之間,那六人便逼近了距離。

見到許施兩人,停在空中,領頭的鄭姓公子,臉上立即顯露出殘忍,大笑道:“許莊!拿了龍珠,還敢離開照月島地界,莫不是給少爺我送寶來了。”

一名馬臉修士喝道:“公子,莫要廢話囉嗦,著緊殺了此人,將龍珠拿到。”

連姓公子沒有言語,神情之中,倒是顯露出無比的忌憚,然而更多的是盈溢而出的貪慾與決絕。

餘下那沙笠罩身的黑袍修士,自然瞧不見神色,也沒有言語,然而逼近之間,已經法力湧動,似乎立即就要雷霆一擊。

不久之前,許莊曾於鄭、連二人,有過的小小衝突,本都已沒放在心裡,他可實在沒曾想,倒有對方‘追殺’自己的一天。

人蠢無藥可醫,難免自取滅亡。

許莊心中完全沒有一絲與這種不長眼東西多嘴的心思,不見什麼動作,身上便透出森森劍意,似乎下一秒無窮劍氣便會破體而出。

就在這時,施施忽然按下許莊抬起的單手,柔聲道:“方才公子,說要見識奴家的魔門道法?”

“哦?”許莊心頭一動,笑道,“姑娘的意思是?”

“不是已經說過,叫公子喚我施施麼?”施施嗔道:“些許蠢物,便由奴家代為打發了吧。”

言笑晏晏之間,忽然不知何處,飄出一點靈光,飄飄飛去,升到一半,忽然好像融入了虛空,失去了蹤影。

同一時刻,上下四方忽然被一片晦色籠罩下,天色沉靄,海面黑水滾動,連霧氣都變作了烏煙。

這改天換地似的變化,只在一剎那間,即使許莊,也不免心中微微一震:“這是什麼道術?”

“這是什麼東西?……啊!”

一道還算熟悉的聲音從黑霧之中突兀傳來,下一時刻,便化作一聲哀嚎。

許莊靈識掃去,卻只覺處處黑霧飄溢,滾滾來去,這些霧氣,竟然還能阻絕靈識。

許莊雙目一閉再睜,已是運轉道法,睜開了法目,目光穿透層層霧靄,總算隱隱看見其中身影,登時神情一凝。

鄭章披頭散髮,神色驚恐,蛟龍黃袍已經破碎,右手捂住左肩,左臂竟然不翼而飛,肩膀筋肉呈現出一種‘崩斷’的模樣,似乎被什麼生生撕扯下來,鮮血淋漓!

許莊方望過去,便見他下方處,不知怎麼憑空躍出一頭魔頭,額生獨角,無目無鼻無耳,只有一隻血口盆張,兩排半尺長的獠牙森森,還掛著血肉。

獨角魔頭勐地竄出,張口便向鄭章腿部咬去,鄭章似乎有了防備,大喝一聲,身上爆發出勐烈的靈光,往下一打,直接將獨角魔頭砸入海中。

防備下了魔頭的襲擊,鄭章才鬆了口氣,忽然渾身寒毛豎起,眼中冒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見虛空,黑霧之中,數之不清的獨角魔頭魚躍而出,血口咧張,無聲的狂笑,一湧而上,頃刻將鄭章淹沒其中。

初時還爆發靈光不斷,隨後鄭章發出淒厲的慘叫,甚至改口求饒,然而不過片刻,便沒了聲息,魔頭紛紛散去,又躍入虛空不知去往了何處,連點滴血液都沒有留剩,只餘一片黃布,飄飄落入海中。

在同一時刻,黑霧之中前後都有靈光爆閃,呼喝不斷,隨著時間流逝,前後傳來哀嚎,顯然陸續遭了毒手。

“許郎的法目,好生厲害,竟能看穿奴家的魔門道術。”施施巧笑倩倩,美目盼盼,點滴也看不出其御使魔頭的殘忍霸道模樣。

許莊應道:“……姑娘的魔門道術,才真是厲害無比。”

施施眉目間流露出失落,嘆道:“生在魔門,便沒得選擇,我本不想叫許公子見到我所飼的魔頭,才加以遮掩……許公子,你更加厭惡我了麼?”

許莊澹澹道:“道術玄奇,用之以正,則福澤生靈,用之以邪,也是荼毒無窮。玄魔皆道,並沒有什麼區別。”

施施道:“奴家真正關心的問題,許公子怎麼避而不答?”

“姑娘還是莫開玩笑了。”許莊道,“既然此處麻煩已經料理完畢,還是趕緊動身吧。”言罷身形一動,徑自化作一道劍光飛射了出去。

施施勾勾唇角,抬高一隻芊手,裙袖落下些許,露出素腕上的銀白手鍊,鏈上垂掛數個六、七小小鈴鐺,變幻著不同色彩,受到風一吹拂,搖擺不止卻不見響動。忽然四方晦暗退去,烏光收斂,好像流水一般,‘流’回施施腕邊,飛入一枚鈴鐺之中。

“叮鈴鈴~”鈴鐺應聲響動,轉瞬而逝。

施施收起手,身形一動,也不見生出何種光彩,彷佛被‘挪動’一般,眨眼間便飛出百里,沒過片刻,已到六百里外。

小司果然守諾等在此處,許莊也已先一步到達,負手立在空中,望著遠洋,不知在思索什麼。

忽然之間,施施便這麼‘挪動’到兩人身邊,駭得小司心頭一跳,暗叫道:這是什麼遁法?

在這一刻,小司才忽然發覺,這個一直被殿下和自己認為愛慾昏神的人類女子,似乎並不十分簡單。

施施微微一笑,飛到許莊身旁,撒嬌道:“許郎,為何不稍等奴家片刻?”

“……許是我想多了。”

小司搖搖頭,朝許施兩人道:“兩位,此去龍宮,還有數十萬裡之遙,需得深入東海之底,借走‘水道’,才能儘快趕到。”

“不如由小的帶兩位一程吧。”

許莊收回目光,與施施對視一眼,一併點頭道:“善。”

小司朝許莊二人行了個禮,突然將身一伏,顯出了原型,背甲盾鱗,四肢如槳,居然是一頭海龜,不過形貌,就不如人形時一般老實,顎生鋸齒,肢內也長利爪,身軀龐大,載上一座樓閣,都綽綽有餘,顯是異種,或者生具龍血也不無可能。

“許先生,施仙子,兩位請上我背來吧,如不精通水遁,也可藏於我甲內。”小司甕聲道。

許莊頷首示意,也不客氣,一擺道袍,便飛落到龜背之上坐下,他有五行遁法傍身,自然不懼入水,也不知施施有什麼法門護身,一般落在龜背上,半倚著許莊落座。

見兩人落坐,小司不敢拖沓,身體一沉,直直落入海面。入得了水裡,如槳般的四肢一擺,飛速往海底深處遁去。

許莊曾見遊歷東海,但潛入遠洋深處,還從未做過。

在海底的極深之處,大日的光芒都難以抵達,冰冷黑暗,如不是有靈識神念,幾乎不能見物,叫人驚奇的是,在這樣的海底,生靈卻並不稀罕,大者千百餘丈,小者微若蜉蝣,千奇百怪,異形怪狀,各具‘風姿’。

小司載著二人,在漆黑中游行,許莊一路觀賞這海底的風光時,也不忘默默摸清來路。

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許莊靈識忽然一動,在前進方向的某一處,被什麼吸入了其中,忽然蜿蜒延申出去許遠,若不是許莊靈識強韌,或許都要受些損傷。

許莊細細感受,只覺那一處‘懸浮’在空中,上下四方,都沒什麼餘物,似是一個洞口,無窮無盡的吸引,吞嚥著海水,帶起的暗流捲起各種魚蟹蝦米,海草珊瑚,也來者不拒,盡數收入口中。

許莊還沒怎麼琢磨,一行人已經逼近了那洞口,小司甕聲道:“馬上便要遁入水道,兩位請坐穩了。”

原來這便是‘水道’了。

小司載著許莊施施,順著水道捲起的暗流,忽然加快了速度,一頭扎入其中,許莊只覺好似一隻小舟,忽然落入了奔騰的江河之中,順著濤濤洋流,不受控制的衝了出去,遁行之中,甚至隨著洋流捲動,在海水之中旋轉翻滾起來。

原來這‘水道’,竟然是這麼一個說法,這樣的前行方式,莫說人類,便是這海中本來的生物,沒有一定修行護身,也決然經受不了,在洋流之中,便有許多被誤捲入‘水道’的魚蝦之類,在翻卷之中失去了動靜。

不過以許莊的修為,還不至於有這樣的困擾,身具水遁之法,也令他穩穩當當,還猶有餘力,感受著一行人順著洋流飛速前行,萬里遙遠,也沒過片刻,便經度過去。

水道並非一路筆直,在海中蜿蜒來去,許莊感知之中,簡直遁過了有近百萬裡,忽然之間,感到前方一股光亮,飛速逼近,緊接著一行三人,便被洋流噴吐而出。

原來已經到了這一條水道盡頭。

方一出水道,便見到一道龐大身影堵在外頭,大口盆張,將水道噴出的什麼魚蟹蝦米,海草珊瑚,甚至砂土岩石,來者不拒的吞入口中。

原來是一頭巨鯨,便在這出口守株待兔,大飽口福,倒是十分聰明。

眼見便要衝進鯨口,許莊手指方微微彈動,小司忽然喝道:“放肆!”

“哎呀!”

那巨鯨叫了一聲,大口一閉,許莊等人總算止住了去勢,鯨魚在水中一個滾動,化作一個兩丈來高,身披鎧甲的光頭巨漢,摸摸腦門,憨笑道:“四爺,您可算來了。”

“半日前六太子殿下已經回宮,差遣我到這水道迎接你們,我等了好久,嘴巴饞了……”

“還不住口。”小司化出人形,無可奈何道,“殿下如何安排?”

“哦!”鯨魚巨漢應了一聲,兩指從腰間捏出來兩個玉佩,說道,“殿下讓您帶客人到他宮中安置,這是殿下留下的。”

小司點點頭,說道:“你頭前開路吧!”接過兩枚玉佩,這玉佩在鯨魚巨漢手中,還不過指頭大小,到了小司手中,尺寸便顯得正常起來,他轉遞給許莊道:“公子,仙子,這玉佩代表了殿下的賓客身份,還請兩位隨身佩戴。”

許莊施施自然從善如流,在腰間繫好了玉佩,巨漢又一晃身,化作一條巨鯨,前頭開路,三人緊跟隨後。

這水道的出口之處,仍是深不知千里?萬里?的海底,但卻不似水道入口那般幽暗,已經可以視物,隨著一鯨三人前行,還漸漸亮堂起來,穿過一座海底山脈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連綿的宮殿,處處光明亮堂,俱是琉璃做瓦,水晶樑柱,裝點的是海底明珠,鋪設的是海晶道路,栽種的是九彩珊瑚,魚姬蚌女來來去去,蝦兵蟹將巡弋不停。

這便是東海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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