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好後,葛春妮總感覺“竹林路”太過直白,便在懸掛路標的牆體下面,又掛了塊寫有“竹塢街”三個字的金屬板子。“竹塢”二字,既取源於街道實景,更是從李商隱的《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裡借意——“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牌子是葛春妮從自家廠子裡拿的廢鋅版,剪成合適尺寸,用水粉筆蘸了紅漆寫的,一如她的鋼筆字,十分努力,卻總是差強人意。

二姐葛夏妮只一眼,便知道出自葛春妮之手,薅著她的衣襟將她扭送到街道,說要以“破壞公共財物罪”法辦葛春妮。葛夏妮原本想薅葛春妮衣領的,因為矮了她一頭,只好換了目標。

街道主任牛大媽滿口答應,當著她的面取下了那塊鋅皮板。

幾天後,“竹林路”的牌子卻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是“竹塢街”的官制路標牌。葛夏妮氣呼呼地找到街道辦,指責他們得了集體性勢利眼,說葛春妮不就考上了個一中嘛,有什麼了不起!

牛大媽一面說“是啊,這條街幾年就考上了一個一中,有什麼了不起的”打發了葛夏妮,然後用大喇叭昭告全街居民——經研究和各方徵求意見,一致認為“竹塢街”的名字好,已上報地名辦,大家的通訊地址以後要改成“竹塢街”……

葛家在竹塢街的盡頭,由三座南北方向的院落構成,院和院之間有過道相通。

“春妮,你家到底有多少間房子啊?”腳踏車停在葛家南院大門外後,龐新枝問。

“每座五間、三層,中間的院子被過道佔去一間多,三樓有一間是電梯,還有露臺也佔有……算了,我都沒有數清過。”

因離家裡的工廠不遠,葛春妮的父母在南院也設了個辦公室。

葛春妮拉著龐新枝進了南院大門後,想躡手躡腳溜進北院,卻見父親被兩個穿灰色制服、戴大蓋帽的人從辦公室裡帶了出來。

雖沒有戴手銬,但明顯就是押解犯人的模式。

母親林竹玉緊跟在後面。

“爸——”

葛春妮驚叫一聲朝葛國貞跑去,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叔叔你們要把我爸帶去哪裡啊?”她焦急地問,眼眶溼了,瓷白細膩的臉蛋脹的通紅。

“沒事的春妮,我沒事的……”父親安慰她。

葛春妮卻攥著父親不願意鬆手。怎麼可能沒事?這些人隨便吐口唾沫,落到他們身上就是一場瓢潑大雨。

外部矛盾暫時化解了內部矛盾,林竹玉此刻顧不上收拾讓她丟了臉面的葛春妮,央求兩個灰制服:“小張小趙,老葛和你們可是朋友啊,他帶那些電子錶不是倒賣的,就是送朋友,而且誰也還沒送……”

“嫂子,我們是接到舉報才來的。至於那些電子錶是不是賣的,我們會調查清楚的,現在得麻煩葛老闆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其中一個灰制服態度溫和地說。

林竹玉和葛春妮卻從那種溫和中看到了白森森的獠牙。

“我爸真的沒有賣,就是送了一塊給我同學,不信我可以把劉向陽叫來,你們當面問問他。”

葛家名下有印務公司、撲克廠、制扇廠,因此工商、稅務、文化等主管婆婆眾多,攤派訂閱的報紙多達十來份。葛家人從那些報紙上多次看到因“投機倒把”被處罰和判刑的,去年上海首富吳某明還因投機倒把被判了死刑呢……這些要是落到葛國貞頭上,葛家的天就塌了。

“你個死妮子,都怪你!”

”林竹玉的胸脯劇烈起伏著,朝葛春妮抬起手,卻又放了下去,喉嚨抖動著吞嚥悲傷,“你爸要是有好歹,看我不找老劉家人拼命!”

經葛春妮的提醒,她認為向工商局告密的可能是老劉的爸爸劉忠誠。那男人看上去挺老實的,但她還是從他那天的態度中感受到了嫉妒。

“天都要黑了,別磨蹭了。”另一位灰制服威嚴地說。

葛國貞只好跟著他們朝前邁了兩步。

權力就是在別人聽話時才能顯示出來,兩位灰制服的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

葛春妮和林竹玉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掉,追了兩步。

“你們別急,我跟兩位領導到工商局說清楚就好。那只是給朋友們帶的禮物,又沒有在市場上倒賣,不會有事的。”

葛國貞說著掏出摩托車鑰匙遞向一個灰制服。

“你們的腳踏車就先放我這裡吧,明天讓工人給你們送過去。這會兒天都快黑了,騎我的七零回局裡快一些。”

這輛摩托車剛買回來時,倆人來廠裡檢查,騎著兜了好幾圈才戀戀不捨地停下。葛國貞號準了他們的脈,知道他們想再過幾把癮的。

果然,小張毫不客氣地接過鑰匙跨上了黑七零,和小趙一前一後夾著葛國貞,隨著一陣白煙,風馳電掣般不見了。

林竹玉緊追了幾步,又頹然停下了。人的腿怎麼能和發動機的蠻力相比?

“媽——”葛春妮焦急又膽怯地叫了一聲。

林竹玉彷彿被烈火烹油地燙了一下,反手就是一巴掌。

沒有老劉,葛春妮的臉真實地捱了一巴掌,掌心凌虐臉皮的響聲在空寂的巷子中餘音繚繞,像條入冬後未能鑽進土層冬眠的小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著。

龐新枝遠遠地站著,拿手捂住眼睛,彷彿看不到便不存在。她是來給葛春妮壯膽的,很想上前勸阻一下,腿卻不聽指揮地哆嗦著。

葛春妮的臉上瞬間起了座五指山,理虧地低下了頭。雖然她不願意相信,但母親的話有可能是對的,父親被帶走或許和老劉爸爸不無關係。

這晚葛春妮成了全家的眾矢之的,尤其二姐葛夏妮,好不容易從溜圓的物體上扯住個把兒,一定要拽緊葛春妮的小辮子使勁搖一搖,便在飯桌上摔碟子摔碗摔給她看。

“我明天找人打聽一下,看怎麼樣把我爸救出來。”葛春妮沒理會那些乒乓作響,悶頭吃著飯小聲嘟囔。

她有個不同尋常之處,就是天塌下來也要吃飽了再拿肩膀去扛,因為餓扁的身子無法抵禦重壓。

“能不死你,找誰?你一個學生能找誰救咱爸?”葛夏妮咄咄逼人。

“肯定能找到,但不能告訴你。”葛春妮將碗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起身出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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