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莊的人得知公子回來了,還要辦一場流水席。

次日下午,莊子裡的人把家裡的東西都帶上,鍋碗瓢盆的,還有地裡新鮮的蔬菜,莊子上的人甚至還抓了好幾頭養肥了的家豬。

秦家莊也不是人人都在作坊上工,也有些是後嫁到這裡的,乾脆在村正的主持下,建了養雞場和養豬場,每年養好的豬除了賣掉一些,年底還能留著自家吃。

而且一些個莊子裡的婦人,專門挑了一些老母雞留著下蛋的,這些豬肉和蛋類還供應者縣裡的臨仙樓。

相比其他的村落,秦家莊算是桂雲縣頂頂的富裕村子了。

與此同時,王縣令也帶著兒子過來了。

王縣令在這裡幹了幾十年,說實話,現在就算是讓他走,他也有心無力。

主要是他在前今年就退下來了,如今縣令是王縣令身邊的一個儒雅書生氣的男子。

“怎麼樣,賦閒的生活還好嗎?”韓鏡問道。

王縣令捋著鬍鬚笑道:“託陛下的福,每日不需要再去縣衙點卯,還能拿著十兩銀子的養老銀,算是很好了。”

“你當年的家底我可沒動,有這筆家底也夠你晚年過得舒服了。”

“哎喲陛下這裡說的哪裡話,我的家底也掏空了一半咯,也是這些年跟著陛下,切實的擺正了心態,看清了民生疾苦,早幾年縣裡的育幼堂和敬老堂投入了不少,不過卑職心裡高興,本來那些銀子……陛下您也知道,卑職就愛銀子。”

“這話說得,世人慌慌張張,不過是圖那碎銀幾兩,可就是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萬般慌張。吃喝拉撒需要銀子,子女讀書需要銀子,生病了、人際交往了,這些都需要銀子。世人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誰也不是喝著朝露與西北風就能活下去的,愛銀子沒錯。”韓鏡也愛銀子,“但是,只有憑藉自身的努力,不走歪門邪道賺到的銀子,才是真正屬於你自己的。”

“陛下說的是。”王縣令和新任縣令贊同的點頭。

本來,新任縣令還為王縣令的言語而憂心呢,沒想到陛下居然是這樣隨和的人。

“前朝的文武百官,能如你這般安安穩穩離休的,沒幾個,如今既然脫離了朝堂,也不要對著新任縣令倚老賣老,你是我大秦老臣,到了該讓路的時候就得讓路,老的不讓路,新的怎麼能上位呢,是吧?而且一個天下的運作,最重要的是後繼有人,他哪裡做的不妥當,你可以心平氣和的告知對方,畢竟你做官幾十年,經驗肯定不是新人可比的,這是你的優勢,不過曾經那些奸猾手段就別教給後人了。”

“人總有老的時候,你能護住子孫千秋萬世?新老交接就應該融洽的完成,如此新人會記著你的提點,自然不會苛待你的兒孫。有些人覺得自己性格就是如此,改不了。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人或者事是無法改變的,單看有沒有讓你改變的條件和籌碼。大秦官員理應從百姓中來,然後再回到百姓中去。我在京都日日翻閱奏章,目的是什麼?不都是為了大秦江山長治久安?可這天下,不是我韓鏡的天下,也不是你們這些官員的天下,而是生活在大秦疆域沒,所有人的天下。”

“有些事情,比如關乎民生,必須要做,哪怕前方有千難萬險,粉身碎骨也要做。有些事,比如貪汙受賄欺壓百姓,決不能做,即便面前金山銀山,也要有拒絕誘惑的定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人活著可以只為了自己,但是這種人絕對不能踏入官場,若是一個昏官,禍害的將是一片地方。”

“你能改正,與我無關,是我孃的功勞。當然也是你自己抓住了機會,不至於在大秦建立之初被砍了腦袋。”

王縣令摸摸自己的脖子,想到初次見到秦夫人時的畫面,忍不住開始懷念往昔。

“那時也是卑職性子莽,自認在這桂雲縣做了那麼多年縣令,沒有卑職擺不平的事情,誰知道就遇到了性子比卑職更狂傲的秦夫人。曹大人倒是也得到了善終,卑職兩年前去州府送別曹大人,我們兩人都是因秦夫人而改過自新的,比起旁人更多了些惺惺相惜。”

王鴻站在王縣令身後全程沒有說話。

如今他早已為人父,兒子在讀書上中規中矩,不想他年輕時那般胡鬧,他這個父親比起自己的父親,省心很多。

韓鏡笑道:“去年縣裡的稅收如何?”

“這今年縣裡的稅收普遍都在五十萬兩左右,肅州府不算太富裕,旁邊的靈州府那才叫富庶,一個縣的稅收都高達百萬兩。”

新任佟縣令開口彙報縣裡的工作。

“每年的稅收都需要給州府報賬的,桂雲縣是我和孃的第二故鄉,我不希望看到這裡出現一些讓我臉上無光的事情。”

新老縣令忙站起身,“卑職明白。”

韓鏡壓壓手讓兩人坐下,“佟縣令來到縣裡住在哪裡?”

“回陛下,住在縣衙大院裡。”他出身普通,不是富戶當然也不窮,但是想要買套宅子卻很難。

每月俸祿八兩銀子,一年是九十六兩,當然這僅僅是俸祿,還不包括夏冬兩季的補貼,同時在大秦特定的節日內,縣裡會根據眾人的一致決定,購買一些物資發放,這些物資是實物,不能折算銀錢。

年底當然也會根據縣裡一年的收入發放年終賞銀,這是朝廷官員手冊裡明確規定的,非是地方胡亂敲定。

如此林林總總的加起來,一年差不多能拿到一百三十兩左右。

足夠家裡的花銷了,可想要買宅子,遠遠不夠。

“桂雲縣衙也有好些年了,如果稅收足夠的話,可以適當的取出一些銀錢重新修建,可以在府衙周圍單獨開闢出一塊地,修建一些宅院,供一些官吏居住,當然這些宅院是屬於桂雲縣的,不能買賣也不能繼承。佟縣令應該知道,大秦官員的排程斷則五年,長則十年,在任職期間,如果做得好,吏部下來調查後沒有發現有任何違法亂紀之事,你會被繼續調任。如果發現有徇私枉法,則會被革職查辦。調任的話,在任職地買宅子不划算,有了縣衙所屬的院落,終究是方便些。”

佟縣令心生感激,“多謝陛下。”

“你們都是大秦的官吏,在地方為百姓謀福祉,總不能讓你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王縣令就不用了,他在桂雲縣這麼多年,家裡的宅子可是價值不菲。”

王縣令嘿嘿一笑,“都是陛下寬宏仁慈。”

幾個人聊到暮色黃昏,外邊崔二進來喊他們用膳。

韓鏡站起身,道:“走吧,晚膳後你們回不去,可以暫時留在這裡,此處的房屋很多。”

外邊早已點燃了燈籠,將這片山谷襯的亮堂堂的。

遠處山林裡猛然傳來虎嘯聲,佟縣令被嚇得全身一哆嗦,其他的人倒是充耳不聞。

永安乖乖的坐在傅奪身邊,看著面前的膳食,笑的合不攏嘴。

“爹爹!”看到韓鏡,她揮舞著手臂打招呼,“爹爹,用膳啦。”

“來了。”

**

三月底,韓鏡一行人開始返程。

他們沒有驚動地方官吏,也沒有驚動秦家莊的人,搭乘一艘客船,沿江而下。

回去是順水而行,行程比來時快了不少。

眾人都想著早些回去,韓鏡思念母親和妻子,永寧想念皇祖母和孃親,傅奪心裡只惦記著他的太后娘娘。

如此一直到四月中旬,馬車今日長安城,一路賓士回宮。

看到兒子的第一眼,秦鹿就垮下繃直的腰背,“趕緊把這些政務都帶走,我可得好好歇歇了。”

韓鏡還沒開口說話呢,便遭打了母親的暴擊,頓時哭笑不得。

“娘,兒子剛進門。”

“誰管你。”抱著小孫女,揉著她軟芙芙的小臉蛋,“安安,外邊好玩嗎?”

“和宮裡差別不大。”永安想了想,“我特別想皇祖母。”

“是嘛。”秦鹿抱著她軟軟的小身子,“皇祖母也想你。”

說罷瞪了兒子一眼,“快點拿走呀,剩下的都不是重要的,可以放兩日,你且回去好好休息,養養精神。”

韓鏡笑道:“就知道娘還是疼兒子的,那我先走了。”

“去吧。”秦鹿把永安推到兒子身邊,“笙笙在寢宮,把你女兒帶過去,這些日子一直觀念著呢。”

“好!”

韓鏡把女兒領走,也就是來和娘打聲招呼,讓她能夠安心。

他帶著女兒出去了近兩個月,妻子的確該著急了。

父女倆離開,傅奪走到秦鹿身邊坐下。

“累嗎?”他說不出太親密的話,思念卻是真的。

秦鹿挑眉笑了,“不累,這些事對我來說很容易拿捏,東桑村那邊沒事吧?”

“沒事。大房過得很慘,沒有一個省油的燈。我們過去的當晚,大房當家的酗酒,打翻了燭臺,險些把一家人燒死,後來被村子裡的人滅了火,只他的一條腿被燒到了,不妨礙走路,其他的人也沒事。”

秦鹿嗤笑,“倒是命大。”

傅奪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按照娘娘的個性,不像是能被那家人欺負的樣子。”

“韓鏡的父親是為我上山摘果子,被山裡的野獸給吃掉的。兩位老人沒了兒子,我這個做媳婦的,也願意讓他們一番,到底是因我而死。後來這些人愈發的過分,那兩房的小子甚至想溺死我兒子,我知道再留下是不可能了。”

秦鹿的說辭沒什麼可懷疑的。

至少傅奪覺得合理。

當然,合理不代表全信。

有些事,不需要說的太明白。

當夜,傅奪抱著秦鹿,烙了半夜的鍋貼,方才睡去。

天色微微涼,傅奪醒來,他的太后呼吸清淺,睡的香甜。

側身撐著額頭看著她,三千青絲披散在枕頭上,兩隻白皙的肩頭若隱若現。

抬手將她的髮絲撥到一邊,勾唇笑的溫柔。

知道她大概要睡到半上午,傅奪沒有吵醒她,自己起身去了內室。

鏡中的那張臉染上了歲月的痕跡,明明他比太后還要小几歲,可如今看起來比他都要大了至少十歲。

某個轉瞬即逝的念頭,讓他心生惆悵。

自己真的應該好好的保護這張臉皮了。

從前他不在乎這些的,可如今……

太后應該是因為這張臉,才和他相守數年的吧?

若是他某一日老了,被他的太后給嫌棄了,真的能心平氣和的消失嗎?

到時候陪在她身邊的,又會是誰?

穿戴妥當走出寢宮,守在外邊的年輕女子進來,看只有傅奪醒來。

“傅公子,可要用早膳?”

傅奪點點頭,“簡單來點吧。”

“是!”

不多時,對方送來幾樣早膳,靜靜的離去。

傅奪心不在焉的用了一些,拿著一本書,心神恍惚的坐在椅子裡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回過神便看到秦鹿打著呵欠出來。

起身把人拉到身邊坐下,取了木梳,幫她梳理一頭青絲。

她不喜歡佩戴首飾,通常是一支簡單的簪子就可以。

傅奪不會梳理女人的頭髮,按照以往秦鹿的方法,將她的長髮簡單了挽了一個髮髻,餘下的披散在後背,簡單清爽。

“太后娘娘當初招惹我,可是因為這張臉?”傅奪問道。

秦鹿本來還困頓的精神微微一震,回頭看著他的那張謫仙臉,“不然呢,你看人的第一印象,難道不是臉?”

傅奪心中酸澀,“可我早晚都要老的。”

“生老病死不是尋常嗎?說得好像我不會老似的。”秦鹿笑的眉目彎彎,“怕我有朝一日移情別戀?”

“您可是太后!”傅奪一臉哀傷,“且我跟著太后沒名沒分的。”

“名分是肯定不能給你的,再者說了,就算是和你成親,真有一日我要與你和離,你也不敢反抗。”秦鹿的話看似冷血,實際上卻是事實,“而且,你怎的如此不自信,你不僅相貌萬中無一,人也是很好的。哪怕日後我與你鬧不愉快,戀人之間磕磕絆絆不是很正常嘛,不至於輕易的就與你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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