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她不能和何曉慧說。若是胸中有火,必須要讓它燒起來,待一切化為灰燼,希望涼透,失望長毛,才能成佛。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涼拌咯……”何曉慧無所謂地聳聳肩,喝進去的酒卻變成了淚,沽沽地往外冒。
葛春妮連忙取出來手帕給她擦,被她一把奪了過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自我清潔。
“春妮——”
“哎——”
“吃過飯陪我去罵個人行不行?”
“行。”
……
這天晚上,葛春妮扶著喝的搖搖晃晃的何曉慧,來到周鵬飛所在學校的女生宿舍樓前後,卻不知道閻紅杏住在哪個房間?
“我去問下宿舍管理員吧。”葛春妮說。
何曉慧被酒精軟化了的胳膊拉住了她。
“算了……罵她也不能改變什麼……”
看著這個虎頭蛇尾的傢伙,葛春妮又好氣又好笑。
“春妮,曉慧,你們怎麼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隔耳膜,葛春妮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肅然站立,條件反射似的穿上了防禦的盔甲。
禮堂今晚有舞會,閻紅杏剛從那裡出來。她笑眯眯地望著兩,臉上還帶著旋轉製造出來的紅暈。
“走錯地方了。”何曉慧拉著葛春妮就要逃。
“你是來找周鵬飛的吧?他爸怕他被壞人帶壞了,把保護起來了。”她“咯咯咯”地笑著,像只下蛋的小母雞。
何曉慧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上牙死死地鍘著下唇,眼睛四處打量著找東西。
在門口那隻防賊防盜防男生的大瓦數燈泡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何曉慧的嘴唇已經滲出了血。她的手緊緊地攥著,青筋蚯蚓似地凸顯。
這是她發飆的前兆!
葛春妮握住了那雙纖細骨感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她在顫抖:“曉慧,你要是相信我的話,這事交給我來辦。”
她顫抖著的身子慢慢平復下來,點了點頭。
葛春妮把閻紅杏叫到了一旁。
“一個人要有底線!”葛春妮的聲音像是穿越冰河時期而來。
閻紅杏挑釁地看著她:“底線是勝利者書寫的。”
“所以呢,你覺得,你已經在勝利者的證書上籤章了嗎?”葛春妮眼裡全是輕蔑和不屑。
閻紅杏一怔,不由有些收斂。壞事做多了,心裡會鑽進鬼,時不時就會哆嗦一下。
“你什麼意思?”她強掩恐懼,虛張聲勢地提高了聲音。
“我給你講個事情吧……”
“我不想聽……”閻紅杏本能地想逃。
“我爸找人調查了,我們高考前一週,有人看到你去寄過信……”葛春妮手抱於胸,一臉地篤定。
眼睛若是能殺人的話,閻紅杏早就血濺五步了。
“我,我,誰看到了?胡說八道……”閻紅杏神情大變,激動起來,“再說了,就算我去寄信怎麼了,那信能說是寄給……”她說到這裡突然剎住了。
“信是寄給誰的?”葛春妮追問。
“我沒有寄信,沒有寄信!沒有寄信!葛春妮你別想訛我!”她退後幾步,轉身匆匆逃了,腳步踉蹌,有幾次差點摔倒。
“我再提醒你一句,做人要善良,否則會遭報應的……”葛春妮衝著她猶如喪家之犬般的身影大聲說。
三天後,何曉慧從北京機場打來了電話。
“春妮我走了,後會無期。”她的聲音裡寫滿了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蒼涼和悲傷。
“有期。等你回來。”她輕聲說。
……
為迎接亞運會的到來,青花縣政府下通知,要求下轄各街道舉辦形式多樣的迎亞運文藝表演。戲曲、秧歌、快板……形式不拘一格,內容追求多樣化。
為在9月22號這天可以順利地看亞運會開幕式,竹塢巷街道參與文藝表演的所有隊伍一致強烈要求演出提前。
牛大媽想,反正就是演給電視臺攝影和報社拍照的,還不如順從民意把活動提前,這樣到了22號,大家就可以安靜地坐在電視機前看開幕式了。她也是“大家”裡的一員嘛。
從上到下,幹群一心,就這麼愉快地將演出時間提前了。
林竹玉本來不參與文藝演出的,可牛大媽想要葛家贊助表演用的舞扇和飯錢,不由分說任命她為秧歌隊的隊長。
馬昭夏自認為隊長非她莫屬,結果公佈後頓覺臉上無光,再次揚言要去宣傳部告狀。
牛大媽最煩她這樣,卻不想在此事上和她過多糾纏,素性將秧歌隊一分為二,林竹玉任兩個隊的大隊長兼一隊的隊長,馬昭夏任副大隊長兼二隊的隊長。
馬昭夏對這個結果依然不滿意,但總算是一隊之長了,便嘟噬嘟囔地帶著隊員們開始排練,想在正式演出的時候碾壓一隊,狠狠地揚眉吐氣一把。
此後街道辦又接到了一個通知,要每個街道抽出文藝骨幹去參加縣裡的表演賽。
牛大媽將這個通知傳達到了林竹玉那裡,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動用大隊長的權力,從一隊和二隊中各抽了幾名跳得不錯的去參賽,二隊隊長馬昭夏也在其中。
馬昭夏知道後卻跳起腳,跑到林竹玉的辦公室吵鬧。
“為啥抽調我們二隊的人參賽?這不是挖我們的牆角嗎?我不同意,堅決反對!”
林竹玉在核對回款的賬目,聞言乾脆拿過算盤噼哩啪啦地打了起來,置一旁的計算器和馬昭夏於不顧。
馬昭夏碰了個軟釘子,就跑去街道辦找牛大媽,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牛大媽又好氣又好笑地斜睇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姐,牛主任,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呀!”
“說啥,二隊從竹塢巷獨立出來了嗎?”
馬昭夏怔住了。
“林竹玉不僅是一隊的隊長,還是整個竹塢巷秧歌的隊的大隊長,為啥不能抽調二隊的參賽?”
“可她們幾個是我一手培養的……”
“她們都是竹塢巷秧歌隊的!你要是不想參加的話可以退出來。”
馬昭夏一聽傻了眼,還沒參賽就讓罰下場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良久後,她將心中的七個不平八個不憤使勁往肚子底層按了按,答應參賽。
表演賽在新體育館內舉行。評委由宣傳部、文聯及下屬各文藝家協會的專家成員組成。
竹塢巷的秧歌曲是根據《紅歌粱》的主題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改編的,領舞人是林竹玉。馬昭夏心裡憋著一口氣,開始後沒扭兩下,就強行霸佔了林竹玉的位置,硬是把她擠得快出隊了。
編舞的時候是按照林竹玉領舞來編的,她這樣讓整體隊形很難保持。
牛大媽急得直叫:“昭夏,馬昭夏你歸位,你的位置在西邊,在西邊,聽到沒有?”
音樂聲震耳欲聾,加上馬昭夏有意不帶耳朵上陣,任憑牛大媽喊破了嗓子,她的城牆臉依然佔據了C位。
牛大媽奪過旁邊秩序維持員的小喇叭,高喊:“馬昭夏,你的位置在西邊,你馬上歸隊到西邊,馬昭夏你馬上歸西,聽到沒有?”
一物降一物,小喇叭一下子就治住了秧歌曲。新體育館是室內場館,“馬昭夏你馬上歸西”波浪般在室內撞來撞去,現場就變成了鬨堂大笑的海洋,有兩個評委甚至笑得彎腰捂住了肚子,差點沒滾到桌子下面
舞曲在高亢的“往前走,莫回呀頭”中戛然而止,馬昭夏像個被捅了一刀的年豬般,愣了幾秒鐘,然後“嗷”的一嗓子嚎叫著,捂住臉跑了出去。
表演賽結束,竹塢巷秧歌隊不出預料地墊了底。
牛大媽和馬昭夏一戰成仇,從此不再說話。
還好地球是圓的,離開誰都不影響它圍繞太陽公轉。轉眼到了21號,竹塢巷迎亞運文藝匯演按計劃在這天舉行。
馬昭夏雖然不再和牛大媽說話,卻沒有退出秧歌隊,依舊參加了這天的匯演。
秧歌表演是分兩個隊進行的,林竹玉和馬昭夏各帶一隊,體育館事件沒再上演。
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也很給力,全程跟進拍攝、採訪。
牛大媽送記者走時,都對她表示,全縣的文藝匯演節目中,竹塢巷肯定是NO1,其他街道和單位是無法企及的。
牛大媽聞言特別開心,心想總算可以在領導面前露一老臉了,吃過晚飯就坐到了電視機前。
果然,在本地新聞裡,竹塢巷秧歌隊的表演特別亮眼,這則新聞的最後,播音員還特意提到“參加今天演出的有林竹玉、馬昭夏等竹塢巷街道的文藝骨幹”。
“胖丫,奶奶領導有方吧?看今天的演出多精彩!”牛大媽忍不住向旁邊的孫女顯擺。
“嗯,沒看我奶奶是誰,全竹塢巷最棒的……胖老太太……”胖丫和她貧嘴。
“這死丫頭,敢和奶奶貧了不是……”牛大媽笑著起身準備打胖丫,門簾“吧嗒”一響,進來個人。
“牛主任你不帶這樣的吧?”一個燙著羊毛卷的女人橫眉立目地站在那裡。
牛大媽像看到不請自來的夜貓子一樣,沒好氣地拿眼皮子夾了她一下,撇撇嘴問:“不帶哪樣的?”
來人叫和闌珊,竹塢巷秧歌二隊的隊員,和馬昭夏好的孟不離焦,馬是長舌婦梯隊的一號人物,她是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