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琴科夫與小甜橙的連線,以一番極其令人揪心的話語收尾。

高高在上的治安總局局長,卑微如塵土的邊陲孩子,這兩人跨越階層的對話不僅重新整理了《對話局長》直播資料記錄,全網實時收看人數破億。

並且在直播結束後,該節目於網路引起了一場大熱潮。

在新月城,“邊陲”二字對內城居民來說耳熟能詳,路上隨便來個人都能跟你一番掰扯。

但要說真正瞭解邊陲的內城居民有多少,恐怕真的沒幾個。

畢竟沒有哪個正常的內城居民會翻過鏽牆跑去邊陲實地考察,他們對邊陲的瞭解也都來自於媒體,看看新聞報導,刷刷營銷號的文章之類的。

媒體一直給大眾傳遞的觀念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邊陲人過得慘,是因為他們不努力,人窮志短,骨子裡就低賤。

但這期《對話局長》播出後,內城居民才恍然發現,不是這樣的。

至少在小甜橙身上,不是這樣的。

這跟努不努力有什麼關係?

一個每天要靠翻垃圾桶才能活著的人。

一個無緣無故就要被當區域性隊戲弄誘殺的人。

一個才十歲就麻木到覺得自己沒有將來的人。

要她怎麼努力?

小甜橙的經歷不僅觸動了內城居民,也引起了無數邊陲人的共鳴。

越來越多的邊陲人在網上述說自己的遭遇,有的跟小甜橙差不多,有的甚至比她還慘。

放在以前,這些話沒人會聽,因為大家都先入為主覺得邊陲人是故意賣慘。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快節奏的網路時代,大家更願意看快餐資訊,沒有人會去關注那些字字泣血的心聲,真情實感往往只會淹沒在網路狂潮中。

但此時藉由《對話局長》節目的熱度,又有了小甜橙這樣一個鮮活的例子,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越來越多的人靜下心來,越過那些媒體與營銷號,直接聆聽邊陲人述說的種種遭遇。

這世界上沒有與生俱來的歧視,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

當主流媒體所引導的偏見被捅穿,同一座城市、被一堵牆隔開的人們再度有了共情。

無數人開始反思,責備媒體多年來的惡意引導,批判當局對邊陲的極端政策是否合理。

還有人引據歷史,搬出了曾經燦爛的黃金時代,質問這樣的共同繁榮為何不能延續。

一場思想浪潮,源起於直播節目的一個資料庫錯誤,在一個小女孩的無心推動下浩浩蕩蕩掀起。

《對話局長》節目結束後不久,治安總局就召開了新聞釋出會,局長斯琴科夫在會議上述說著近日的心聲。

“前幾天的《對話局長》節目,想必大家或親眼看了,或有所耳聞。小甜橙的遭遇令我們痛心,也不得不令我們進行反思,這一切是否合理。”

“現在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這是不合理的。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孩子,而孩子代表的是世界的將來。”

“如果一個孩子可以被肆意踐踏,凌辱,說出‘我沒有將來’這種話,那不僅是當局的恥辱,也是整個人類的悲哀。”

“小甜橙的遭遇,我相信絕不是個例,那種悲劇是整個邊陲的縮影,或者說是廣大邊陲人在這座城市的縮影。”

“過去,在許多人的觀念裡,那些住在內城的邊陲人似乎就活該被欺負,被凌辱,就像當年那個不知名的鏽牆防禦部隊士兵對待小甜橙那樣。”

“我想說,這種荒謬的事情該結束了,至少在治安局,在象徵這座城市秩序的執法機構裡,這種事該結束了。”

“從今天起,治安局內部將啟動長期、持續性的紀律整頓,對下屬機構的一切違規行為進行嚴打。”

“治安局打擊犯罪的決心不會有絲毫衰減,但任何人如果打著執法名號、行不法之事,將受到最為嚴厲的懲處!”

斯琴科夫向來是個雷厲風行、有事真上的人。

新聞釋出會結束後,他立即啟動了紀律整頓的相關研討。

作為總局局長,斯琴科夫對治安局內部狀況非常瞭解。

要說什麼追查過往劣跡,那是不可能的。

治安局內部的黑,屬於是歷史遺留問題。

吃拿卡要、暴力執法、翫忽職守、亂開槍等行為到處都是,除了極個別自我道德標準高到難以理喻的奇人,剩下的都不乾淨。

這種情況如果徹查,除非是把整個治安局的人全抓進去,否則根本查不完,但這是不現實的。

為此,斯琴科夫啟動了一個靈活方案,畫了一條線。

紀律整頓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紀律整頓之後,若是仍有違紀行為,嚴懲。

這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妥協,但同時也是一份堅定的決心。

治安局內部最初以為這只是隨便說說,畢竟往年類似的所謂“紀律整頓”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糊弄糊弄那些平頭百姓的,誰信誰傻。

前任局長北原隼在位期間,為了應對治安官紀律惡化引起的輿論,就出臺過什麼“民間監督”政策,允許民眾對治安官的執法過程進行拍攝記錄,如有違規可以去司法起訴。

結果就是,所有真敢拍的人全被定位記錄,工作上被公司開除,孩子在學校被惡意刁難,隔三差五就有不知哪來的小流氓上門“關照”,前途盡毀人生報廢。

治安局內部本以為斯琴科夫搞得也是這一套,但很快他們發現,這回跟往常不太一樣。

斯琴科夫不僅釋出了一套新的紀律條例,用以約束治安官過於自由的執法權,還在內部成立了一個新的紀律糾察部門。

該部門完全脫離治安局原編制,在職權、人事任命、財政支撐等方面完全獨立,所有司職者全都是那種背景乾淨、與治安局內部要員沒有任何牽扯的新鮮血液,直接對總局局長負責。

任何針對治安官的檢舉,都會由紀律糾察部門獨立調查,核實過後進行處理。

短短一週時間,紀律糾察部門就督辦了344起案件,足有413名在紀律整頓後仍嚴重違規的治安官被處理,記過的記過,辭退的辭退,涉及刑事的直接交付市政戍衛部隊走司法審判。

這番雷厲風行的整頓讓治安局內部緊繃成了一根弦,卻讓無數民眾欣慰到落淚。

多少年了

自從那位名字都不被允許提起的總局局長倒臺後,新月城民眾一直活在茫茫黑暗中。

前任總局局長北原隼縱容下屬,不知釀成多少冤假錯案。

治安局,這個本應是守護秩序的執法機構,變成了民眾們最害怕的存在。

從曙光141年到曙光152年,新月城民眾承受了整整11年的黑暗,現在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光。

由於這次紀律整頓法案源起於《對話局長》中斯琴科夫與小甜橙的對話,因此也被民眾們起了一個非常親切的外號——

《小甜橙法案》。

在該法案的高壓嚴打下,新月城執法亂象得到了極大程度約束。

與此同時,邊陲人與內城人之間的隔閡,也在一次次坦誠交流中慢慢化開。

雙方雖然隔著高高聳立的鏽牆,但電子訊號就像自由的鳥兒一般飛翔。

越來越多內城人透過網路認識了邊陲朋友,親眼見證了那些當局媒體不會告訴他們的真相。

他們摒棄曾經的偏見,開始力所能及幫助身邊的邊陲人。

有人實打實出了錢,給有關邊陲的公益基金專案捐款。

有人以筆為刀,寫出一篇又一篇文章抨擊當局政策,為邊陲人鳴不公。

也有一些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沒有多餘的錢,也沒有什麼出眾的文采與能力,就從對邊陲人的一次點頭,一次微笑,或一次握手開始,儘自己心意。

至於在《對話局長》節目中牽動無數人心絃的小甜橙,也成為了後來大家所關心的焦點。

有知名公益機構發起了名為《拯救小甜橙》的募捐專案,旨在幫助小甜橙進入內城生活,並覆蓋她年滿18歲之前的一切必要生活費用與教育支出。

該專案剛釋出就被熱心網友們擴散開來,斯琴科夫也用自己的個人社交賬號轉發,並默默捐出了去年的所有年終獎。

邊陲,內城,兩批被鏽牆隔開的人們如今雖仍身處異處,心靈卻貼合到了一起,曾經荒誕而又可笑的仇恨慢慢變成了雲煙。

深夜,2月晚冬仍帶著刺骨寒意,斯琴科夫站在窗臺前默默抽著煙,遙望遠方的闌珊燈火。

這時,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助手楊樂從門外走進來:“局長,今天開會的概要我都整理好了,幫您放桌上。”

斯琴科夫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還沒走?我以為你早就下班了。”

楊樂笑道:“局長您天天加班,我哪敢先走。”

斯琴科夫微微一笑,說:“來聊會。”

楊樂走到窗臺邊伸著懶腰。

斯琴科夫給他遞上一根菸,還很貼心地打起火。

楊樂頓時受寵若驚,慌慌張張去接煙和打火機:“局長,我自己來吧.”

斯琴科夫把他手一拍,笑著說:“又沒外人,趕緊的,別磨嘰。”

楊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斯琴科夫給他點上了煙。

斯琴科夫收回打火機,看向窗外說:“聽聽,外面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楊樂傾聽片刻,有些疑惑地問:“額您是指什麼?”

斯琴科夫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我站在這一個小時了,整整一個小時,我沒聽到一聲槍聲。”

“真的?”楊樂張著嘴,覺得不可思議,“深夜可是槍擊案頻發的時間段,以前隔個十幾分鍾就能聽到一聲。”

斯琴科夫幽幽地說:“我22歲進入當局工作,幹到現在整整30年了。我本以為自己早就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油條,但我發現,有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我卻是今年才明白。”

楊樂試探性問:“您是指?”

斯琴科夫眯著眼,目光顯得無比深邃:“新月城的犯罪率多高,是由當權者決定的,不是由邊陲人決定的。”

“如果人人都能活在陽光下,公平且公正,這座城市就不會有那麼多揮之不去的罪惡。”

楊樂怔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笑:“我們邊陲人真幸運,能遇到您這樣的局長。”

“我們?”斯琴科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麼叫我們邊陲人?”

楊樂:“我老家是邊陲的。”

斯琴科夫更加疑惑了:“嗯?可你的檔案上明明寫著,你一直是內城身份。”

楊樂解釋道:“是這樣的,我爸媽是土生土長的邊陲人,後來移民住進內城,因為有工程技術方面的特長,兩人都換了內城身份,所以我剛生下來也是內城身份。”

斯琴科夫若有所思點頭:“有技術特長就能換身份這是黃金時代的事吧?”

“對,曙光131年,黃金時代的第一年,也是我出生的那年。”楊樂眼中浮現起名為回憶的情緒,幽幽地說,“從出生到10歲,我整個童年都是在黃金時代度過的。”

斯琴科夫不禁驚呼:“你可真是個幸運的孩子。”

楊樂顯得有些惆悵,輕輕嘆氣:“是,也不是。”

“我很幸運,在最天真的年紀經歷了最好的時代。”

“但我也很不幸,剛剛懂事就見證了這個時代的破碎。”

“我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經常很大方告訴別人,自己以前就是邊陲人,對方也總是笑臉相迎。”

“但黃金時代結束後,那種笑容就慢慢看不見了。”

“有一次,我跟新同學說自己老家是邊陲的,他就嘲笑我是邊陲老鼠,還總在老師那裡說我壞話。”

“還有一次,我爸媽在路上被人打了,就因為他們提到自己曾經是邊陲人,對方就對他們破口大罵,叫他們滾回邊陲,後來還動起了手。”

說到這裡,楊樂憂傷地仰望著夜空:“我當時很不理解,為什麼短短几年時間,這座城市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又是什麼讓它發生了這種變化。”

“我帶著這樣的疑問長大,之所以畢業後加入治安局,也是想在這裡找到答案。”

斯琴科夫輕聲問:“那現在呢,你找到答案了嗎?”

楊樂看著斯琴科夫的眼睛,深深地說:“目前還沒有,但看著這段時間的變化,我能感覺到,我就要看到答案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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