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戰天子

“二郎怎麼神色不好,是哪不舒服嗎?”

晚餐的時候,還是細心的潤娘發現武懷玉臉色不太好看,也沒有往日跟妻妾兒女們的歡聲笑語。

“沒有,挺好的。”

樊玄符這時也發現丈夫的不對勁,“阿郎今日入宮面聖,難道被陛下責罰了?”

“沒。”

“就是在想著一件沒處理好的公務,一時分神而已。”懷玉笑笑。

飯後,武懷玉出門,去了同坊內的齊國公府。

秦瓊明顯也已經得知了盧祖尚被殺的事情。

爺倆坐在書房,各自捧著茶杯無言。

今天這事,對懷玉衝擊挺大的。

真正見識到了皇權時代,帝王的威嚴,真是天子一怒,一言決生死。堂堂郡公、刺史,還是范陽盧氏子,妻兄還是檢校中樞的皇帝心腹重臣,族姐夫又是當朝宰相,結果依然被皇帝直接砍了。

都不經三司會審。

也沒交大理寺複核,完全不用經過任何的司法程式,直接就推出殿外砍了,真的是一點挽回餘地都沒有。

現在想想,尉遲老黑除夕夜宴那真是在作死邊緣跳了次舞。

“現在長安應當已經皆知了吧?”

“肯定的。”

秦瓊抿了口茶,“估計此刻很多人在寫奏章,”

肯定是規諫皇帝甚至批評皇帝的奏章。

“也許關東五姓關中六姓都在瑟瑟發抖呢,”懷玉輕笑一聲。

李世民今天此舉,可謂是開了先河,很震驚。

而且他殺的不僅是個刺史,最重要的他殺的是范陽盧氏。上次讖語案,牽涉那麼多人,京兆韋杜關東崔鄭,但最後皇帝也只是殺了柴綸和杜敬愛,還不是明殺,是讓他們自盡,也沒挑明,留了臉面,鄭善果鄭元璹等也都只是奪爵,貶下州刺史而已。

這次算是捅了馬蜂窩。

奪爵貶降這些都還是能接受的,可直接不經審理就推出宮門砍了腦袋,這不跟楊廣一樣?

五姓七家的臉面呢?

“這事說來都是盧祖尚自己找死,皇帝給過他好幾次機會了,恰又偏偏除夕那晚尉遲恭又鬧的那麼嚴重,這兩事湊一起,天子一怒,盧祖尚屍首分離也怪不得別人。”武懷玉嘆道。

秦瓊精神不太好,“洛州都督屈突通,七十多歲了,身體很不好,這次來京朝集,突然病重,估計也是不能再返回洛陽,我想去洛陽接替他。”

“義父現在可是宰相,又是兵部尚書,兼總監東宮兵馬,你這拜相才多久啊,怎麼就有退意?”

秦瓊確實有退意,他這宰相在政事堂,其實也一直很少開口,兵部的事務,他也有些不耐煩那些文書工作,更多是交給兩兵部侍郎。

“兵部尚書是文職,還是應當文臣來當,我衝鋒陷陣那是毫不畏懼,但讓我整天跟那些文書打交道,那真是讓人頭痛,而且政事堂上相公們議事,爭爭吵吵的也讓人不耐煩,我還是不適合在中樞。”

秦瓊當宰相,倒不是他有多了得,而是皇帝的需要。

皇帝有意的打壓武德舊臣,而出於文武平衡的需要,他要安排潛邸心腹大將入政事堂,這也是對所有武將們的一個獎賞,出將入相,武將功高,將來上限很高,可以進政事堂拜相。

隨著天下一統,偃武修文字是大勢所趨,但這種變化,確實也會讓武將們不太滿意,所以政事堂諸相里,給武將留位置也是必須的。

李世民手底下能夠直接拜相的大將,其實人選不多,本來尉遲恭宮變時立下大功,但這傢伙爛泥扶不上臺,侯君集資歷太低。

一直為李世民經營洛陽的屈突通資歷倒可以,但年紀太大,七十多歲了。

而李績李靖、柴紹李孝恭這些能打又有資歷的,都非李世民心腹,長孫順德劉弘基那更是太上皇的嫡系。

最後讓秦瓊做兵部尚書拜相,也就成了不多的選擇之一,他拜相,也能讓天子嫡系和其它派系的都能接受。

要是換諸如尉遲恭或侯君集,又或周紹範等上,有幾個能服?

皇帝是很賞識信任周紹範的,可就是資歷威望不足,所以也只能是殿中監、檢校中樞事務,還需要積累資歷,侯君集更只能做右衛大將軍,兵部尚書都還沒資格。

可秦瓊卻總想著退。

“義父向來忠心謹慎,不比丘行則、尉遲恭、盧祖尚這些囂張跋扈之人,陛下也是一向賞識義父的,義父並不需要有多少擔憂。”

“我知陛下對我的賞識,可我的能力確實不足以擔任宰相,在這個位置上,不合適。而且我身體還是有些不太好,回朝任事後,早起上朝,忙碌公務,甚至是各種應酬,讓我現在身體又差了許多。”秦瓊退意很濃。

“義父,你知道陛下拜你為相,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可你現在拜相不久,就要請辭,這會讓陛下很為難的。”

秦瓊愣住,他倒沒想到這方面。

“二郎啊,實不相瞞,我如今在中樞,已經引起不少人的不滿,彈章不斷,彈劾我不稱職,我也是不想最後弄的太難看。”

“其實只要義父在中樞,能夠堅決擁護陛下主張,維持陛下權威,那就做的足夠好了。”

那不成了點頭宰相?

秦瓊看著這年輕的義子,他雖年輕,可有些方面卻比自己覺悟高的多,他不由的再想起自己的兒子,要是還在,也這般高大英武了。

“義父就安心在中樞為相吧,過兩年條件成熟,義父掛帥統兵掃滅突厥,到時功成身退也不遲啊。”

······

次日早朝。

宮門待漏房裡,一早氣氛就很凝重。

魏徵也顧不得鼻子還沒好,特意結束休假來上朝,在待漏房裡就跟其它宰相們在說皇帝殺盧祖尚大錯特錯,引經據典的。

王珪也贊同他。

房玄齡跟周紹範表情木然,一直沉默著,這兩人都是盧祖尚親戚,左僕射房玄齡妻子是盧祖尚同族堂姐,而周紹範的親妹妹嫁給了盧祖尚。

一個盧祖尚的堂姐夫,一個盧祖尚的大舅哥。

盧祖尚就這麼被斬了,他們也是震驚萬分啊。

這事往輕說,自家親戚被殺了,往重點說,皇帝這是完全不給他們面子,是不是皇帝對他們也有意見了?

武懷玉進來,他們都圍了過來。

“翼國公,聽說昨日你就在殿上,請問到底發生何事,為何陛下就這麼把盧祖尚斬了?”魏徵直接大聲詢問,甚至有幾分質問之意,明顯是在指責他當時沒盡到一個合格大臣的本份,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裡面搞事。

畢竟大家知道武懷玉以前統領六扇門的,這件事情裡面是不是還有什麼大家不知道的隱情?

御史大夫蕭瑀也是圍過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處置如此草率?”

武懷玉當然也知道這事李世民辦的有瑕疵,不是說盧祖尚不該殺,而是就算要定罪,也該按程式來,甚至盧祖尚畢竟也於大唐有功,又是高階官員,哪怕按八議,他也罪不至死。

可李世民又不是聖人。

他也不過在位才一年多而已,三十歲的天子表現的已經足夠優秀了,偶爾任性或是失誤一下,也很正宗。

“這件事呢,都是盧祖尚咎於自取。”武懷玉很不客氣的道,他倒也沒隱瞞,簡單的把事實敘述了一遍。

大家聽後,都不由的沉默。

盧祖尚這確實是過份了,你先領旨奉命同意去交州,事後又稱病推辭,皇帝派了武懷玉上門給你診治確認沒病,你還是要說有病,甚至等皇帝親自召見,你都就是抗旨。

甚至還說什麼嶺南瘴氣厲害,得喝酒,他不能喝酒,所以去了回不來,這算什麼破理由,人家丘和、高士廉、周紹範早年不都去交趾呆過?

誰在那天天喝酒才保住命的?

武懷玉都跟他解釋了,沒那回事,你又不是去闖叢林,你呆在交州城裡,哪來那麼危險。

可他就不聽啊,甚至最後被推出殿問斬,都沒跟皇帝低一下頭,哪怕他那時低頭認錯,估計皇帝也還是會留他一命。

非覺得自己沒人敢殺,不是自尋死路。

連周紹範都無話可說。

宮門開,入宮上朝。

朝會一開始,魏徵果然出班請奏。

這事雖是盧祖尚找死,但皇帝也不能就這樣殺人。

不過魏徵很聰明,沒直接指責皇帝不是,而是跟皇帝講起了故事。

“陛下,北齊時,文宣帝高洋命青州長史魏愷去光州赴任,魏愷拒不領旨,文宣帝於是責備了他一番,但是,魏愷說,我從梁朝出使歸來,有功無過,陛下反而讓我去光州這樣的小州為官,我自然不願意去赴任。

聽到他這話後,文宣帝也就不再責怪魏愷,還同意不讓他去光州赴任。

盧祖尚雖之前領了去交州做都督的旨意,可事後畏懼交趾遙遠偏僻艱苦,反悔不想去,這雖不對,但也只是小錯,而非殺頭大罪。

而陛下只因他拒絕去交州做都督,就直接將其推出殿斬首,還下旨剝奪他所有官爵,除籍為庶民,甚至奪去他妻兒的恩蔭,這是不對的。”

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面,皇帝被宰相魏徵如此說,李世民並沒有動怒。

或許昨天事後他也後悔了。

又或許皇帝已經聽到風聲,知道這事引發許多人不滿,尤其是關東士族,所以今天皇帝沒有硬剛。

他站了起來。

以柔化剛。

以退為進。

“魏相的話很有道理,盧祖尚雖沒信守諾言,且再三抗旨,但朕因此就殺了他,確實太過於粗暴了,如此說來,在這點上朕還不如北齊文宣帝高洋。”

“中書令溫彥博擬旨,恢復盧祖尚生前官爵,追贈他為幽州都督、光國公,令其嫡長子仍襲弋陽郡公爵,封盧祖尚遺孀光國夫人誥命。”

皇帝還下旨從內帑出錢為盧祖尚安葬,其它兒子入館讀書。

皇帝認了錯,也恢復其官蔭,這個事就算這樣過去了。

當然最虧的肯定是盧祖尚,人死不能復生啊。

“陛下,臣要彈劾武懷玉,身為朝廷大臣,還兼任御史臺治書侍御史,可昨日他在殿中,卻沒盡到大臣之職責,任由這件錯誤的事情發生,應當治其瀆職之罪。”

站出來彈劾武懷玉的是黃門侍郎韋挺,也是韋貴妃姐妹的族叔,這傢伙當年是建成心腹,但他跟杜淹也是好友,甚至有傳聞,其實當年杜淹在洛陽王世充敗亡差點被殺後,跑去第二次做了隱士。

當然還是假隱,他在山上還主動跟韋挺聯絡,想要進入建成東宮,房玄齡知道這事後,顧不得杜如晦跟杜淹的恩仇,請求李世民把杜淹趕緊先拉到秦王府來,那傢伙太擅長陰謀詭計了,若是去了東宮,那秦王府麻煩了。

後來杜淹到了秦王府,但是據說暗裡一直跟韋挺聯絡,透過韋挺腳踏兩隻船。

韋家當時也是腳踩兩隻船,韋挺在建成東宮為心腹,而韋家卻又把長房的韋珪韋尼子這兩寡婦女送進秦王府給李世民做妾,建成世民兄弟將來不管誰得天下,韋家總不失富貴。

如今韋挺官當的也不錯,新晉黃門侍郎不說,他女兒還被李世民選給第五子燕王李祐為妃。

說來都是皇帝親家,懷玉甚至還有一子跟韋貴妃女訂婚了呢,跟他韋挺也是親戚,可這傢伙依然向懷玉發炮。

看來韋氏,人家跟崔盧鄭王等門閥世族關係更好。

皇帝瞧了眼韋挺。

然後回到御座坐下。

“昨日殿中,翼國公忠言進諫勸朕不殺,讓交付有司,可惜朕氣頭上,沒有聽進去,現在悔不聽翼國公之忠言。”

“翼國公忠言進諫,賜銀瓶一對,絹百匹,貂裘兩件。”

韋挺站在殿中,有點發愣。

他彈劾武懷玉失職,可皇帝卻說武懷玉忠直敢諫,還直接給賞賜。

“韋侍郎,還不回班,下次再彈劾,先弄清楚點,你又不是御史,怎麼也要捕風捉影,風聞便奏事?”

韋挺悻悻退下。

“陛下,臣中書舍人馬周請奏。”

“准奏。”

馬周出來倒不是要幫小舅子武懷玉懟韋挺的,他只是認為這次盧祖尚的事件,朝廷應當吸取教訓。

“人死不能復生,追悔無益,臣請求如果判處死刑,即使當時下令處決,也應當要三次覆奏,即三次奏請皇帝同意才能處決,且三次覆奏最好是行刑前二日、一日各一次覆奏,行刑當日第三次覆奏。”

魏徵也站出來支援,認為嚴刑治國不仁,應當寬仁治國,施行仁政。

“臣支援馬中書舍人的這個建議,國家刑法,應當寬平、簡約、慎刑慎殺,廢除一些殘酷的肉刑,禮本刑輔,明刑助禮,禮法合一,依禮制法。”

李世民今天態度格外的好。

也大聲的道,“古者斷獄,必訊於三槐九棘之官,今三公九卿,即其職也。

從今往後,凡死罪,當由中書、門下五品以上,及尚書平議之。”

“且死刑判決後,處決前,也要再三次覆奏方得執行。”

“三品以上犯公罪流、私罪徒,皆不追身。”

本來不少官員今天準備舌戰天子,結果誰知皇帝是這麼一副態度,倒是讓他們沒話可說了。

甚至許多打好了腹稿,準備今天要好好彈劾武懷玉,可誰知武懷玉居然還被賞賜了。

狗咬刺蝟,無從下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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