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之,你下定決心了?”

天津寧河縣蘆臺鎮,這裡是傅劍秋的老家。

一晃二十餘年如一夢,傅劍秋如今業已七十餘歲。

但垂垂老朽的他,雖然鬚髮皆白,行走的步子也明顯不如年輕時那般健步如飛,但仍舊給人以一種精神矍鑠,老而強健之感。

“是的,傅師。”

回答傅劍秋的中年男人,便是徐重光。

二十餘年,他已然是年過四旬,身形雄偉,雖然遠遠比不上一些壯碩如熊的大力士,但卻如淵渟嶽峙,氣度不凡。

更兼他劍眉星目,雙眸電光隱現,英氣逼人,給人一股不怒而威,透視人心的魔力。

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這二十餘年間,風風雨雨,國術大會,武當山之行,中央國術館求學,二上武當山,成為武當劍仙,挑戰孫祿堂與李書文,隨軍長征二萬五千裡,一統南北武術界,抗戰,三年,這二十年的閱歷,反而令他增添了成熟與威嚴。

他的一舉一動,行走坐臥之間,都給人一種極度貼近自然之理的感覺,並且神色淡漠,彷彿有一股神性在其中,好像真的是行走人間的神聖,只有在極少數人面前時,才會流露出他的感情。

傅劍秋就是這少數人之一。

跟在傅劍秋的身旁,兩人在傅劍秋老宅附近轉悠,一邊看著天邊的太陽,四周凋敝得只剩枝幹的樹木,一邊說著話。

徐重光心中頗感過意不去,他們已經有十餘年未曾見面了,自從三七年在上海見面之後,就失去了彼此的聯絡。

傅劍秋隨軍隊撤離上海,後來輾轉於杭州,上海,直到戰爭末期,才回到無錫,以教拳維持生計,寓居於崇安寺大雄寶殿旁一小室內,每天晨昏二次授藝,從學者、拜師者日益增多。

日本人頒佈狗屁《終戰詔書》宣佈投降之後,又是三年戰火,徐重光自然沒有時間脫身,尤其是當最後一場大規模白刃戰和騎兵集團衝鋒的時候,數年來白刃戰和騎兵的訓練,都是武士會在其中訓練,他自己也體驗了一番古代武將斬將奪旗的感覺。

等到建國後,自己一頭撲進了浩瀚的武術海洋之中,鑽研各類拳譜,道藏,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就是八年加上三年又二年,合計十三年未曾見面。

傅劍秋是在今年染上病的,他知道自己已經七十多歲了,萬一出了個什麼好歹,如果死在無錫,不能落葉歸根,對他來說則難以接受。

於是便在今年動身,回到了天津河縣蘆臺鎮老家,倘若按歷史所載,傅劍秋在回家鄉後養病兩年,便辭世而去。

徐重光被薛顛的事情打算自己的研究,再出武林準備趕赴天津的時候,才知道這是,於是先行到天津蘆臺傅師家鄉,求見傅劍秋。

面對傅劍秋的問詢,徐重光沒有絲毫遲疑地回答道:“薛顛與我們形意門的關係太深了,他現在鬧出這許多不該的事情來,若不由我們自己出手,在他事發之前便終結,到時候就是整個門派,整個武術界天大的禍事!”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要知道武林說到底還是以武力為尊。

徐重光能把整個中華武士會和當年實力弱小、完全沒法和國府比的赤色同盟會捆綁在一起,憑的就是他的實力和威望。

而像薛顛這樣的人物,一邊在津門國術館教拳,一邊趁機傳播會道門,導致津門的習武之人多迷信會道門,危害極大,若非是形意門如今有了徐重光的存在,他能把整個形意門都和會道門捆綁在一起,那個時候,才是形意拳乃至整個內家拳的大禍!

會道門本來就是白蓮教和羅教的跟腳,而且這個世界的羅教,也不存在什麼大羅妖女、淨世法王,就是單純的唬人加上一些精神催眠的手段。

畢竟心理學有不少技術也是從中華學來的,比如榮格那本《金花的秘密》,就是對《太乙金華宗旨》的評述和解析。

總之薛顛該死,也必須死。

當年若不是軍中也有習形意門人在,一力維護,形意門只怕不知道有多凋零,多蕭瑟。

功夫高是功夫高,家國大義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嗯。”傅劍秋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他唏噓不已道:“真是歲月催人啊,當年李師.......”

李存義一心為國,倒頭來卻教出了這樣的弟子,令形意門原本的光彩被徹底玷汙。

任誰提到形意門都很難不提到薛顛。

而一旦提到薛顛。

形意門曾經為這個國家所投入,所奉獻的一切,就好像都被薛顛所做的事情給蓋住了一般,很難被人們所知道。

“那麼你有幾分把握了?”

如果按照現實的角度來說,拳怕少壯,近七十歲的李存義與四十多歲的查拳楊洪修比武,也是因為年紀相差太大而落敗。

而薛顛的年齡跟當年的李存義差不多,徐重光的年齡則和楊洪修差不多了。

但實際上,因為民國時期雖然武術名家輩出,也是傳武各種資料自相矛盾,互相吹噓的重災區。

譬如孫祿堂七十歲高齡擊退五名日本劍道高手聯手,李瑞東被四隻藏獒咬住雙腿,大喝一聲藏獒滿口是血,牙齒全部被震碎,宮寶田二十步能躲子彈,薛顛手槍、步槍打了沒事等等。

總之就是神乎其神,但在這個世界,有很多傳武的資料都變為真實存在的了。

所以那些還自相矛盾的資料,就更混亂了。

李存義的門人說李存義三拳就把楊洪修打跌在牆角,楊洪修的門人則說李存義被楊洪修輕鬆擊敗,正因為如此,孫祿堂才會被楊洪修的弟子王子平嚇得狼狽而逃,害怕步上師伯的後程。

故而,根據目前孫祿堂確實在七十歲還擊敗了五名日本劍道高手,宮寶田二十步真的躲了子彈來看,在加上徐重光自己和許多老年的武術宗師交手,他深刻的知道,拳怕少壯的道理,在這個世界,並不管用。

“唉。”傅劍秋再度長嘆一聲,他已經老了,又染了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沒有幾年可活了?

看著徐重光,他不禁回想起當年在杭州收他為徒的時候,想起他第一次上擂臺的時候。

“慶之,你還記得那時候你在國術大會上遇上的第一個對手麼?”

徐重光不禁一笑,點了點頭道:“記得,猴拳的高守武。”

“還記得當年我和你怎麼說的嗎?”

徐重光仔細回憶起當年的記憶,但畢竟時隔二十多年,實在難以記清楚當年傅劍秋對他具體說的什麼了。

“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傅師拿薛顛舉了個例子?”

“是啊!”他充滿回憶的緩緩道:“當年我和你說,他的猴形臻至‘神變’之境,在師父去世,大家來弔孝的時候,他突然出現,表演身法,快如鬼魅,把所有人都鎮住了,然後要和我分生死。你別看他像個教書先生,動起手來,如妖似魔,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顛的身。”

傅劍秋心中無限感慨道:“舉這個例子的時候,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和他的生死戰,會最終落到你和他的頭上。”

“拳道即天道,天意自古高難問,有這一戰也是天道使然。”徐重光微笑道:“況且武學之道,本是行伍世家戰場廝殺博一個功名的,將軍難免陣上亡,那有不分生死的。況且我有十分把握,請傅師安心。”

傅劍秋點了點頭,他相信若無意外,即便是薛顛,也完全無法和自己這位弟子較量的。

想要戰勝徐重光,年齡還在六七十歲,除非是陳攖寧口中的劍仙梁海濱出現,或是南懷瑾口中的劍仙王青山出現,再或者自己的師父武當道總徐本善復生。

這些真正以氣為本,而非僅僅是稀薄氣感的人。

雖然放下心來,但一想到自己的身體已然染病,或許過不了兩年便要離開人世,他雖然不懼死亡,但還有許多遺憾。

回想一生,當年因為功夫純正,得到了李存義先師的讚語:“只有俠農的耕耘,才有秋天的收穫”,並賜字俠農,稱傅俠農,與申萬林老師賜的劍秋二字正好迎合,“俠農耕耘,秋天收穫”。

當時李存義有一本深藏《典春》,記錄了自己多年習武結交的朋友,武林行道的規矩,武林行話,各地師承情況,以備武林人士闖蕩江湖之便,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在武林界有“寧給一錠金,不送一句話。”

這一句話說的就是典春。

然而在師徒分別之際,李存義將《典春》和《形意真詮》都賜給了傅劍秋。

“慶之。”

“傅師?”

“當年先師把形意門秘傳的《形意真詮》交到我的手上,卻因連年戰亂,以致次序顛倒,順序混亂,更有所遺失。

“我恐怕沒有幾年好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我把完整的《形意真詮》弄成這個樣子,將來到地下,恐怕愧對先師。”

傅劍秋鄭重地對徐重光託付道:“我諸弟子中,唯有你成就最高,超越先師,我左思右想,覺得只有它託付給你,由你來整理,才有機會恢復完整。”

“形意真詮?”徐重光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沒有傅師的教授,便沒有我的今天,我定不負傅師所望,將此書整理完整。”

徐重光答應下來,兩人已一路走回到傅劍秋老宅屋內,屋內掛著一柄寶劍,這口寶劍並不見血,卻很得傅劍秋的喜愛。

因為傅劍秋自己十分喜歡京劇,也會唱京劇,所以在上海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梅蘭芳的京劇。

一次演出的時候,傅劍秋認為梅蘭芳霸王別姬舞劍中一折感覺不夠精彩,於是主動到後臺與梅蘭芳交流,說出自己的看法,梅蘭芳覺的說的很有道理,就請傅劍秋親自示範指點,梅蘭芳在指點後非常滿意,便送傅劍秋寶劍一把留做紀念。

“慶之,你來替我寫點東西吧。”傅劍秋本來居於來家,每日無事練練書法,唱唱京劇,懷念先師李存義。

今日徐重光的到來,告知他薛顛的事情,更加令他生出對先師無限的思念。

他想留下什麼什麼來記錄老師和自己的一生,但又因為心中對李存義的懷念,難以下筆,故而希望由他口述,徐重光來執筆,以為《形意真詮》做跋。

他想了想,緩緩回憶道:“先師李存義先生,字忠元,河北深縣人,生於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卒於民國十年辛酉二月二十八日。”

“先師生有異秉,體魄魁岸,面如重棗,目光如電,聲若洪鐘,而恭溫可親,科目矍爍,恆如五十來人。”

“當在未老之年,國事日非,清廷腐朽無能,喪權辱國,外侮死亟。庚子之歲,八國入侵,洋兵到處擄掠,姦淫燒殺,民不聊生。當時有血氣者,號稱義民,組織義和團奮起抗擊。”

“先生當時年五十四歲,即參與該團張德成、劉十九所部,單刀上陣,每戰必先,勇猛殺寇,血透重衣,尤在天津老龍頭火車站一役,摧枯拉朽,洋兵披靡,遺屍盈野,棄曳而竄,時人稱快,譽先生單刀李而不名,單刀李之稱,實由此始。”

“劍秋少好拳技,漸壯慕先生名,負籍於門牆,朝夕領誨,刻苦磨練,與同窗尚雲祥、郝恩光、黃柏年、李海亭、馬玉堂、姜玉和諸兄,切磋多年,各識膚淺。”

“畢生浪跡南北,教徒自遣,以先生所教,傳之後秀,發揚光大。”

傅劍秋說著,不禁哽咽,淚流滿面。

“今老矣,旅中翻揀舊籍,展讀先生遺教《形意真詮》,恍如舊夢,先生言笑,如在卷中,餘亦返老回童矣,顧而樂之,殘冬,濡筆為記,清河傅俠農劍秋氏跋。”

這邊是傅劍秋為《形意真詮》所做的跋。

而後傅劍秋又讓他在形意真詮的首頁寫上,李存義傳,裴慶之整理幾個字。

“好了,慶之,就到這裡吧。”傅劍秋收住情緒,拍了拍徐重光肩膀。

“整理的事情,就等你回來再說吧。”傅劍秋的眼眶仍溼潤,他笑著說:“你說有十分把握,那就是十分把握,對吧。”

徐重光拱手行禮。

“自然。”

而後他便轉身離去。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再次選擇的玫瑰

二次元少女大人

原神:人救神

孤獨行千里

靈根被奪後我殺瘋了!

甄篙杏

校霸被轉學生拿下了!!!

冷迎

驚爆!真千金她在娛樂圈追星

一葉青棠

名為愛你的劇本中,你作觀眾

原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