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線接通後,這名邊陲人先是和斯琴科夫進行新年問候,隨後欷歔說道:“局長先生,我一直想對治安局表達敬意。這幾年來,邊陲人在內城過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啊!”

“咦,局長你看,那邊有一位治安官,我去和他打個招呼~”

畫面裡,邊陲人跑向一名在路邊執勤的治安官,先拍拍他的左肩,繞到右邊,再拍拍他的右肩,繞到左邊,就這麼把他逗得團團轉。

治安官稀裡糊塗轉了好幾圈才看到始作俑者,他絲毫沒在意對方脖子上的邊陲銘牌,哈哈大笑與其握手:“身法不錯,兄弟。”

邊陲人舉起手機,讓自己與治安官同時入鏡,開心地笑道:“新月城治安官個個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內城的!”

斯琴科夫心想:你現實裡要敢這麼做,身上現在至少十個彈孔了。

後面連線的“幸運觀眾”也全都是託,每個人都有節目組安排好的劇本,滿滿的新年正能量。

斯琴科夫也只是按照先前編排的內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到後來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上一輪連麥結束,接下一輪。

螢幕一閃,一個小女孩出現在畫面裡,她看上去年紀十歲左右,大冬天只穿著件破布衣,臉上髒兮兮的,卻有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直播連通後,她很明顯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鏡頭。

小女孩呆住,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呆住了。

這是誰?

後臺的場控編導問:“怎麼回事?”

一名工作人員緊張地說:“資料庫出了些問題,把路人連進來了。”

小女孩微微張著嘴,試著揮了揮手,小心翼翼地問:“我我這是被選中了嗎?”

工作人員操作了一會,說:“回退不了,問問局長要不要切廣告。”

場控編導跑到斯琴科夫正對面的位置,不停搖著頭,並打了個“切”的手勢。

斯琴科夫不動聲色微微抬手,示意沒事,然後對鏡頭露出友好的笑容:“你好,小幸運星,是的,你被選中了。”

小女孩發出欣喜的笑聲,臉上紅撲撲的,又驚喜,又害羞,一時說不出話。

斯琴科夫開始主動引導話題:“嘿,小幸運星,不用緊張,我不會吃人的。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爸爸媽媽都叫我小甜橙,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比起那些託臉上虛偽的笑容,這種甜笑讓斯琴科夫感覺很舒服,神情與語氣也不自覺變得更加親切:“你好,小甜橙,很高興認識你,你這是在哪裡?”

小甜橙此時在走路,她把自己的手機側放些許,露出了後方古舊殘破的街道,說:“我在邊陲,六合街這邊。”

六合街,這可不是一個好地方。

即使是在邊陲這種破落之地,六合街也是最衰敗的街區,只有真正的無家可歸者才會聚集在這裡。

斯琴科夫關切地問:“你的爸爸媽媽呢?有跟你在一起嗎?”

小甜橙神情變得有些黯然,輕聲說:“他們幾年前去世了,就我一個人。”

“哦,很抱歉”斯琴科夫低聲道歉道,“他們是死於團體火併?”

小甜橙搖了搖頭:“不是,他們是普通人,不混團體。”

“我媽媽是病死的,她一直身體就不好,後來得了重感冒沒錢治,咳了好幾天的血,沒多久就走了。”

“我爸爸在酒吧工作,有一天晚上,他遇到一個女孩子被流氓騷擾,跑上去勸阻,結果被對方拔槍打死了。”

小甜橙說起父母的死,語氣異常平靜。

也許是往事早已在心裡結成疤,不會再痛。

又也許是這些事在邊陲太過常見,常見到哪怕發生在自己身上,也只剩下麻木。

小甜橙說得輕描淡寫,反倒是控場編導聽得額上冒汗了。

這可是直播啊!幾百上千萬人在看,哪能播這些負能量的東西?!

他再次對斯琴科夫打手勢,詢問是否切廣告。

斯琴科夫以眼神拒絕,繼續與小甜橙對話:“真的很抱歉聽到這樣的訊息,那你現在一個人怎麼生活?”

小甜橙笑著說:“當然是撿垃圾呀。”

斯琴科夫:“撿垃圾?”

小甜橙:“對,局長你沒翻過垃圾桶嗎?”

斯琴科夫一時語塞:“額我想應該沒有”

小甜橙興致變得高昂起來,開始一路小跑:“那你肯定不知道,垃圾桶裡有很多好東西!走,我們先去隔壁街區,那裡物資可多了,我帶你去開寶箱!”

她跑出六合街,跑進隔壁街區一處巷角,這裡地上有很多汙水,蒼蠅到處飛,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那裡很臭。

她徑直淌過汙水,來到兩個垃圾桶前,神秘兮兮地笑道:“局長,我考考你,假如我現在很餓,想找些吃的,你覺得翻哪個垃圾桶比較好?”

處理全城危機都能有條不紊的斯琴科夫,此時竟顯得有些茫然,他看著螢幕上兩個垃圾桶,不停撓頭:“額我看不出它們有什麼區別.”

“嘻嘻,這裡面有訣竅的!”小甜橙指著右邊的垃圾桶,壓低聲音說,“你看那邊蓋子上,毛茸茸的,看到沒?”

斯琴科夫眼睛一眯,辨認片刻後發現了那隻生物:“老鼠。”

“對,老鼠。”小甜橙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老鼠嗅覺很敏銳,可以分辨食物的味道。左邊的垃圾桶沒有老鼠,右邊的有,那大機率說明右邊的桶裡有食物!”

她把手機放到牆角架好,跑過去“哇”一聲跺腳嚇跑老鼠,然後開始翻垃圾桶,將裡面的東西不斷掏出來。

不多時,她拿著一顆蘋果跑過來,把它展示在螢幕前,驚喜地笑道:“局長你看!蘋果!而且還沒人咬過,真的太幸運了!”

她蹲在地上,隨便將蘋果上的汙漬往衣服上蹭了蹭,迫不及待啃咬起來。

這一幕透過直播傳向了全世界,相關彈幕與評論正在以爆炸性的頻率重新整理。

後臺工作人員腦門都冒汗了:“真不切嗎?直播收看人數已經比剛開始翻了四倍,再這麼下去要破億了。”

控場編導臉都是青的,暗罵道:“他說不切,我能怎麼辦?有本事你去把他的麥搶了?”

小甜橙不停啃著蘋果,到最後連蘋果核都吃進去了,還不忘把手上沾著的汁液也嗦乾淨。

斯琴科夫呆呆看著眼前一幕,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甜橙吃完蘋果,繼續去翻垃圾桶,邊翻邊笑著說:“除了吃的,這些寶箱裡還能開到很多好東西,比如衣服,鞋子之類的。”

“我的手機就是去年從一個大寶箱裡開出來的,找人修一修就能用,也不知道是哪位富哥丟的,哈哈。”

說著說著,她好奇地問:“局長,你真的從來沒翻過垃圾桶嗎?”

斯琴科夫搖搖頭:“真的沒有。”

小甜橙的目光帶著些許不解,試探性問:“那你平時吃的,用的,都是哪來的呀?”

這個問題讓斯琴科夫再次沉默了。

他支支吾吾半晌,覺得不該在這種話題繼續討論下去了。

恰好此時,小甜橙捧著一個小盒子,正在用牙齒咬它的盒蓋,斯琴科夫便提醒道:“別用嘴咬,太髒了,你直接把蓋子掰開就行。”

小甜橙無奈笑了笑,將塞進上衣兜裡的袖子扯出來晃了幾下,說:“我只有一條胳膊,做不了掰這個動作。”

看著那軟塌塌的袖管,斯琴科夫感覺心裡揪了一下,關切地問:“你那條胳膊是怎麼了?”

小甜橙垂著頭,聲音很低:“我六歲那年,有一次在鏽牆附近的街上撿垃圾,不小心進了火力識別區.”

斯琴科夫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會不小心誤進火力識別區.那裡不是都有全息警戒帶的嗎?鏽牆防禦部隊計程車兵也沒提醒你?”

小甜橙搖了搖頭:“我知道不能越過警戒帶,長輩以前提醒過我。但當時鏽牆上面有個士兵叔叔對我喊話。”

“他對我說,鏽牆上面風景可好了,可以看到另一邊漂亮的城市,問我想不想上來看看,他可以給我開門。”

“我以前聽長輩說過內城的故事,據說是個天堂一樣的地方,我對那裡真的很好奇,再加上士兵叔叔熱情邀請,我就跑了過去”

聽到這裡,斯琴科夫感覺心涼了半截。

他已經能想到後面的事了.

小甜橙輕抿嘴唇,幽幽地說:“後來他開槍了,打斷了我的一條胳膊,然後一直在笑.”

斯琴科夫緊緊撰著拳頭,聲音中滿是壓抑的怒火:“你還記得具體日期嗎?在哪處牆體?”

小甜橙搖頭:“當時我太小了,而且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是一個老爺爺把我拖回去,因為沒有麻藥,拿鋸子截肢的時候特別疼,我哭了整整一晚上。”

整個直播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有人因為後臺失控的彈幕心煩意亂。

有人因為聽聞這番慘事黯然嘆氣。

個別心思細膩的女員工甚至抹起了眼淚。

斯琴科夫作為這個節目的主要人物,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再冷場了,他穩了穩心神,說:“孩子,你真的很偉大,遭遇了這麼多慘事,還能擦乾眼淚堅強活下來,這讓我很動容。”

“我從不認為苦難應該被歌頌,因為歌頌苦難比苦難本身更加惡毒。”

“但我還是想說,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無論往事多麼坎坷,生活還要繼續,我們要向前看。”

小甜橙忍俊不禁:“你說話的方式好像古板的老爺爺。”

斯琴科夫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開始開玩笑活躍氣氛:“人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是會忍不住說教。要不怎麼說是油膩的中年人呢~”

小甜橙聽後咯咯直笑,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裡開始浮現憧憬的光:“你不是油膩的中年人,你是大英雄。”

“大英雄?”這個稱呼讓斯琴科夫怔住了。

小甜橙用甜甜的口吻說:“對,大英雄,因為你打敗了鴉巢!”

“鴉巢真的特別壞,他們當邊陲之王的時候,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人死。”

“是你打敗了鴉巢最大的壞蛋洪權笙,你是整個新月城的英雄,也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去年我在手機上看「狩鴉行動」的新聞釋出會,當時就想——哇,局長真的好偉大,如果有機會能向他親口感謝就好了。”

“沒想到年一過,願望真的實現了。謝謝你,局長,不僅是我,我身邊的邊陲人都很感謝你。”

狩鴉行動,其實一直是斯琴科夫心中的一根刺。

洪權笙不過是一個被推出來的替死鬼,給整個鴉巢擋槍,他的死什麼也沒改變。

而所謂特級英雄功勳,也不過是趙弈鳴代表三大巨頭企業扔給自己的一碗狗糧罷了。

斯琴科夫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這些虛榮都是假的。

但當這個孩子用天真的笑容稱呼他是大英雄,他仍感覺心中有汩汩暖流在淌。

這時,他看到有工作人員在打手勢,示意時間快到了。

斯琴科夫輕咳一聲,對小甜橙說:“嘿,孩子,我其實很想再和你繼續聊下去,但這是直播,後面還有許多觀眾要連線,我們的對話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小甜橙乖巧地點點頭:“沒關係,能成為今天的小幸運星,我已經很滿足了。”

斯琴科夫柔聲說:“最後一點時間,不如再說說你吧,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不知為何,小甜橙聞聲愣在了那裡。

她想了一會,然後露出一種非常平靜的笑容:“局長,我是沒有將來的。”

“像我這樣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只要運氣稍稍差些,在垃圾桶裡找不到吃穿,就會凍死餓死。”

“哪怕運氣好苟活下去,我也可能死於團體火併的流彈,被暴徒當成練手的靶子射殺,或是被拐走賣到黑市、然後死在某個變態買家的床上。”

她笑得很平淡,卻也正是這種平淡,充滿了對生命的麻木:“兒時跟我一起長大的同伴,都是這樣的下場”

“我們邊陲孩子,是沒有將來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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