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迥,雲蒸霞蔚,老樹青葉千秋無改,人之心境卻不同往日了。

流雲奔湧,翻山涉谷,恰似世事川流,杳如黃鶴。

自那一夜過去,已有數月之久。

在那夜之後的第十日,公孫玉年舉起鈞天神令跪在廣闊肅穆的玄圃宮前,恍如當初她在九召高臺承嗣君位,這一次,卻是公孫寧居主位在上,以不尊君命、私德不立等罪愆將她罷黜,並跪懲示眾,後令幽閉禁庭六百年。

紫薇光耀之星墜落神壇,九天宮闕無人不曉。一夕譁變四起,引得諸山來使紛紛旁敲側擊探聽虛實,但神廷族眾始終模稜兩可。因著神廷長老諱莫如深,關於她的罪過便越傳越隱晦離奇,不過大多都是基於先前便廣為人知的太阿謠傳。

姬勉並未堂而皇之登臨少主之位,他照舊代行君事,只是這一次不僅鈞天神令握於他手,更還有鈞天長老輔佐在旁。鈞天長老乃是衡鈞嫡傳弟子,從來唯公孫寧居馬首是瞻,現下這樣安排,自然懂的都懂。畢竟,這是連公孫玉年都不曾得到過的殊待。

新舊更迭隱秘而神速,短短數月,鈞天同心,一切塵埃落定。不明就裡之人尚來不及追問緣由,雲裡霧裡板上釘釘,只得裝聾作啞俯首恭維。

他人唏噓,嗟嘆星移,而本該幽囚的女子,此刻卻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公孫寧居身旁,盤坐入定,靜息瑩神。任外頭暴風驟雨,暗潮洶湧,通通不必入她眼簾。

所謂禁庭幽閉,不過是替姬勉鋪路的幌子,她安之若素。

師父垂危,她若登位,一朝身死必掀驚瀾,短時間內君威頻替,難免動搖人心;而今她不在位,又罪名加身,無論死在哪裡都不會引起恐慌,倒不怕亂了神界安定。再者,戾氣蹤跡難尋,她或需天上地下寸土不漏,以此為掩護當是極好。屆時揪出本體,必會大動干戈,以她戴罪幽囚之身,亦可免於事成之後功高蓋主,給姬勉造成威脅。這一切她心明如鏡,並無懷恨,全當是師父替她圓了當打手的心願。倒是姬勉,面對她時總是一臉隱忍羞愧,反而比從前更躲著她了。那日她真心實意說了那麼多,他還要如此,她兩手一攤索性隨他糾結去。

姬勉正當嶄露鋒芒,公孫寧居將鈞天心腹全都交給了他,自己避居宮中,不聞不問。退於帷後,自然無事擾心,整日裡除了頤養天年,便是指點小弟子功法修行。他時日無多,行事也偶有肆意,比如玉年無視禁令來去不拘,定要與他相伴一息,他亦低頭默許。

其實在很久以前,他們是朝夕相見的,後來玉年修行有成,便不常陪在他身邊了。

兩兩相望,虛室生白,當時只道是尋常。她在身旁,哪怕片言隻語,亦或不言不語,也可使他心曠神愉。而今自己日薄西山,於電光朝露間驀然回首,始悟前塵往事醍醐灌頂。

世間悲歡,大抵如此,任爾百慮千思,臨了都是無可奈何留不住。

他倚榻閒坐,手中拿著墳典將翻未翻,神遊太虛。公孫玉年端坐在他身側五步之處,自入定間渙然初醒,轉眼便瞧見他在走神。她陶然偷笑,卻並不出聲將他喚醒。

不可越界之事,即使捅破了天,亦須寸步不移,斷然不許。

二人多年後再次同處屋簷之下,相隔猶似天淵。

她不想攪亂這一處安寧閒靜,於是悄悄行至廊外,展臂長立,遠觀桂殿蘭宮,碧瓦飛甍。只嘆得此一時稱心如意,又豈敢直面他日潸然慼慼?

她廣袖幾至沾地,站在廊上正好擋住殿門,將天光遮蔽得嚴嚴實實,公孫寧居眼前一暗,霍然回神。

女子骨節清秀,細肩纖臂伸展極致,柔腕上還垂著一隻水白玉環,襯得她清杳綽約,高潔飄渺。蔥尖指蓋凝華耀燦,驟然回光間刺痛他眼眸,直令他別開眼去,不敢迴轉。

韶華正盛榮,卻與我恩別。

公孫寧居眉間黯然幽沈,幾番沉浮,他壓抑著自己不可神傷。等到這絲縷雜念煙消霧散,他才端起古井不波的語調,垂眸輕問,“幾時離山?”

是了,她過去最懂分寸,如今頻繁出入身側,自然不會平白無故。

巫陵山主早已帶著不死藥回到衡鈞,留在身邊隨時待命。姬勉掌位業已萬無一失。她領幽閉之罪固然是為人作嫁,但孤身入誥離亦是此中另一層意圖。

“我想再等一等。”

公孫玉年轉身回到殿中,站定在離椅榻丈米處,眸底翻滾著莫明情緒,不見往日平和。

她在師弟師妹面前信心滿滿,但總有一種詭異的直覺讓她背脊發涼。強留在公孫寧居身邊,是別離之舉,卻也因為在他身邊安得下心,能讓她理清些頭緒。

烈山離厄隱藏得極深,當初同她打鬥時,明明可以喚出戾氣與她對抗,可他卻寧肯重傷被俘,始終忍而不動。再回憶起烈山離厄自戕的畫面,那些亂流破體而出的瞬間,千絲萬縷自他軀殼湧出,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器皿,以血肉為祭,供戾氣蠶食。

她不由在想,倘若那東西真能以人為繭,那有沒有可能,在某個地方還有更大的載體正滋養著更斗量的戾氣?

“既然有了決定,便不可踟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公孫寧居堅持不看她,自然錯過了她眼裡些許異樣。早走晚走,總是要走的,她已經在他身邊待得夠久了,久到那彌留之時驟然生出又被他及時拔除的貪求之念,未經萌芽便再次不可抑制的瘋長蔓延。

“……我心裡有數。”

她聲音極輕,語速極快,睠睠懷顧,欲說還休,都因他一成不變的冷硬之態霎時涼薄。

公孫寧居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她根本不愛山外青山。

她之困礙,蓋因近君心難捨,唯令自己守之望之,敬哉遠哉。

方才她有些生氣,公孫寧居卻置若罔聞,他拒絕讓自己去感受周遭起了何許變化,只顧著翻動手中典籍。

“啟程之日,不必來見我。”

“好。”

“在外聽聞我的訊息,也無須傷懷。”

“是。”

他們二人,一個垂下眼簾不看實處,恍若神遊;一個目不別視,眼眸像釘在書頁之上。看似心不在焉,實際上卻又有來有回。想要超然物外,可惜天生地養孕育出的仍是一副血肉之軀,到底難脫離。

他闔上雙眼,許久不言,在公孫玉年以為這便是結局時,卻又倏然出聲,口吻存眷。

“玉年,前程兇險,務必珍重。師父總是記掛你的。”

他最是心軟。

公孫玉年這才展顏消怨,抬起頭最後一次堂堂皇皇地看他,一心一意,全神貫注,即使再得不到他半分回顧。

她看了那人許久,驀然轉身而去,一刻也不停留。

他不想聽她說再見,那她便什麼也不說。

從此,天各一方,猶似比肩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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