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閣後邊有一處獨立的小樓,相比較起秋水閣內花團錦簇,奼紫嫣紅,這裡則顯得雅緻幽靜。

“公子,程二公子親自來了,就在外邊等著。”一個長得虎頭虎腦的小童,來到三樓背面的平臺處,向身著紅衣的絕豔男子恭敬回道。

玹琅眉目懨懨,瞧著興致不高,手中正擺弄著幾種香料,一舉一動風韻天成。

“不見!”

小童不敢勸,後退兩步,轉身離開。

程二公子和幾個狐朋狗友就在小院外邊,看到那小童去而復返,給出了拒絕的答覆,他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不過是一賣笑的,裝什麼清高?今兒公子我把話撂在這裡了,他是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少在本公子面前裝腔作勢,真要不想接客,當初就別進這行當。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真把自己當個貞潔人了?”

到底是出身高貴,太粗鄙直白的髒話他學不來,這番話已然是很惡毒了。

他的嗓門大,玹琅在另外一邊聽到後,根本置之不理,連面都沒露。

秦鹿趴在後窗上,欣賞著後邊這一片湖光美景,秋水閣以水為主,最前方就是主樓秋水閣,後邊則是被九曲水路圈起來的眾多小樓。

樓裡的小倌便住在後邊,而其中位置最好的一棟,便是秋水閣頭牌,玹琅公子的居所。

那邊離著竹樓稍稍有點遠,再加上樓裡熱鬧喧囂,根本聽不到後邊的任何動靜。

棠玉的琴,彈得極好。

秦氏一直都蠻喜歡國風樂器的,最鍾情的是嗩吶。

沒什麼酸倒牙的隱情,純粹是覺得聽著帶勁兒。

看著眼前的男人,秦鹿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顏控晚期,重度戀愛腦。

“其他的樂器會嗎?”

棠玉停下彈琴的動作,看向秦鹿,“會一些,公子還想聽什麼?”

只要不是陪著對方做那種事兒,棠玉都願意滿足客人。

“你會什麼,便彈奏什麼。”

“琵琶可以嗎?”棠玉問道。

秦鹿點點頭,繼續看著窗外。

夜風徐徐,絲竹幽幽,能聽到其他房間裡,有人唱著不知名的曲子,婉轉中帶著絲絲的慾念,聽的人心裡癢癢的。

**

程二公子眾人最終沒有見到那位玹琅公子,只得憋著一肚子氣離開。

進入閣中,他們招了幾個小倌帶回房中,發洩著對玹琅公子的不滿。

那幾個小倌痛苦的忍耐著,心裡即便再憤怒,也只能忍著。

兩邊他們都得罪不起。

在秋水閣內,玹琅公子的地位很高,連鴇母都得捧著他。

他的背後不僅僅有丞相撐腰,更有當朝六公主護著。

相較其他公主,六公主最得當今陛下的疼愛,尤其六公主的母妃還是相爺的親妹妹,誰敢招惹他。

連這幾位京都的紈絝公子都吃了閉門羹,不敢找玹琅公子的麻煩,只能將怒火發洩到他們身上,一群猶如浮萍的賣唱之人,更是不敢觸怒對方的黴頭。

“憋著幹什麼,給本公子喊出來。”程二公子看著小倌隱忍的模樣,心內不快,動作更加兇狠。

小倌被折騰的厲害,也怕不聽從對方的話,換來更深的折磨,只能鬆開嗓子,喊了起來。

一時間,房內群魔亂舞,穢亂不堪。

月上中天,幾個人踢開身邊的小倌,整理一番,拉幫結夥的離開。

馬車軲轆轉動著,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夜巡的城衛看到這些馬車,亦不會阻攔。

宵禁,禁的是普通百姓,而非世家公子。

馬車駛入將軍府,侍從在外喊了一聲。

“公子,回府了。”

侍從靜候了一會兒,沒聽到裡面的動靜,再次喊了一聲。

許久之後,侍從和馬伕面面相覷,上前掀開馬車的簾子,卻見程二公子已經倒在了馬車內,空氣中還有種淡淡的香甜味道,很好聞。

兩人趕忙將他攙扶出來,卻不想他的臉色發黑,瞳孔瞪得滾圓,眼神裡還帶著臨死之前的驚懼。

馬伕和侍從全身發抖,手腳冰涼,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緩過神來,侍從手腳並用的撒腿奔向主院。

不消片刻功夫,程家上下都圍在了程二公子的屍身前,尤其是程家的老太太,看到孫兒屍體的第一眼,便“啊”的一聲昏死過去。

**

一夜之間,京都死了六位世家公子。

當京兆府火急火燎的趕來扶風將軍府時,得知程家的二公子居然也死了,一時間感覺自己的脖子都涼颼颼的。

看著壓抑著無邊憤怒的程將軍,京兆府郭大人也是一臉的菜色。

“不瞞程將軍,太傅府的三公子,禮部侍郎楚大人的獨子,巡防營周大人的幼子等,五位公子在太傅府集體被殺……”

之前還被小兒子的死訊氣憤到理智將失的程將軍,不知為何打了一個寒顫。

“何時的事?”他愕然問道。

郭大人重重的嘆息一聲,“就在今夜戌時末,五位公子在太傅府把酒言歡,突然就聽到有人尖叫,等家丁趕過去後,屋內鮮血流了一地。”

天還未亮,程將軍覺得這天兒似乎要變了。

其他的不說,只說太傅之子的死訊,就做惹得京都震盪。

而且太傅府,大盛朝真正的有底蘊的世家,和宰相府不分軒輊,誰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府中將嚴公子殺害?

他猛地抬頭,看向西北方向,那裡是皇城。

可能嗎?

如果是真的,原因……

不對,真要說原因,還是有的。

那位心尖上的人,香消玉殞,說句真心話,的確是被世家給逼迫死的。

郭大人見他陷入沉思,在旁邊靜靜的坐著,沒有打擾他。

一直到天色泛著曦光,程將軍才回過神來,起身送走了郭大人。

站在廊下,看著即將放亮的天色,他覺得京都可能會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動。

他到底是要不要摻和進去?

秦鹿回到家中,所有人都睡了。

連澡都沒有洗,直接脫了外衣躺下了。

**

謝清池在早膳的時候,發現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凝重。

小心翼翼的看向齊王,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開口,“父王,您怎麼了?”

齊王淡淡的瞥了眼兒子,“這幾日別出府。”

本想中午去臨仙樓用膳的謝清池“……”

“昨夜京都死了好幾位世家子弟,其中就有嚴穹那老匹夫的孫子,扶風將軍府的老二也死了,另外幾家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出身。”

“咳……”謝清池沒忍住,咳了一聲,在齊王看過來後,乾脆咳嗽的更劇烈了,“咳咳,咳咳咳……”

齊王嫌棄的把自己的茶碗放到兒子面前,“如今京都戒嚴,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你……”

他倒是想和兒子說些朝中的事情,可想到兒子的智商和心機,只得作罷。

如今世家掌控天下,他即便是貴為王爺,也不得不矮上一頭。

正值多事之秋,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可要小心護著。

紈絝有紈絝的好,至少活得長久。

而且,齊王也懷疑這背後有皇帝的推動。

謝清池心裡有很多話在翻滾,卻不敢說半個字。

“父王,兇手有眉目了嗎?”

齊王嘆息著搖頭,“世家府邸戒備森嚴,兇手能無聲無息的避過所有人的耳目潛入嚴府,並且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殺死幾位世家子,非常人不能做到。怎麼抓?”

齊王是樂見這種情況發生的,甚至還想過,為什麼不連同那些老東西一塊端了。

可惜也只能想想。

不過能讓他們死幾個年輕後生,也是喜事一件。

“父王,京都新開了一家臨仙樓,裡邊的膳食做的堪稱天下一絕,中午咱去嚐嚐吧?”

齊王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兒子,有心想罵兩句出出氣。

可想到兒子現在的樣子,是他刻意引導並縱容的,也只能無奈嘆息。

“我不去,你約上旁人去吧。”

“唉!”謝清池歡快的點頭。

他不能不去,還得催促幾個好兄弟去把賬目結清。

若是耽誤了,惹得那人不高興,說不得他們幾個也得死。

用過早膳,在齊王幽怨的眼神裡,謝清池笑嘻嘻的跑了。

臨近中午,秦鹿癱在後院躲懶。

卻見掌櫃的走過來,低聲道:“夫人,齊王世子在外求見。”

“他一個人?”秦鹿懶散的問道。

掌櫃的笑道:“他身邊還有三位公子,不過齊王世子想單獨見夫人。”

“放進來。”秦鹿招呼屋內的兒子,“韓鏡,送壺茶來。”

“哦!”韓鏡伸長脖子應聲。

不多時,母子倆看到一個笑嘻嘻的傻憨憨從外邊一路小跑進來,看到秦鹿,似乎覺得很意外,下一刻笑的比頭頂的豔陽還要燦爛。

“真的是姑娘呀。”

湊到秦鹿身邊坐下,剛要說什麼,卻察覺到自己正被人緊緊地盯著。

扭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小男孩。

剛要咧嘴笑,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湊近秦鹿身邊道:“姑娘,這位莫不是從嚴府帶出來的?”

秦鹿抬起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謝清池沒防備,直接被拍趴下,腦袋磕在方几上,紅了一小塊。

“哦喲喲喲,哦喲……”他捂著額頭,眼角都沁出了淚花兒。

“我兒子。”秦鹿給了他答案,要不是自己手快,兒子恐怕就要自己下手了。

謝清池擦拭眼角的淚花,“你居然成親了,兒子都這麼大了?”

他心裡閃過失落。

“怎麼還敢來找我?”秦鹿轉移話題。

果然,這傻憨憨被帶偏了心思,“為什麼不敢,我結賬了的,中午要在這邊用膳。”

“吃了臨仙樓的飯,嘴巴就得閉緊一點,明白嗎?”

“明白。”謝清池點頭如搗蒜,“你放心吧,只要姐姐殺的是世家,我永遠都會支援你的……默默地。”

不僅僅是謝清池,可以說整個謝氏皇族,都對世家深惡痛絕。

曾經的謝家,是大康的藩王,包括北黎和南楚皇室,皆是如此。

地域廣袤,國力強橫的大康王朝,最終被世家瓦解。

如今謝家似乎也面臨著大康王朝當初的處境,或許更要步大康的後塵。

謝氏皇族百多年來一直在嘗試著擺脫世家的控制,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謝氏皇族的權利,被世家一點點的蠶食,無能為力。

在這之前,秦鹿覺得這孩子可能不是真傻,畢竟出自皇室,怎麼可能是個憨憨。

此時看到他樂不可支的樣子,秦鹿信了。

放眼天下,有誰能悄無聲息的潛入高門府邸,殺死數位世家子弟。

用腦子想想,他們都不會承認是自己府內的人巡查鬆懈。

人都死了,打殺府內的下人,也不能讓死者復活。

退一萬步,就算殺死一萬個下人,在世家眼裡,也抵不上子孫一根手指頭重要。

所以,滿腔的怒火該找誰發洩呢?

自然是能替子孫找到生命平衡的那個人。

皇室!

尤其皇帝剛死了心愛的女人,在世家眼裡,皇帝心裡可能對他們有了仇恨。

韓鏡坐在臨窗前的書桌上,看著背靠著牆壁的沈頌。

兩人目光對視,都從對方的視線中看到了憐憫。

這孩子是真的憨。

韓鏡瞭解,前世他在朝堂嶄露頭角時,齊王已經是謝清池了。

一把年紀了,還是喜歡約上那幾個損友吃喝玩樂,半點國家大事都不管,甚至都沒有任何興趣。

他的確是個紈絝,還是個不讓人討厭的紈絝。

繼位的三皇子也願意養著這些皇室宗親。

而且最待見的就是這一位。

每年皇帝都會賞賜他一些錢財,誰讓他是最省心的那一個呢。

從不給人添堵,更不會暗搓搓的插手朝堂。

“你有夢想嗎?”秦鹿問道。

謝清池愣了一下,然後挺了挺胸膛,“我只想做個吃喝不愁的紈絝。”

秦鹿:“……”

韓鏡支頭看向屋內的博古架,險些憋不住笑。

這傢伙,果然與常人不同。

“日後面對大風大浪,你也要保持現在的狀態。”秦鹿拍拍他的肩膀,“像你這般目標明確的人,真的很少見了。”

“姐姐也這般認為的?”謝清池好像找到了知音,“父王也說,這輩子不需要我出人頭地,只要我能健康快樂的活著就行,我最聽父王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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