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妮走過去拿起了話筒,父親的聲音傳來。

“春妮啊,天都黑了怎麼還不回來?”

“爸你出差回來了……哦……好吧……這就回去。”

她放下電話,拎上包,怏怏地離開了辦公室。

車棚在辦公樓的後面,裡面只有一枚手電筒裡裝的那種小燈泡,像吊著顆瞎子的假眼珠子,從外面看黑咕隆咚的,走進去也沒能明亮多少。

春妮費了一番功夫,總算從一片黑暗中找到了自己那輛紫色三槍。她有氣無力地將它推出車棚,正要飛身上車時,視野裡突然出現了兩道雪亮的燈光。

那是廠長老買的桑塔納。

車棚的右邊是一幢四間的兩層小樓,老買的辦公室在二樓的最南頭。牆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使得不大的小窗戶看上去像個四四方方的獨眼龍。

小樓前面有一排一人多高的冬青樹,水潑不進的茂密。車子轉過去,燈光便完全被遮擋嚴實了。

腳踏車的輪胎無聲地轉過那排冬青,準備從另一條道路奔向廠大門時,葛春妮不經意地扭了下頭,看到老買和一個熟悉的身影下了車。

閻紅杏!

她不是已經下班走了嗎?怎麼會……春妮心頭頓時炸起了巨大的蘑菇雲。

老買警惕地朝左右張望,偵察。

緊爭捏車閘剎車會發出很大的響聲。怕被他們發現,春妮只好雙腳著地,將鞋子當成剎車片迫使車子停下來,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兩米。

老買見沒有敵情,才擁著閻紅杏進了小樓。

葛春妮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貓著腰,高抬腿,輕落地,推著腳踏車轉過冬青一小段路後才停下來。

她拍拍了嚇壞的心臟,抬頭望向老買的辦公室,待那盞全廠獨一無二的王冠牌頂燈熄滅後,才飛身上車,拼命地踩著腳踏板,以光速度逃命去了。

可她沒能跑出去多遠,就被突然躥出來的人擋住了去路。

她猛然剎住車閘,單腳著地,渾身的驚恐化作滿腔的憤怒噴湧而出:“出來混不帶眼睛啊?”

“春妮,嘿嘿……”那個不帶眼睛的掻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嚇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葛春妮像見到鬼一樣看著眼前人——昏暗的燈光下,周小周堆著一臉討好的笑容站在那裡,灰色的風衣迎風招展,彰顯著與眾不同的優越感。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吃驚地瞪著他,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老買的辦公室瞟了下。那裡仍舊一片漆黑,她卻緊張地又看了下那裡。

“我媽……想請你去家裡吃飯……”周小周措詞極其謹慎,生怕用錯一個字就全軍覆沒了。

眼前的周小周和高一時那個話嘮般的周小周簡直判若兩人……部隊果然鍛鍊人,愣是把一個話嘮改造的謹言慎行……葛春妮胡思亂想著,有些心虛地又打量了一眼老買的辦公室,然後站得筆直,似乎想拿身子擋住他的視線。

“那邊有什麼東西嗎,一會兒功夫你都看了好幾次。”周小周好奇地問。

“哦,沒啥。好像有隻烏鴉朝那邊飛過去了。”

“春妮,我媽讓我一定請到你,不然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周小周膽怯地看著她,似乎擔心自己無家可歸。

“我爸剛才打電話,說在家等我吃飯,改天我再去吧。替我謝謝素君阿姨……”她推著車子朝前走。

“那我去你家吃飯吧,我媽說實在請不到你的話,就讓我去你家,否則回去也得給我攆出來。”

“你,我……”這下換葛春妮大眼瞪小眼了。

她還想說什麼時,周小周的口袋裡傳出來一陣“嘀嘀嗒嗒”的聲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葛春妮,掏出手機,接了起來。

“喂,媽,哦,好的,我現在就讓春妮接……”他吐吐舌頭,將手機遞給她。

“春妮啊,要是小周這死孩子惹你生氣了,儘管打,阿姨絕對不心疼,讓阿姨替你打都成。對了,下班的時候在醫院門口遇到你爸媽了,我和他們說想請你來家吃飯,他們說請小周去你家也一樣……”

葛春妮乖巧地“嗯嗯”著,溫順地和韓素君講話,心裡卻颳起了十級颱風。

結束通話電話,她將手機往周小周手裡一塞就準備閃人。

“春妮,這手機怎麼樣?”

“好,挺好。”她胡亂應付著。

“剛買的諾基亞1011,喜歡的話送你好了。”周小周討好地將那部灰色的手機舉到她面前。

葛春妮連忙表示不用,他卻不想就此罷休,用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表達著必須要送她手機的願望。

兩人便為了手機的歸屬問題爭執起來。一個態度堅決地拒收,一個低聲下氣地請求非送不可。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了近二十分鐘。

老買辦公室的燈又亮了起來,像顆明亮的定時炸彈懸在了葛春妮頭上,她擔心再逗留下去會出大事。

“暫時擱置爭議,回頭再討論好吧……”春妮說著就要上車閃人,卻又有一道雪亮的車燈照來。

眼前一片光明,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神經病啊,能不能關掉大燈?”她沒好氣地吼。

車燈瞬間暗了下,那個“神經病”放下了車窗,朝他們揮手。

“春妮,你媽在家裡等你們吃飯呢,你和小周快上車。”葛國貞的聲音傳來。

他竟然親自駕車來接春妮下班,對周小周的出現也毫不驚訝,熟稔的彷彿早就認識似的……春妮被爸爸的突然出現嚇壞了,沒顧上想這些。她心想還好是晚上,要是白天,指不定會有多少根好事的食指對她指指點點,然後全廠就會傳出個轟動性新聞——葛春妮傍上大款了,或大款和領導家的公子為爭奪女友,當眾比武。

她沒好氣地看了父親和周小週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腳踏車往旁邊一支,和周小週一起上了車。

一會兒保衛科就會把車子推走,明天愛罰多少罰多少好了,反正這錢她決定讓爸爸出。

夏利車駛過那排神秘的冬青時,周小周突然抬眼朝老買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下,一個身影正好從裡面出來,和他的準二嫂閻紅杏有些像。

“叔叔您等一下——”他喊。

葛國貞踩了下剎車。

葛春妮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跟著他的視線望去。

還好閻紅杏機靈,發現有車燈,又迅速躲進了老買的辦公室。

……

就這樣,春妮像犯人一樣,被父親押著,同周小週一起回了家。

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久不回家的葛似錦竟然也在。在林竹玉的高壓眼地注視下,他不冷不熱地衝周小周點點頭,生硬地擠出個三十度左右的溫吞笑容,算了打了招呼,卻沒打算放過春妮,用唇語對她講:叛徒,薄情寡義。

林竹玉又拿眼睛剜了下寶貝兒子,熱情地說:“春妮啊,帶小周去洗下手吃飯吧。”

今晚在家裡招待周小周本不在林竹玉和葛國貞的計劃內,怎奈他們遇到了難題,急需要周書記出面協助,於是韓素君下班時就“巧遇”了他們。

兩個月前,華中地區的圖書博覽會將由中原省舉辦的訊息傳出後。青花當地政府想承辦這個活動,但競爭對手強大,領導們想起葛氏這些年承接了不少圖書業務,便將葛國貞喊了過去。

領導們嘴上說要他出面協調此事,神情卻是“只准成功,不準失敗”。

葛國貞動用了所有關係,花了不少銀子,總算攻下了難關,並急政府所急、想政府所想,主動包攬了博覽會的部分贊助費用。

領導們投桃報李,準備在展會上闢出一塊地方用於展示葛氏印刷的圖書,還約了幾家重點出版社,屆時著重向他們推薦葛氏。

眼看著博覽會就要開幕了,文化局卻突然要吊銷葛氏的特種行業許可證。

林竹玉和葛國貞這才知道自家的證竟然沒有年檢。往年這事都是林竹玉親力親為,這次為了圖書博覽會的事情,她和葛國貞連軸轉,怕把這事耽擱了,特意交待給會計了。

誰知會計把證往櫃子裡一放就算完成了任務,直至接到吊銷證件的電話才想起來。

博覽會開幕在即,這時候若吊銷了特殊行業許可證,不光新老兩個印刷廠同時停工待證,還會影響到同這次參展的幾個大出版社的合作。

林竹玉拿上證件去了文化局,請求主管的汪科長,希望她出面協調通融,把特殊行業許可證補審一下。

汪科長以年檢需要送到省裡辦理,而期限已過為由,不願意管。

林竹玉放下首富娘子的姿態,堆起滿臉笑容,求了汪科長半晌。

汪科長的眼角眉梢全是冷漠和居高臨下。她飛快地織著手中的毛衣,由著林竹玉在她的辦公室給她端茶倒水,不表態。

林竹玉看她這樣,猜測她仍在記仇,只好黯然地告辭了。

去年文化局舉辦行業評獎,獲獎的卻是兩個鉛印小廠和一個有油印業務的列印店……葛氏作為青花印刷行業的龍頭企業竟然落榜了。

評獎結果出來後,林竹玉氣不過,找到文化局討要說法,局長為此將主管評獎的汪科長叫過去狠狠地批評了一通。

原來,汪科長因家裡有事在評獎開始前請假了,將此事交給了科員老劉和小傅。

老劉和小傅之前經常對葛家吃拿卡要,葛國貞夫婦對他們也是有求必要,但這倆貨吃了豬肝想豬心,漸漸的,菸酒等禮物已經不入眼了,赤裸裸地向他們展示起數鈔票的動作。

葛國貞夫婦息事寧人地給過幾次後,老劉和小傅徹底將他們當成了聚寶盆,每次伸手最少索要上千元才能滿足。

葛國貞兩口子異常氣惱,給他們吃了幾次軟釘子。

老劉和小傅為此懷恨在心,一直想找機會整葛氏,這次行業評獎算是有了機會。他們收了其他參評人的好處後,暗示評審專家,說鉛印廠和列印店是局領導暗中指定的獲獎者。

青花文化局是出評審費的甲方,專家們便按照他們的意思將葛氏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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