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蘇陸恍然。

如果是萬劍宗內部的人做出這種事, 他們肯定不會向外說出真相,還不如說是墮魔呢。

畢竟很多人沾染濁氣墮魔是不可控的,說出來也沒那麼丟人, 這種勾結魔修出賣本門長老的事,就有點離譜了。

但是——

他還活著?

蘇陸只覺得此事越發詭異, “我聽說瀧水仙尊是在渡劫虛弱時被魔修偷襲, 卻沒想到是本門的人出賣她,為什麼?”

“人無完人。”

慕容冽垂下視線,也不知道在說瀧水仙尊,還是在說那出賣她的人,“你不是也殺了姓何的。”

“嗯, 我並不意外, 門派越大, 越是有各種人,我只是感到奇怪——”

難道是恨她恨到不惜自己的命了?

慕容冽沉沉地點頭,“否則區區這幾個渣滓……哼,他們也沒那本事。”

蘇陸深吸一口氣:“他當年打敗了瀧水仙尊的嫡傳弟子,萬劍宗裡的人說,他——”

他又看向最後一張, “這個是修煉走火入魔。”

慕容冽淡淡道:“我雖然不曾聽聞那些人如何與你講述的,但這故事沒有第二種說法,你聽到那個打敗的過程,就是真的。”

慕容冽看她的樣子反而笑起來,“你怎麼想的?”

倘若是這樣,她下意識就想到了滅口。

蘇陸攤開手,“很多人在魅修面前恍恍惚惚,乃至醜態畢露,要說哪個形象更糟糕,我覺得還是,嗯,這種更糟糕一些吧。”

蘇陸心裡生出了更多的猜測,只是一時不好證實。

“嗯。”

蘇陸張了張嘴,“…………穹冥仙尊為何不立嫡傳弟子?”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房間裡的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 神情茫然。

蘇陸張了張嘴,“……哦。”

“師尊知道萬劍宗的事,那知不知道他們去那個洞窟裡作甚?”

“啊?”

慕容冽拿出其中兩張, “這兩個是同樣的緣故。”

慕容冽默然片刻,“他沒想過吧,他所在意的唯有劍道修行,旁的事也入不了他的眼。”

還是說——

蘇陸垂眸道,“我被穹冥仙尊的徒弟邀請進武神山半日遊,在天仞峰裡見到一些人,聽他們說了些萬劍宗的故事。”

蘇陸下意識道,“想什麼?我一開始確實覺得奇怪,後來聽人給我解釋他們的功法,我知道人家練的就是這一套,那劍勢就是能擊潰敵人心神,因此而輸也正常吧。”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哪怕是何蒿要對她下手時,仍顧慮事情曝光招來報復呢, 而這還是在他發覺她的半妖身份之後。

萬劍宗的人出賣本門的長老,還是一位仙尊,這種大人物的死因,門派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查個水落石出。

他一邊想著,一邊又發現小徒弟在盯著自己。

慕容冽眉頭緊鎖,將那些畫像重新拿在手中。

“有。”

蘇陸:“瀧水仙尊是半妖嗎?”

“這些人要麼是長老,要麼是長老的親傳弟子,他們若是聚在一處,應當不是小事,宗門內應當有風聲,我卻半點不知。”

慕容冽靜靜地聽著,神情沒有半點變化,“如何?”

“是真的。”

如今這麼一說,被瞧見的四個人都死了,那是不是也有點巧合?

接著, 慕容冽最先理解了小徒弟的心路歷程, 有些無奈地道:“不是, 他們只是有私仇罷了。”

蘇陸:“害死瀧水仙尊的,還有沒有別人?”

當然小狼妖記憶裡的萬劍宗修士, 並不止四個人,但她能看清臉面記得長相的,也唯有這四個。

蘇陸總共就畫了四個人。

“嗯。”

“這也是我的問題之一?雖然外界都說他的傳人是百里鷹揚,但按照萬劍宗的規矩,若是的話,嫡傳弟子是要正經冠名的?”

蘇陸指了指其餘的畫像, “這些人又是怎麼死的?”

慕容冽微微揚眉,“想說什麼?”

除非這一批人全都沒了。

這所謂的醜態,可不是受點傷,或者扔下劍跑了那麼簡單。

她相信師父也能懂的。

慕容冽搖搖頭,“你當真覺得這是一樣的?”

“不一樣啊,我覺得有些輸給魅修的更慘,雖然他們那個樣子與他們自己的性格和,咳,愛好也有關係?”

蘇陸說完連忙又道:“但不說魅修,就那些被法術擊敗、被劍訣擊敗的人,也會覺得顏面盡失,師尊沒忘記何蒿是為什麼殺我吧?固然是大師兄搶走了那個東西,但這事發生在私下裡,和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兩回事。”

不等對方說話,她立刻禍水東引,“之前大師兄和段鴻打完,二師兄還說與其打得那麼難看,赤身裸體躺著被抬走,他還不如當場認輸,這不是一樣的嗎。”

崔槬仍然坐在一邊看書,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我不完全是因為丟人,我是覺得沒必要。”

蘇陸敷衍地點點頭,“……總之就是這樣。”

慕容冽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知道那個人當時手持覆雪、而他的對手僅僅拿著一把尋常的鐵劍嗎?”

“我知道,但有沒有可能覆雪是他師尊的劍,又不是本命法寶,對,再怎麼也比鐵劍強些,畢竟是仙器。”

蘇陸望天,“但師尊非要這麼比較的話,穹冥仙尊還比他年紀大呢,就像碧霞仙尊比瀧水仙尊早入門,她倆的徒弟也有年齡差吧。”

慕容冽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聽到這句一頓。

“倘若兩人天賦相近,那師姐比師妹多修行了幾十年,所以更強,這不是天經地義?”

蘇陸眨眨眼,“相比起穹冥仙尊,沐寒星的年齡更小些吧?他是師弟?”

慕容冽:“…………不錯,他確實入門晚些。”

兩人相對沉默。

房間裡只剩下崔槬的翻書聲。

“照這麼說。”

慕容冽忽然開口道:“沐寒星落敗後,也該坦然面對,可他自覺無顏見人,不僅離開萬劍宗,還一去不回,便能說明此人心神脆弱,不堪重任。”

蘇陸蹙眉看著他,“師尊。”

慕容冽好整以暇地抬眼,“怎麼?”

“其實道理你都知道吧。”

蘇陸鼓起臉,“你幾歲,我幾歲,我能想到的東西,我不信你想不到。”

慕容冽不置可否,“我想聽聽你的看法,而且年歲算不得什麼。”

蘇陸搖搖頭,“他之後的舉動,弟子不好評價,因為對他的事瞭解甚少,萬一他也是個中了詛咒的倒黴鬼,跑路是因為惡咒要發作呢?”

她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再說總比看著對手流了滿地口水要好吧。”

慕容冽:“…………”

慕容冽伸手彈了她的腦門,“你這孩子。”

“嗷!”

蘇陸捂住額頭,“我就是舉個例子,他當時怎麼想的,是否有別的麻煩纏身,我都不知道,如何能妄下結論?”

慕容冽無奈地嘆息一聲,“罷了。”

蘇陸眼神一瞥,“而且,我知道他還算個好人,要是那懷恨在心的,找正主報仇麻煩些,穹冥仙尊的徒弟恐怕要被他殺個乾淨。”

慕容冽沒說話。

此言狀似玩笑,然而在修真界,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他自己都見過不少,因此並不覺得哪裡可笑。

慕容冽慢慢站起身,“我去一趟武神山。”

蘇陸一手托腮,“嗯,去看看那姓孫的是否還活著?”

那兩個小修士的師父,和出賣瀧水仙尊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倘若是,倘若這人還活著,這事等同於萬劍宗掩護他假死,那麼當年的事或許還另有隱藏的真相。

蘇陸:“這個人封印鬼的井底在天仞峰西南側山腳,我猜他不會住得太遠,那裡有很多松樹還有——”

慕容冽抬手示意她停下,“我知道怎麼找到他,假若他還活著。”

他走到門口,回頭看看兩個徒弟,“你們倆小心些。”

說罷將一個東西丟過來,閃身出去不見了,那微弱的靈壓也立刻消失得乾乾淨淨。

蘇陸接到手裡,發現是一枚小小的青玉印章,上面刻了個篆體的蕭字。

她茫然地看向二師兄,“大師兄的東西?”

崔槬終於收起書走過來,“師兄的私印,是他在萬年錢莊開戶的信物之一。”

他們嘗試用這個定位尋蹤,然後毫不意外地失敗了。

“……他肯定關在什麼能隔絕此類法術的地方。”

如今休息時間差不多結束,兩人不再拖延,離開客棧徑直去往朝水城中央。

朝水位於徐州西部,一條長河由西至東貫穿而過,夜間也頗為熱鬧。

城中商鋪林立,生意興隆,水上畫舫徐徐駛動,繡戶珠簾,笙歌醉月,悠揚樂聲隨著夜風飄蕩上岸。

頂著暗中窺伺者的視線,兩人沿著河岸前行,一邊說話一邊傳音。

“……師兄能分辨出是誰在跟我們麼?”

“你說呢?”

蘇陸知道那人身在何處,若是她想幹掉對方,也就是一秒鐘的事兒。

“東邊那個,氣息不像魔修,靈壓感覺是開光境,但在跟蹤我們時,神識又很微弱,我們若當真是開光境,恐怕發現不了。”

蘇陸想了想,“群玉宮的人吧,他們的精神異術多些,在這方面也更擅長。”

崔槬:“嗯,西邊有個魔修在斷斷續續地‘看’我們,大約是怕驚動你說的這個群玉宮的人。”

朝水城內的修士並不少,倘若魔修暴露身份,群玉宮和鷺山府的人多,是能把他強留在這裡的。

“我也感覺到了,但我覺得你說的這個魔修,不是為了監視我們,而是想找機會殺了我們,拿我們去喂魔物,因為有一點點殺氣。”

蘇陸饒有興趣地道:“其實一個幻術就能讓這倆人打起來。”

“……不急,他們跟著吧。”

萬年錢莊屹立在街心,迎賓門樓矗立在前,巨大燈籠照耀下,四周明亮如白晝,門前又停泊著數架華麗雕飾的馬車。

玉樊樓就在對面,也是一派燈火輝煌,寶馬香車往來如梭,門前視窗飄出飯菜酒香,又有絲竹管絃之聲。

周邊也是酒家林立,門前皆人來人往,喧譁說笑聲隱隱傳來。

蘇陸站在錢莊門口回望一眼,“他們這酒樓生意做得也不錯,明月城裡都有。”

她順口說了鄒星煌等人請客的事。

“……不奇怪,無論玉樊樓老闆和萬年錢莊老闆是不是同一個人,肯定都是修士,和萬劍宗那些長老商議一下分紅,就能入住到明月城了,反正那邊人多,再算上武神山裡的三千仙門,一個玉樊樓還不夠呢。”

原先如影隨形的監視者,終於徹底收回了神識。

無論是那個魔修還是群玉宮弟子,都不再關注他們。

兩人踏入富麗堂皇的大廳,立刻有人迎上來,蘇陸晃了晃手裡的印章,那人定睛一看,接著將他們帶往三樓。

上了樓周圍立刻安靜許多,連廊裡鋪著厚重地氈,入目可見的擺件皆頗為珍貴。

他們被帶入雅間,接著有一眾侍者捧來茶水瓜果,還有各色甜點零嘴。

等了沒多久,有人帶著印章回來了,同時捧著一疊厚厚的卷宗。

蘇陸拿起其中一本冊子,才翻了一頁,看到上面的時間記錄。

她就給崔槬傳音道:“大師兄來過了,你看他才從這裡取錢兌換成金銀。”

崔槬抬頭看向錢莊的夥計,手邊金光一閃,饌金從天而降,巨刃豎立在地板上。

這駭人的巨劍安安靜靜地立著,劍尖並未插入到地面裡,卻在空中紋絲不動。

崔槬:“……看見了嗎,我們要買訊息,來個能說了算的。”

那夥計在靈壓裡白了臉色,勉強點點頭,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不多時他就帶著一個管事來了,他們尚在外面,蘇陸就知道來的是個修士,還是個築基境的。

那管事進門行了個禮,“兩位道友。”

夥計默默退出去。

崔槬將賬本扔在桌上,“此人取錢之後,去了何處,做了什麼,現在何處——我花錢買,要多少靈石儘管開價,我知道你們在城中的眼線極多,並不遜於鷺山府和群玉宮的人。”

當他說到群玉宮時,管事的眼神稍有一絲波動。

蘇陸一直盯著她,自然也注意到這一幕。

管事嘆道,“兩位當真是……我們如今在徐州地盤上,統共五處分號,每一家都經營了百多年。”

她搖頭道:“我們能夠安安心心做生意,不受當地的諸多仙府所轄,皆因我們與州境內勢力最大的門派有所交易。”

“這位道友說笑了。”

崔槬淡淡道:“無論你們和鷺山府之間有什麼交易,你們能夠安心做生意,是因為你們後臺夠大。”

管事不置可否,“倘若如此,兩位道友也該清楚,我們不想賣的訊息,就沒人能逼我們出手。”

說完立刻又加了一句,“縱然兩位仙君對我搜魂,我亦不知道,因為我只是來向兩位傳話的。”

蘇陸輕笑一聲,“閣下何必如此畏畏縮縮,只教手下的人來傳話,何不親自來見我們師兄妹。”

她早已感覺到,這管事的靈壓波動不太正常,而且說話前會停一下,顯然是在被傳音的。

管事微微搖頭,“兩位仙君不必擔心,只因為蕭仙君被鷺山府掌教所擒,你們拿著信物來查,我們才推斷出你們二位的身份,旁人仍舊是不知道的。”

蘇陸從沒擔心過這個,“你的意思是,你不會轉手就將我們賣給鷺山府?”

“……我們在青州亦有多處分號,如何敢得罪玄仙宗門下?”

崔槬冷笑,“想兩邊都不得罪,到頭來可能就是兩邊都不討好,鷺山府如今頹敗,蕭仙君與其門人有私怨,並不涉及群玉宮,群玉宮的人恐怕還不想趟這渾水呢。”

蘇陸介面道:“閣下諸般推脫,無非是嫌我們給的不夠多,或者不想要靈石,不若由你來開價吧。”

管事沒有說話。

或者說,那個向她傳音的人,沒有立刻給出回覆。

管事忽然開口道,“……在下傾慕仙君多時,想與閣下會面。”

蘇陸和崔槬對視一眼,笑眯眯地開口問道:“你要見哪一個?還是你兩個都喜歡啊?”

管事只負責傳音,神智尚存,看上去似乎有些想笑,只是忍住了,“自然是蘇仙君。”

崔槬一拍師妹的肩膀,“原來還是你的桃花,那就交給你了。”

“……什麼叫還是,就好像很多一樣。”

蘇陸站起身來,“敢問閣下是?”

“我只是個無名之輩,負責此處的錢莊和酒樓運營。”

管事伸手比了個請的姿勢,“仙君可否來對面的玉樊樓一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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