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周連忙接話：“阿姨您的包子做的真好吃，節後哪天開門啊，我當第一個顧客。”
原來這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也知道年三十飯店放假呀……春妮心中一暖，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和王英說話才特意停下來的。
“他不回來咱還能被擱到年的這邊？這年照樣過！趕緊回來——”院子裡突然傳來劉茂山的怒吼聲。
“阿姨您回去吧，我們也回去了。”春妮說。
“沒事，你們快回去吧，你……公公婆婆該等急了。”她的“公公婆婆”四個字說得格外生澀。
是命不和她們講道理，她們又能怎樣？春妮不捨地點點頭，上了摩托車。
“阿姨再見。”周小周揮揮手，加大油門，紅五羊冒著青煙跑了。
悲傷像一條喂不熟的狗，總是在你最脆弱的時候追上來瘋咬。
春妮扭頭望了一眼，發現站在冷風裡的王英阿姨拿著衣角擦眼淚後，淚水不由也湧了出來。
紅五羊風馳電掣般將夜色扯開了一個口子，西北風乘虛而入，從裡到外將人凍了個透徹。
摩托車車駛過一段崎嶇不平的路面，春妮被顛地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不由緊緊地扯住了周小周的衣服。
周小周卻玩得十分花哨，行軍打仗般毫無停頓的意思。
“慢一點……”春妮喊。
他沒吭聲，單手持車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遞向她。
“給劉向陽打個電話，讓他回來看看父母。他為了躲我們，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家吧。”
春妮心裡一驚，接著像在冰天雪地裡長途跋涉了很久，有善意的人送上來一杯熱茶，從內到外都暖乎乎的
她接過了手機，撥打了老劉房東的座機。
號碼是何曉慧給她的，要她在結婚前好好罵老劉一通，就算嫁作他人婦，也要嫁得不帶怨恨。
她牢牢記住了號碼，卻沒打，沒想到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喂，誰呀？”一陣踢踢沓沓的腳步聲後，老劉的聲音傳來。
“是我，葛春妮。去買張明天一早的車票回來過年吧，王英阿姨很想你……”
電話那頭，沉默像無限迴圈的逗號，無聲地擴散。
“青花是家，無論你願意不願意，都是刻在身上無法抹滅的印跡，躲不開，剜不掉。”春妮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車子輾過一截裸露的鋼管，春妮差點飛起來。這次她沒有猶豫，緊緊地從後面抱住了周小周。
……
回到家時，客廳裡熱熱鬧鬧的，周鵬飛的大哥大嫂帶著兒子週一航也回來了，在廚房幫著張羅飯菜。
閻紅杏雖然一身素淨，精神似乎比在葬禮上好了很多，進進出出的幫忙拿凳子，擺放碗筷。
一家人一團和氣地聚在一起吃過飯後，閻紅杏拉了大嫂去東廂房說話，大哥周紅旗和周鵬飛去小書房聊天，周書記拿來積木和小孫子玩……一切看上去和過年的氣氛十分契合，卻又有些異樣——周紅旗、周玉芬、周鵬飛，是周書記前妻所生，只有周小周是韓素君和周書記生的，此情此景，似乎變成了兩個陣營。
韓素君推了下春妮：“我來收拾，你去找大嫂她們說話吧。”
葛春妮搖搖頭，挽起袖子，和周小週一起幫忙收拾桌椅，洗碗……待一切收拾停妥後，春晚正好開始，她就搬個椅子坐在韓素君旁邊一起看電視。
春妮見韓素君一臉疲倦，不住拿手捶打胳膊腿，就將她的腿抬起來放到自己腿上，給她按摩。
“哎喲，可真舒服……”韓素君接過周小周遞過來的茶水呷了一口，“我就想生個閨女，卻生了小周這臭小子。在一中第一次看到你，媽就喜歡上你了，後來有事沒事就去找你套近乎……哈哈，看看，我種個葡萄籽兒，收穫個大冬瓜，賺了。”韓素君看著葛春妮，笑得眼角的餘尾紋都加深了。
“媽，還是我最懂你，幫你把春妮追回來了。”周小周站到韓素君的身後，給她揉捏痠疼的背。
“臭小子，是我幫你追春妮的呀，還是你幫我追的春妮？”韓素君笑著打他的手，“當然，咱春妮人見人愛，能來咱家是咱們的幸運。”
春妮被她誇的臉都紅了，不敢接話。
周書記看他們聊得熱鬧，也湊了過來：“春妮啊，你們買廠長給我彙報工作時，說你在廠裡表現的非常優秀，作品屢屢獲獎，有沒有想過進步呢……”
“這個，我剛上幾年班，這麼快就提拔的話會不會被人說閒話啊……”春妮有些不好意思。
“傻孩子，你能力強，別人有意見也得保留……”韓素君說著看向了周書記，“下次老買要是再給你彙報，就順著他的梯子下，把咱春妮給提拔了。”
“好。”江湖傳言中的鐵面無私的周書記，竟然破天荒答應的非常痛快。
“這還差不多。”韓素君滿意地說。
門被推開了，大嫂林紅豔走了進來。
“爸你要提拔誰呀？我的事情怎麼樣了？”她笑眯眯地問，眼神卻是冷的。
“不是說過了嘛，你的事情得找機會。你剛從外地調回本市半年，工作上沒有什麼成績，破格提拔不合適。”周書記伸手去拉小孫子週一航，林紅豔卻一把扯過了兒子。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周小周喊：“快看，趙麗蓉和鞏漢林的小品開始了……”
幾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了。
“媽媽我想看《海爾兄弟》……”週一航喊。
趙麗蓉一身宮庭裝扮，正和鞏漢林逗樂……儘管大家都想看小品，周小周還是問侄子：“一航，《海爾兄弟》是哪個頻道？三叔給你換臺。”
“爸，你的意思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我就這樣呆在單位裡當個普通人員？”
周書記的臉沉了下來。
“三叔我想自己拿搖控器自己換……”週一航說。
周小周將搖控器遞向他。孩子剛想接，卻被林紅豔一把拍開了。
“看什麼動畫片呀，這個家有咱們什麼事嗎？有後媽就有後爸，咱們三口在周家連呆的地方都沒有！”
韓素君拍拍春妮的手，她停了下來。
周書記臉色陰沉地站了起來：“怎麼說話的？給你媽道歉！”
“憑什麼？她的兒媳婦就可以破格提拔，到了我這裡就不行了，爸你偏心眼還不讓人說了！”
韓素君起身，眯著眼睛看向了林紅豔。撇開周書記的光環，她在青花乃至整個市，都是首屈一指的好婦產科大夫，受人尊敬和愛戴，現在竟被人指著鼻子教訓……
戰爭一觸即發，葛春妮連忙拉起韓素君朝外走：“媽，去我們屋看春晚吧，你不是很喜歡趙麗蓉嗎？”
韓素君明白春妮的好心，強忍怒氣說：“好，咱娘倆看趙麗蓉去。”
“呵呵，別以為你們娶了個香餑餑，門風不正的人家，只會壞了我們老周家的名聲！”林紅豔咬著牙根說。
葛春妮驀然停住了，看向她：“大嫂你說誰家門風不正呢？”
“你家。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那個開歌舞廳的二姐夫在外面包養小姐，路人皆知！”
儘管屋子裡的爐火十分暖和，春妮還是從頭髮梢涼到了腳底板。
她強作鎮定地說：“大嫂，說話要講證據，你這樣信口雌黃誹謗人是不對的。”
“呵呵，還誹謗，你隨便去青花大街上拉個人問問，你二姐夫是不是將一個叫肖紅的小姐養在三環莊？”
春妮的腦袋“嗡”了一下，差點沒站住。
吳軍和肖紅的事發後，肖紅就離開了，吳軍發誓詛說徹底和她斷絕了來往。後來春妮不止一次聽二姐說歌廳生意冷淡，為讓生意紅火起來，吳軍常不辭辛苦跑去三環莊的歌廳接小姐來他們這裡坐檯……誰想竟是為了去找肖紅！
周書記的臉色陰沉的厲害，坐到沙裡抽菸。
韓素君將春妮往旁邊推了下：“紅豔，你聽誰說的春妮她二姐夫包養了小姐？你們今天剛回的青花，怎麼就能斷定青花人人都知道這事？”
“我，我，這……”林紅豔像卡帶的錄音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訊息來源。
“沒有人證就是胡說八道，不要以訛傳訛。還有，就算吳軍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情，也和春妮沒一毛錢關係，她是陶瓷廠的勞模和先進工作者，她設計的作品獲得過很多獎項，她父母把她教養的很好，知書達禮，尊敬長輩，所以她能嫁進周家，是周家和我們小周前世修來的福份！”
“她父母把她教養的很好，知書達禮，尊敬長輩”像三記響亮的耳光，“啪啪啪”地扇在林紅豔臉上。
“周紅旗，周紅旗你給我進來……看看你後媽是怎樣欺負我的？她罵我沒教養，讀書少……”她開始撒潑大叫。
周紅旗沉著臉進來了，一個巴掌扇在了她臉上：“我媽說的沒錯，你就是沒教養！”
林紅豔捂著臉吃驚地望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兒子週一航扔下搖控器跑過來也哭了起來。
電視上，鞏漢林尖著聲音唱——宮廷玉液酒
趙麗蓉接：一百八一杯
鞏漢林唱：這酒怎麼樣？
趙麗蓉答：聽我給你吹——
鞏漢林：啊吹！啊吹！
趙麗蓉：瞧我這張嘴呀！一杯你開胃
鞏漢林：（唱）我喊了一聲美
趙麗蓉：（唱）二杯你腎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