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冬十月,後世的赤峰、此世的察哈爾部草原上,早已積雪如毯。

滿桂給鄭海珠一行換了純種的蒙古馬,馬匹雖矮小,卻耐寒耐勞,很適應冬季趕路,第三天的晌午,鄭海珠與荷卓,就趕到了錫伯河東岸。

駐馬眺望,河對岸氈帳連綿二三里,燃燒木柴的白氣嫋嫋升騰,雪原上不時有人馬結隊追逐嬉鬧,河面上也有牧民零星聚集,似在破冰捕魚。

隨行的牧民嚮導告訴鄭海珠,這條河,蒙古人又叫石碑河,蜿蜒三百里,匯入老哈木侖河後,最終流入遼河。

鄭海珠於是對荷卓道:“你姑母選的這個地方不錯,離大寧鎮最北的軍堡,兩百多里,不遠,輕騎兵一夜就到了。又在你姑母的斡爾朵治下,且與喀喇沁比鄰。”

荷卓望著眼前渾無凜冬蕭瑟之象的情景,心裡也升起了幾分躊躇之志。

這兩年,她與自己的姑母、林丹汗的大福晉蘇泰,保持著聯絡。

姑侄二人聯明打金、為葉赫部復仇的心思,始終沒有淡過。

在夫家掌握話語權的前提,是憑自己的本事壯大家族產業。

於是,外表柔靜、內裡精明的蘇泰,全然不似林丹汗的其他大小妃子們那樣安於享樂,而是傾注心血治理自己的斡爾朵,從中選出強悍的勇士,獻給林丹汗作親衛隊成員,不但換來林丹汗的加倍寵愛,也得到了更多的牧場。

這一回,察哈爾作為東道主,迎迓大明與羅剎國的使臣,共議互市開放,蘇泰稍稍吹了幾句枕邊風,林丹汗就將此事交由自己這位能幹的大妃領銜。

俄羅斯的阿列克謝公爵一行到達察哈爾後,蘇泰將他們安置在錫伯河鎮子北邊五里紮營,又命自己的執事官守在河邊,等候從南邊過來的大明使團。

今日,執事官見到明制的牙邊紅旗,即刻過河迎接。

鄭海珠在望遠鏡裡,沒探視到成隊的皮貨大車和應該與蒙古人衣著武備迥異的哥薩克騎兵,此際從執事官口中知曉了原委,不由暗贊,蘇泰福晉很有些周旋於大國間的政治與外交天賦,懂得作為中間一方,先把兩國隔開,來和自己親近的大明先探個底。

及至進了王帳,蘇泰與久別重逢的荷卓執手哭了一場、心緒平定後,果然直截了當地問鄭海珠,大明對沙俄的談判條件。

這個議題,鄭海珠出京前,就去朱常洛御前奏對過,首輔葉向高和戶部尚書畢自嚴也聽了。

除了依照稅率納稅外,幾條更重要的紅線是:俄方商隊及軍人,不得進入大明或者林丹汗劃定的禁區,更不得試圖向南進入大明境內;俄方商隊不得收容大明的罪犯和逃兵。

鄭海珠將天子與閣臣們都同意的這幾點,與蘇泰言明後,蘇泰亦神色肅然道:“鄭夫人,其實我們察哈爾,比你們明國,更擔心這些羅剎人。畢竟,若互市的鎮子,放在我們察哈爾,雖然我們察哈爾部能分得稅銀,也能便利地賣出馬匹和羊毛,換到你們明國的茶葉布匹和羅剎國的皮毛,但羅剎人萬一在熟悉地形後,帶著軍隊直接侵犯我們部落……”

“福晉,此事我想過。其一,羅剎國現在還很窮,需要透過從東邊販貨去歐羅巴其他國家,積累財富,養民養兵,所以我們大明和你們察哈爾,最好再加上其他願意歸順林丹汗的蒙古部落,必須一同在羅剎人面前表現出結盟的樣子,他們便不敢動你們,否則,就是惹了我們大明,失去寶貴的互市機會,得不償失。其二,我們明國的泰西傳教士帶來的訊息是,羅剎國的貴族們,想尋找的是出海口,你們蒙古並沒有出海口,目下還不必太擔心。”

“出海口是什麼?”蘇泰福晉問道。

“就是……福晉知曉汪洋大海吧?”

“唔,那是知道的,我小時候,家裡請的先生,講過你們明國的山海經。”

“對,真實的寰宇,和山海經裡講的,也差不多,只是海外的這個國那個國裡,住的不是神仙妖怪,而是和我們一樣的大活人。出海口,就是能停泊大貨船的碼頭,有出海口的國家,商路順暢許多,銀錢進項也多,比如我們大明。但有些小國小邦,沒有強大的水師,還是不要有出海口的好,否則,定會成為那些沒有出海口的大國想去吞吃的肥肉。”

“肥肉……出海口……”蘇泰福晉喃喃道,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鄭海珠繼續誘導她:“泰西傳教士說,羅剎國的這位皇帝,已經準備往西,去搶奪幾個小國的出海口,而往東嘛,他們不可能有軍力,來搶我們大明的旅順、煙臺……東邊有出海口的小國,就是朝鮮了吧?那也是將我們當作宗主國的,我們不會坐視羅剎國動他們。”

“鄭夫人,建部也有你說的出海口。”蘇泰開口道。

鄭海珠作勢一怔。

蘇泰唇角劃過一絲狡黠:“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們明國原來的東寧都司,就直通大海,現在已是努爾哈赤佔下的地方。你說,我若告訴羅剎使者,從外喀爾喀一直往東,就有出海口,他們會不會,很快就能對上老酋的‘大金國’八旗軍呢?”

鄭海珠看一眼同樣雙目一亮的荷卓,莞爾道:“試試就知道了。”

又補了一句:“而且,福晉不妨告訴他們,所謂的‘大金國’其實沒有金子,更缺糧食,羅剎使者可以先帶些糧食去,叩開他們的門。福晉來說這話,羅剎人一定相信。”

翌日,阿列克謝公爵一行,被獲准來到錫伯河小鎮的王帳。

俄羅斯貴族,對於蒙古和明國出來談判的都是女人,並沒有一驚一乍。

在俄羅斯,女大公們不但不罕見,而且有相當一些,比男人還狠,甚至有殺死丈夫或者弟弟來上位主政的。

阿列克謝公爵向女士們行禮後,請蒙古翻譯介紹使團成員。

隨行的,除了莫斯科沙皇政權內的幾名書記文官外,還有不下二十個商隊,帶來大量的皮貨和鹿角,以及硬得像石頭一樣的乾麵包。

西伯利亞地區的獸皮琳琅滿目,但鄭海珠更矚目那些乾麵包。

與後世聞名的鬆軟的俄羅斯大列巴不同,眼前的這種麵包看起來能儲存很久。

正式會談前的參觀貨品過程,是相對輕鬆的,鄭海珠饒有興致地問帶有幾分蒙古人長相的阿列克謝公爵:“如果我用一塊紅茶茶磚,換你這一大袋子的乾麵包,可以嗎?”

阿列克謝公爵這幾天已經由蒙古人找帶著,頓頓在肉食之後飲用加了奶的紅茶,對這種比綠茶更醇厚解膩的東方貨品,有了驚喜的認知。

他掩藏著身為勳貴的傲慢,笑眯眯回答道:“夫人,我可以給你兩大袋麵包。”

鄭海珠禮節性地衝俄羅斯人豎了豎大拇指,心裡大致有數了。

看來,此際的莫斯科沙俄政權裡,小麥是不匱乏的,不知道是不是與通好烏克蘭人有關。

畢竟,烏克蘭,自古就有“歐洲的麵包籃”美譽。

難怪,幾十年後,以閉關鎖國為國策的清王朝,在北方唯一開放的中俄口岸“恰克圖”,俄方的貨品有面包。

既如此,大寧軍鎮,可以再多一個糧食進口的渠道。

想到軍隊,鄭海珠又舉目望向被蒙古侍衛們擋在外圍的俄羅斯騎士們。

其中一些的確扛著細長的火繩槍,但衣袍光鮮統一,看起來像是大公自己的衛隊。

“公爵先生,為你們引路到蒙古的哥薩克僕人呢?”鄭海珠問。

“哦,呵呵,我給他們放了假,他們去河邊打獵了。”

蒙古通譯須將俄語翻成蒙古話,再由荷卓翻譯成漢話,所以蘇泰大福晉會比鄭海珠先聽懂。

只見蘇泰將臉一沉:“這是我們察哈爾的土地,你們的僕人也好,軍兵也罷,怎麼可以亂闖!”

出於對自身國際地位的清醒評估,阿列克謝公爵只得忍著男人尊嚴被冒犯的火氣,向質問的女人表示歉意:“尊貴的夫人,請你原諒那些野蠻的哥薩克,是的,就連我們莫斯科人,也稱呼他們為野蠻人。他們只是,去這條美麗大河的東邊,跑一跑馬,射幾隻兔子……”

他還沒說完,就見一個蒙古侍衛急匆匆往這邊跑來。

後面跟著的軍士,卻穿著明軍的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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