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姨從沒有動過我一根手指頭”像個魔咒,定住了林竹玉,她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無法再抬高,也無法落下去。

她和姐姐之間的恩怨,豈是葛春妮所能明白的?那是她和孃家人之間的怨懟,豈能對外人講,連丈夫和血脈的相連的孩子們也不可以。

“你,你個死妮子,我九死一生生下你,你就這麼對我……”片刻後,林竹玉緩慢地說。有股溼意從眼底向外攀升,她卻拼命地壓制住。

她是母親,怎麼可以在子女面前敗下陣去?尤其是這個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和相處的三閨女。

“生不生我是你自己決定的,這筆賬不能算到我頭上。”人在墜入深淵時,會拼命地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母親的呆愣使葛春妮覺得找到了自保的武器,開始反擊。

“你——”林竹玉的胸脯劇烈地抖動著,眼底的溼意變成安奈不住的酸澀,沽沽地向外冒著濃酸重鹼般的氣泡。

大女兒葛冬妮是葛國貞前妻所生,林竹玉進門後又生了葛夏妮。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食物極度匱乏,她再次懷孕後,丈夫跑到郊區的田裡和小河中捉青蛙、抓魚給她補身子。

因營養充足,林竹玉懷孕四五個月肚子就特別大。葛國貞當時還是街道醫療所的赤腳醫生,大家都說他把營養藥偷拿給老婆吃了才會這樣……

林竹玉和葛國貞一心想再生個兒子,揹著眾人七長八短的目光,本想生下個帶把的,誰想因胎兒過大,她在撕心裂肺地疼痛中折騰了一天一夜後差點難產而亡,幸好接生的醫生經驗豐富,用剪刀剪開下體才有了葛春妮。

打那後她就患了生育恐怖症。那個差點要了她命的胖乎乎的肉團現在竟然伶牙例齒來氣她……還好,自己沒有因為害怕就不再生,經過不懈努力,幾年後終於如願以償生下個兒子,寄予厚望,起名——葛似錦。

打小,葛春妮的脾氣就是葛家四個孩子中最倔的,尤其四歲的事情後,林竹玉和她相處時格外客氣也格外心虛,可一旦突破某個節點,那種客氣和心虛就會變成暴力。彷彿只有透過這種暴力,才能將這頭小犟驢制服。

有文化的林竹玉打罵起孩子也很講文化。她罵葛春妮從不帶髒字的斥罵,她打葛春妮從不打臉,而在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下真功夫。先天很足的葛春妮,因為後天挑食瘦成了小竹竿子,沒幾兩肉的屁股和纖細的小胳膊小腿上總是青一道紫一道的。

生葛春妮時的閒言碎語讓葛國貞有些傷心,他後來棄醫從商去蚊香廠做了採購員,政策允許後又辭職辦了工廠,兩口子實在忙不過來,在葛春妮十歲那年將她送到林竹玉的姐姐身邊讀書。

從那以後,葛春妮再回來,同這個家之間彷彿就長出了一道隔膜。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走不進親人們的心中。

屋子裡靜的嚇人,掉根針都可以分辨出針頭和針尾的朝向。

林竹玉和葛春妮相互瞪著對方,像兩隻犄角頂著犄角的老山羊和小山羊。

“你聽誰說我和男生出去吃飯的?”

“吳軍去你們學校找朋友玩,看到你和男生在學校外面的飯店吃飯。他知道他媽肯定也知道了,牛大媽知道的事情就等於馬昭夏也知道了,她那張嘴……可能全竹塢巷都知道這事了。”

林竹玉終於說出了答案。她明白,若不實話實說,葛春妮絕對會拿個小喇叭,從竹塢巷的東頭喊到西頭———誰冤枉她和男生吃飯了?這麼一來,葛家就從人人羨慕的物件變成了笑話,而馮春生家最近就要來下彩禮……

“我沒有!這個死吳軍,沒事就往咱家跑,吃咱家的飯看咱家的電視,知恩不圖報也就罷了,還敢冤枉我!他剛還和葛夏妮鑽在屋裡頭敲破鐵盆子呢,我這就去把他叫來對質。”

自從買了22寸的大彩電。

“先富起來”的葛家就成了竹塢街人想當然的公共禮堂,他們在葛家從《西遊記》《射鵰英雄傳》,看到《烏龍山剿匪記》和《紅樓夢》,吳軍是這臺大彩電的鐵粉,從沒落下過一集電視劇。

葛春妮說著就要衝出去,被林竹玉一把扯住了。

“你個死妮子,不許去——”

葛春妮掙扎了兩下沒能掙脫,不再動彈。

林竹玉以為她放棄了。誰料剛一鬆手,她就兔子般衝到門口,拉開屋門扯著嗓子喊:“吳軍,吳軍你給我過來,上次看電視你把我家的床都坐壞了,到今兒都沒賠呢,現在還敢冤枉我!我什麼時候和男生一起吃飯了,以後再來我家找葛夏妮彈那破鐵盆子,看我不給你打出去……”

一次來家看電視的人太多,客廳裡擠的滿滿的,眼看著那座寶貝落地座鐘就要被擠倒了,葛國貞只好把電視機搬到了院子裡。凳子不夠,就將一張單人床搬出來湊合,誰料床腿被蟲蛀了,壓在上面的屁股數量暴增後成了危床,最後擠上去的吳軍做了最後一根稻草,“轟然”一聲床就以破罐子破摔的姿態倒塌在地上。

連線三個院子的狹長通道是一個天然的巨型喇叭,於是“葛春妮和男生吃飯”,和“吳軍找葛夏妮彈破鐵盆子”,瞬間響徹在葛家三座院子的上空,毫不拐彎地飛進了西邊鄰居的耳朵,再由鄰居們的嘴,昭告了整條竹塢巷。

林竹玉差點氣暈,真想找個東西將葛春妮敲昏,只能捂著嘴將她拖進了屋子。

當母親宣佈對葛春妮的審訊到此結束後,她像衝破牢籠的小鳥般飛了,留下氣得半死的林竹玉坐在那裡喘粗氣。

葛家不是竹塢巷的土著居民,因為在這附近開辦工廠,費了很大勁兒才將戶口遷來,還劃了很大一塊地方蓋房子。牛大媽從中幫了不少忙,當然也沒少收葛家的香火錢。

“排外”是人的劣根性。葛家此時家大業大,引得一些牛鬼蛇神總是虎視眈眈,隔三岔五就理直氣壯地上門揩油。老二葛夏妮中考落榜後就在家裡幫忙,上次她和吳軍在街道辦看錄影的事情後,林竹玉曾私下教訓過二閨女,不想讓他們再來往,可葛夏妮卻軸著一根筋,聲稱要不讓她見吳軍,她就去死。林竹玉無奈中只好睜隻眼隻眼。後來又想,若他們真的成了,葛家就和牛大媽的勢力就完全地纏在了一起,小神小鬼再來找茬總得拈量一下。

誰想八字還沒熬成兩捺,就被葛春妮捅了出去,林竹玉怎麼能不氣?

青花一中在城北邊。從竹塢街一路向北都是緩坡。

葛春妮奮力地踩著二八大槓,載著龐新枝向學校走去。昏黃的路燈將她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春妮,對不起……”龐新枝囁嚅著道歉。

“和你有什麼關係,該道歉的是吳軍。”葛春妮的聲音裡含著刀槍劍戟。

“不是,當時我應該進去和阿姨說清楚的,可我害怕……”

“說清楚什麼?”

“前幾天我們在華江吃飯,人太多,咱們就和劉向陽他們拼桌了。我想,吳軍應該是看到那個去你家亂說的……”

“哦……別,千萬別讓我媽知道我和劉向陽一個桌子吃飯了,不然第三次世界大戰肯定在我家爆發了,”葛春妮說著又憤憤地嘟囔,“佛的眼中只有佛,狗屎看誰都像狗屎。”

青花一中大門外的確有幾家小飯店,華江是其中之一。

學校大食堂的飯菜車軲轆似的,早上槓子饃、稀飯、蘿蔔、鹹菜四選一;中午清水煮麵,再澆一勺子黑乎乎只見油星不見肉的不知道啥東西打的囟;晚上鹹菜、白菜、稀飯、槓子饃四選一……以上飯菜僅為填飽肚子的功能,和“好吃”沒半毛錢關係,不少學生的午飯都跑到外面的小飯店解決。

這些飯店大多也是老三樣——素面、熗鍋面和炒麵,但桌子上的油炸辣椒麵兒可以隨便放,雖然常摻假,但放上一小勺,也算是人間美味了。

葛春妮和龐新枝偶爾也出去吃。放學後學生們一窩蜂湧進小飯店,單獨落座不可能,男女生拼桌是常有的事情。

吳軍冤枉葛春妮的話,是由二傳手葛夏妮傳給林竹玉的。葛夏妮將龐新枝帶開後,就扔下她向吳軍彙報戰果去了。

龐新枝又回到原處,將屋裡的一切聽了個一清二楚,正想進去解釋清楚時,發生了林竹玉打葛春妮那一幕,她嚇壞了,蜷縮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

“春妮,疼嗎?”龐新枝問。

上弦月冷冷地掛在天上,像一顆情有獨鍾的眼眸,無限深情地凝視著大地。

“月亮真好看……”葛春妮自言自語。

“春妮,為什麼你二姐的衣服那麼多,一衣櫃都是她的,你的卻那麼少?”龐新枝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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