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害怕嗎
廣傾安只在停屍房裡呆了一刻鐘的時間,就推門出來了。
許多多當時還站在門口,她從屋裡出來,到廣傾安夜從屋裡出來,從始至終,她的姿勢都沒變過。
陽光被廊簷遮住,沒能落在廣傾安的臉上,顯得他整個人都晦暗難明。
許多多挪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腳步,來到廣傾安身邊,“廣爹爹?”
冰涼的小手觸碰到冰涼的大手,廣傾安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彎腰將許多多抱起來,“爹爹沒事。”
許多多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著廣傾安。
他這樣,可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許多多知道,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是沒有表情的。
許多多太瞭解廣傾安,若是真沒事,廣傾安在她面前能裝出快死了的樣子耍寶。
眼下,根本就是連裝都沒力氣裝了,還要故作堅強說自己沒事。
許多多沉默了一會兒,在拆穿他,和順從他之間,選擇了後者。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她自己又何嘗不需要安慰呢?
同樣,她也更能感同身受廣傾安的悲痛。
她深知,任何安慰都只是一句空話,根本無法慰藉他們失去至親的沉痛。
她的小手抱住廣傾安的脖子,兩顆冰冷的心在這一刻彼此靠攏,互相取暖。
她聽見,廣傾安細微地嘆了口氣。
她跟著廣傾安一起,操辦起了程英的喪事。
東西都是下人去買的,廣傾安交代,都買最好的。
他做官這麼多年,也小有積蓄,名下還有兩家鋪子,算是小有家資。
不過是操辦一場葬禮,他操辦得起。
下人如火如荼地忙碌著,許多多也跟著來到了廣傾安的家裡。
府上很冷清,他就老哥一個,平常大多數時候都直接歇在大理寺的後院,幾乎不會回府。
府上只有一老一少,父子兩個伺候著。
冷清,但也清淨。
按照規矩,死者要在家裡停屍三天。
廣傾安將程英的屍體接回了自己的家裡。
此時,他就坐在地上,身後靠著的,就是躺在棺材裡的程英喝酒。
一杯接著一杯,一壺接著一壺,一罈接著一罈。
“廣爹爹。”許多多拉扯了一下廣傾安的衣袖。
他不能再喝了。
再這樣下去,還怎麼調查程英姨娘的死因。
她絕對不相信,程英姨娘是正常死亡。
哪怕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她也堅信,這是一場謀殺。
她會調查到底。
可廣傾安這樣子,顯然是沒辦法和她一起去的。
“多多呀。”廣傾安垂下頭,看著許多多,“爹爹沒事。”
他一張嘴,就是一身的酒氣。
許多多皺了下眉頭,目光落在屋裡凌亂散落在各處的酒罈子上。
十幾個罈子。
老伯說,他已經喝了一天一夜了。
“陪爹爹喝兩口?”廣傾安將酒罈子送到許多多面前,又倏地想起了什麼,把酒罈子收了回去。
“她不讓你飲酒。”
不讓許多多飲酒的,又兩個人,一個是朱敬宴,另一個就是程英了。
不過許多多很敏銳地察覺到,廣傾安口中地“她”說的是程英。
因為之前朱敬宴不讓許多多飲酒時,許多多隻要和廣傾安撒個嬌,廣傾安就會偷偷帶著她小酌兩杯。
後來這事兒被程英發現了,程英捏著廣傾安的耳朵教訓了他一通。
自那以後,廣傾安就不再偷偷給許多多帶酒了。
這也是第一次,許多多見到廣傾安飲酒,沒有鬧著要嘗一口。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時間傷春悲秋。
“爹爹,你到底什麼時候回大理寺?”
廣傾安眨巴眨巴眼睛。
他說:“程英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朋友,我得給她下葬。”
許多多深吸一口氣,心底那根緊繃著的弦“啪”的一聲,斷了。
程英姨娘,也和她一樣,是無根浮萍啊。
“好。”許多多拍拍廣傾安的肩膀,“廣爹爹好生安置程英姨娘,餘下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姨娘的後事要處理,但案件更要處理。
許多多回到大理寺,就見大理寺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她叫住一個捕快詢問之後才知道,孕婦案,又多了一名受害者。
朱敬宴手上查著程英的案子。
蒼塵也被京城中瑣事纏身,脫不開身。
廣傾安情緒低沉頹廢,無暇他顧。
眼下,大理寺竟然找不出人手來繼續處理這個案子。
眼見著朱敬宴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先處理孕婦……”
“我有一個人選,可以查孕婦案!”許多多上前一步,高聲喊道。
她有私心,她想讓朱敬宴查程英的案子,朱敬宴手段多,一定能夠更快的查清楚程英的死因,還她一個公道。
至於孕婦案。
原諒她自私了,在她心裡,程英更重要。
朱敬宴也頓了一下,顯然是也想到了許多多說的那人。
“他,願意嗎?”
許多多察覺到,朱敬宴說的,不是他行不行,也不是他會不會,而是他是否願意。
因為在朱敬宴心中,張千是皇后的人,而這個案子又和皇后脫不了干係。
要對付的人,是自己的主子,張千會去做嗎?
先前他可都瞧見了,因為太監窩點被剿滅一事,張千沒能提早送出訊息,皇后因此懲治他,傷得不輕。
就算張千對皇后並不是忠心耿耿,有皇后不擇手段的懲罰在後邊頂著,張千能願意去冒險嗎?
“我去找張叔叔!”
許多多招呼一聲,轉身就往後邊跑。
“張叔叔!”許多多人還沒到呢,聲音已經先到了。
張千停下練功的動作,長劍歸鞘,用帕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大步朝著許多多走過來。
“走吧。”
許多多愣了一下,怔怔的仰頭看著張千,連張千已經走遠了,她都沒注意到。
這就走了?
不用勸的嗎?
張千走了老遠,才察覺到,那小丫頭沒跟上。
他駐足回頭,“不走?”
“走!”許多多吆喝一聲“來了!”就倒騰起小腿,朝著張千跑過去。
“張叔叔,你怎麼知道我來找你是做什麼的?”
張千沒搭話。
許多多又問:“張叔叔,你害怕嗎?”
害怕?
張千在心底嗤笑一聲,唇角也跟著扯動了一下。
他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此後,還有什麼能讓他害怕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