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科長銷假上班後對評獎結果深感意外，但這是專家們評出來的，不能隨便推翻，只好對外公佈了。
汪科長吃的是公家飯，端的是鐵飯碗，管著諸多端泥飯碗的。葛國貞雖躍居青花首富，掌管的不過是家民營企業，平時要用各種禮物供著汪科長，才能換她個好臉色。
林竹玉竟敢因為行業評獎找汪科長理論，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鬚，被汪科長毫不客氣地一通懟：“獎是專家們評的，你就算告到北京也改變不了結果。”
據說汪科長家很有些背景，林竹玉氣得每根頭髮都是顫抖的，卻只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用眼睛喘氣，說了聲“好吧，我知道了”，怏怏地走了。
她以為自己忍氣吞生，汪科長便還是原來的汪科長。她沒想到汪科長是從來不會錯的，若有爭議，錯的也肯定是別人。
林竹玉的上門聲討像根刺，深深地扎進了汪科長的眼珠子。
汪科長無法容忍這種冒犯，正想找機會整治葛家時，他們的特殊行業許可證竟然逾期沒有年檢……這簡直是將槍塞她手裡，要她對他們開槍。
汪科長很享受將槍對著別人腦袋的感覺，看著對方在槍口下瑟瑟發抖，簡直比看香港警匪片還過癮。
特殊行業許可證是印刷行業的喉嚨。林竹玉不甘心被人扼住脖子掐死，將能幫他們的人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認定只有周家出面才能救他們於水火……可以春妮目前的情況，鐵定不會找周家求助，她向葛國貞提議，由他們親自出馬去找韓素君。
葛國貞知道春妮不想和周小周交往，有些為難。
“劉向陽和周小周，你覺得春妮和誰在一起會更幸福？”林竹玉明白他的顧慮，問。
葛國貞雖然欣賞劉向陽，但知道平民因微小會遭遇更多的平庸和不幸，並非不努力。作為父親，他當然明白春妮和周小周在一起會少奮鬥許多年……何況眼前也只有周家能幫他度過難關。
於是，葛國貞夫婦在快下班的時候出現在人民醫院的大門口。
韓素君看到他們似乎並不怎麼意外，熱情地同他們打招呼後，說東西落科室裡了要回去拿，卻趁機打電話給周小周，要他火速趕到醫院來。
就這樣，一場決定春妮未來的晚飯被促成了。
這頓飯葛春妮吃的味同嚼蠟，周小周吃出了良好的教養——挺拔標準的軍人坐姿，不時停下來給葛國貞兩口子和春妮夾菜，還起身給皮笑肉不笑的葛似錦倒水。
葛國貞和林竹玉對視一眼，顯然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老劉雖然優秀，但同教養很好的周小周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
葛國貞開始釋然，不再為自己去找韓素君汗顏。
“春妮，你在工商局有熟人沒有？”葛國貞漫不經心地問。
“怎麼了爸？”葛春妮不明所以地問。
“前陣子一直在忙圖書博覽會的事情，忘記把特殊行業許可證送去年審了，現在工商局要把證給吊銷了，我和你媽都急死了，你工商局認識有人的話讓人家幫著說說情，給咱補審一下。”葛國貞說。
他知道春妮因為老劉的事情還在和林竹玉鬧彆扭，只好自己開口。
“我們單位打交道的都是一些建築單位和商店，工商局我誰也不認識。”春妮很老實地回答。
似錦氣得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腳，小聲嘟囔：“合該笨死你！”
葛春妮滿肚子的鬱悶終於找到了發洩口，反腳就是一下，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腳踝上。
似錦疼地悶哼了一聲，瞪著她。
周小周笑眯眯地開了口：“叔叔阿姨你們別急，那個什麼證，我回去後和我爸說下，應該可以解決的。”
“特殊行業許可證。”林竹玉秒速接話。
“嗯嗯，特殊行業許可證……”周小周重複，略顯得意地看向葛春妮，“春妮我記住了。”
葛國貞和林竹玉頓時喜上眉梢，異口同聲地道謝，連連給他夾菜。
葛春妮呆若木雞，頓時明白似錦為什麼踢自己了，嚥下去的菜就變成了穿腸的刀子，攪得她五臟六腑疼痛難忍。她想趕走周小周，大聲對他說他們家的事情不用他管，卻沒有勇氣。
隨著年紀和心理的成長，人的顧慮會越來越多。她不再是小時候的葛春妮，偌大的葛氏因自己的不顧一切毀於一旦，是她無法揹負的大山。
……
第二天剛上班，宋科長就來到了林竹玉的辦公室，
她端著一張公事公辦臉，生疏客氣地說，按局長指示為企業保駕護航，由她親自將葛氏的特殊行業許可證送到省裡補檢。
這對於葛氏來說無疑是個好訊息，可林竹玉內心卻有些鬱悶。她和宋科長交情不錯，對方今天的表現讓她難以琢磨，不由感嘆人心自帶滑輪，方向很難把握。
林竹玉和宋科長的結識緣於香功。
不知何時起，國內突然颳起了“氣功熱”，先後出現了一批現象級大師，其中一個是嚴新，號稱氣功是一種尖端科學，說自己可靠意念改變分子結構，攔截美國核彈，引得各路專家大呼“國之幸也”；另一位是隻有初中文化的張寶勝，自稱3歲可隔空取物，6歲能隔著孕婦肚皮看出嬰兒性別，甚至還“預言”過唐山大地震，憑著一手“鼻子聞字”的“絕活”，不但獲封“國寶級氣功師”，還被調入國家頂級科研機構……
一時間，從大城到到偏遠鄉村，隨處可見奇奇怪怪的練功人——有的四腳朝天，有人四肢匍匐於地，說是這般便可吸天地日月之精氣，堅持下去，可練成神功。
相較他們，由洛陽田瑞生大師締造的香功可算是相當接地氣了，練起來像是在做廣播體操。
相傳田大師幼年患了嚴重的面板病，得到高僧指點，練了一門神功後恢復了健康。後來高僧叮囑田大師，要他把神功公諸於眾造福世人。
田大師按照高僧指點，編創了“中國向國香功”，總部設在洛陽，分部遍及全國各省市，擁有1000多處輔導站，一度在全球40多個國家和地區設立聯絡處，一躍成為90年代最受矚目的氣功流派之一。
當林竹玉對香功產生興趣時，宋科長已經是田大師的忠實信徒了。
據說香功修煉得當者可遍體生香，還可以散發出奇異的光輝。一次林竹玉去圍觀練功，宋科長髮現她後，將胳膊伸到她面前問：“聞聞，香不香……”
那天林竹玉使勁聞了一晌，迷茫地說好像不香。
為了有一天她可以聞到自己練出來的香味兒，宋科長不遺餘力地把林竹玉變成了香功的信徒。
兩人時不時地就會在一起練練功，交流一下心得，再相互聞聞“香不香”，卻沒有一次聞到了對方的香味兒。
林竹玉猜測他們搬出周書記說情，讓工商局的領導難堪了，宋科長今天才會甩自己冷臉子。
“宋科長，我剛得到兩個寶貝……”她衝她眨眨眼睛，看向辦公室的南牆——那裡掛了一幅田瑞生大師的畫像。
“呀……”宋科長立馬目露崇敬地走了過去，向田大師鞠了個躬，“哪裡請的？我也去請一張掛家裡。”
“早就替你請到了，就說找時間送你呢。”林竹玉開啟櫃子，拿出一張紅綢子扎著的紙卷兒，解開了給她看。
果然和牆上的畫像一模一樣。
“謝謝謝謝。”宋科長連聲道謝。
“自己人客氣什麼。對了，早上練功了嗎？”
“練了，我天不亮就起來練了。可能是感覺到要見老師的緣故吧，今天練得特別好，你聞聞香不香？”
她說著將胳膊伸到林竹玉的鼻子下面。
女人間聊天，話題總是瞬息萬變，兩人的談話就轉向了另一個領域。
林竹玉使勁地聞了十來秒鐘，點頭說：“香，真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前半截像桔子，後半截又像桂花……”
“真的嗎真的嗎?前幾天我夢到田大師和我說，只要堅持練下去，肯定能夠成功的。”
見氣氛到了，林竹玉轉了口風：“補審這事怎麼讓你來做呀？不應該是朱科長嗎？”
“唉！周書記親自打電話給趙局了，趙局很是尷尬，把汪科長叫過去一通猛批。她爸是政府辦副主任，哪受過這氣啊，哭著摞挑子了。這時候誰接這燙手山芋就是和汪科長過不去，趙局便壓給我了……現在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了吧。”
林竹玉明白她剛剛為什麼端著個冷臉了，陪著含糖十個加的笑臉說：“宋長科受累了，來，這個拿著，車馬費。”
她取出個信封，塞進了宋科長手裡。
宋科長也沒含糊，接了塞進包裡，堆起一臉親切的笑容：“你和葛總對小周的印象怎麼樣？”
林竹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說：“蠻好，蠻好。”
“那他和春妮的事情是不是該往前推進一下呢？”
“這個，我得和老葛商量一下……”
宋科長是個人精，立馬明白了什麼：“林姐咱倆是朋友，我就實話和你說吧，這次的難題周書記幫你們解決了，下次再遇到問題怎麼辦？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所以小周和春妮的婚事你還是要好好地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