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蘇陸只覺得問號由一個變成了一群, “這是什麼問題?這就像是問人家孩子更喜歡娘還是爹一樣。”
段鴻眼神微妙,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像又有點高興, 又好像有點困惑。
“你將他們……”
“不。”
蘇陸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我不將他們視為父親, 只是比喻那種都很重要不分上下的感覺。”
他們倆安安生生地聊了一陣, 眨眼間就一刻鐘過去了,兩人仍然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
外面已經是罵聲一片,嚷嚷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不少人開始陰謀論了。
“她師兄已經輸了,如今她這樣拖時間, 拖到最後也就是平手, 那豈不就是更勝一籌?”
“……或許人家就是不想打呢, 難道就因為你想看打架,她就要打給你看?”
虞錦書在風流中急速閃動,幾乎與青色的捲風融為一體,斬馬|刀一揮一砍間,收發迅疾自如。
“她不想打可以不參加啊。”
——在低境界修士眼中是這樣的。
好多人仍是沒反應過來,滿臉呆滯地看著擂臺,“這就打完了?”
蘇陸看著二師兄飛回來,依然是衣冠楚楚的樣子,甚至臉上都不見疲色,不禁有些想笑。
虞錦書仍然懸在空中。
僅僅一個輕靈的身法,其中卻能顯示出她對風屬靈力的掌控之嫻熟。
宛如一陣颶風呼嘯而來,強硬地撞在堅固巍峨的山嶽之上。
他們的周身同時迸發出千條劍氣,層層疊疊的光影明滅閃爍,暗金的咒文若隱若現。
修為稍微低些的,都已經禁不住後退,想要距離論劍臺遠一些。
至於這其中的區別,大概就像和朋友在小區體育館打球,純屬娛樂,活動活動筋骨,根本沒有輸贏,全程和平。
忽然間,隨著觀眾們的一陣陣驚呼聲,論劍臺上的形式再次變化。
然而在她眼裡,他們的恐怕連三分力都沒用,而且出手間也相當隨意。
擂臺上重新升起了金色的壁障。
這一收一放之間極為迅速, 彷彿這偌大的結界就是他的本命法寶一般。
虞錦書和崔槬友好道別後,同時轉身飛離了論劍臺,只留下無數痴呆的目光。
這震盪中暗含著劍勢,縱然有結界阻隔靈力餘波,卻仍然會有人受到聲音的影響。
崔槬一揮手, 將周身的結界散去。
不同屬性的靈力蘊含著不同的特性,劍修們發揮這種特性,通常也都是體現在劍勢劍訣裡。
兩人一上一下對峙了幾秒鐘,然後同時動了。
他整個人的氣質渾然一變,身邊溢位絲絲金光,如同不可撼動的巍巍山岩,讓人看在眼中,都生出一種莫名的沉重感。
崔槬仍然站在地上,手臂一動,扛在肩上的大劍劃出一道暗金的光弧,劍尖斜指地面。
就好像眼中望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陣在高空盤旋的狂風。
兩把威猛的長兵接連不斷在空中交錯,令人膽寒的沉沉震鳴迴盪在空中。
虞錦書身形輕盈地後退, 升至半空中。
相比起他們倆的師兄的戰鬥,這一場看上去也足夠精彩,特效拉滿。
不。
那並非是冰水與雷火的針鋒相對,不是此消彼長互相融化吞噬,而是更純粹的靈力的比拼!
因為沒有相生相剋的關係,風與岩土對撞之後,要麼一方勢頹崩裂,要麼一起瓦解破碎。
“……平局了?”
——這明明是個向後躍起的動作, 偏偏在她身上絲毫感覺不到躍動的力度和起落感, 她就像是一片隨風飄浮的輕羽。
蘇陸不由輕輕驚歎了一聲, “很少有劍修會這樣。”
“哈,落雁峰首座就兩個親傳弟子, 按規定都要參加,指不定人家原本就不想來呢。”
大多數觀眾們對此毫無感覺, 只認為他們即將打架, 因此興奮起來。
“二師兄。”
明明並不曾靈化,她的存在感卻忽強忽弱,明明仍然是人身形態,卻仍會讓看著她的人心中生出一種錯覺。
崔槬神情平靜,身形也穩定,只在小範圍內閃動,手中巨劍捲起沉穩又兇悍的攻勢,猛烈凌厲,卻也重若千鈞。
蕭天煬和段鴻就是正經打比賽了。
直至一個時辰完全過去,臥龍峰的長老們叫停比試時,大多數人還沉浸在這目眩神迷的對決過程裡。
或者說在這一刻她本身就如同一陣輕風。
蘇陸招呼了打完歸來的人,“我好奇她是怎麼將你從結界裡勸出來的?”
相比起師兄們的戰鬥,他們交手時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崔槬氣定神閒地道:“我倆東拉西扯聊了一陣,她說她不想對著結界傻砍到結束,還不如我們倆隨便打打。”
他停了停,“我一想也是,我在裡面站一個時辰也沒意思。”
蘇陸:“……”
對於虞錦書而言,要麼認輸,要麼砍結界,要麼就想辦法讓崔槬主動撤了結界出來打架。
第二種情況其實就是靈力比拼,她砍結界,崔槬加固結界,直到一方靈力歸零。
雖然看似無趣,但打到最後,其實也能分個強弱高低,然而虞錦書似乎並不在乎這個答案。
“……看來她是挺不在乎的。”
蘇陸沉思道:“我覺得還不止是這樣。”
“確實。”
崔槬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就急匆匆地走了,說是要去修煉。
蘇陸眯起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雲霧裡。
夜幕降臨時,論劍臺上的比試仍在繼續,兩個開光境正打得不可開交。
凝碧峰那邊傳來訊息,煉石堂又多了一位突破元嬰境的高手。
蘇陸已經站在煉石堂修士的隊伍裡,這下週圍一群人都靠了過來。
“現在你的兩個師兄都是元嬰境了。”
“他們竟都趕上大長老了!”
“哎,要我說,大長老肯定不止元嬰境,當年進山是元嬰境,這都過了多久啦?對不對啊蘇師叔。”
幾乎是與此同時,遠處落雁峰修士們也爆發出一陣陣歡呼。
他們用不同的稱呼喊著虞錦書,傳遞著她晉入元嬰境的好訊息,然後誇讚著清霄仙尊兩個徒弟天賦異稟。
蘇陸:“……”
感情他們都是瀕臨晉級,打這一場友誼賽是為了增加感悟。
雖說很多人都是在生死之間頓悟的,但這倆人的性格彷彿用不著到那種程度,就已經悟了。
“好傢伙,今天過去,宗門裡竟多了四位元嬰境的高手。”
有人感嘆道,“也就是咱們仙宗有這本事,元嬰境都足夠在外面當掌門了。”
他們的視線掃過臥龍峰的弟子們,“哈哈,說不定明天還得再多幾位。”
但凡是有點道行的修士,皆五感敏銳,在夜晚視物並無影響,而且即使是鍛體境也不需要天天睡覺。
因此論劍臺上會一直打下去,直至終試第一輪結束。
子夜時分,山巔瀰漫著稀薄夜霧,結界內劍氣縱橫,光芒閃耀在墨藍星穹之下。
第二十二場結束了。
暗雲遮蔽了霜似的弦月,論劍臺上的光芒湮滅,長老們檢查著兩位傷者的狀況,宣佈了結果。
然後他們迅速從臺上離開,將場地留給了接下來的兩人。
臥龍峰峰頂上仍然聚集著數千人,並且有先前離去的不斷回來,就是為了即將發生的這一場比試。
論劍臺周邊圍著密密麻麻的觀眾,一片吵嚷喧囂,此時卻倏地安靜下來。
原因無他。
兩個將要上場的人,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幾乎同時爆發了靈壓。
他們置身於半空中,相隔數百丈之遙,兩道靈壓橫空掃過。
——掠過摩肩接踵的稠密人群,在論劍臺上方猛烈撞擊在一處!
下一秒,兩人的身影也同時出現在論劍臺上。
沈循站在論劍臺一側,身姿高大挺拔,束袖的暗色錦緞外袍在夜風裡飛揚,越發顯得體格彪悍精壯。
青年英挺俊朗的面容上,漫不經心的笑意褪去,多了幾分凝重和期待。
蘇陸立在另一邊。
她穿了一身墨黑金絲羅衣,玉帶一抹,纖腰束素,越發顯得窈窕瘦削,長長的水袖在風中流卷,衣襬宛若煙須般散開。
少女神情淡定如常,那張輪廓深邃的明媚面龐上,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變化。
緊接著,許多修士們都感到了不對勁。
甚至有人開始揉眼睛。
蘇陸明明站在原處沒動,他們也一直盯著她觀瞧,腦子裡卻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彷彿她不在那裡。
“……沈仙君請。”
“請。”
兩人遙遙對視了一眼,然後省略了更多的問候和開場白,直接消失在原地。
論理說他們都有點社牛屬性,不應該如此簡略,但顯然兩人各有考量,就都同時出手了。
沈循躍起的一瞬間已經出手,一記暗含著強勁靈力的衝拳,無聲無息地襲向蘇陸的面門。
他這一擊看似平平無奇,甚至開光境修士的眼力都能看清出手軌跡,然而在後者眼中,卻是所有退路皆被封死。
蘇陸心裡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就彷彿是無論向哪裡躲避,都會被擊中。
不過。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躲。
蘇陸徑直抬手,指尖一橫,向對方的手腕掃去,沈循變招極快,直接反掌削向她的脖頸。
她架住這一掌。
沈循再次反手點向她胳膊上的曲池穴,後者纖長柔韌的手臂一擰,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絞住了他的半條臂膀。
沈循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戰意和興奮。
從兩人首次肢體相觸時,就已經開始了靈力的比拼。
這種境界的體修,能完美運用每一塊肌骨,縱然手腳能爆發的力量更強,但其他部位的護體靈力也極難破開。
以他的眼力,也能瞧出蘇陸在這方面的修煉成果。
果然,兩人交手之後,她敢直接和他貼身過招,絲毫不怕被打碎護體靈力。
正是因為她也熟悉這種靈力使用方式。
蘇陸的胳膊再次扭轉,彷彿完全不受人體結構的限制,硬生生架住了他的右臂,然後欺身而上。
這一瞬間,她身上的骨骼彷彿毫無硬度,整個人都擰成了難以想象的弧度。
明明兩人手臂還在絞纏狀態,她卻能翻轉到他的背後,一腳踢向大椎穴,另一腿膝蓋撞向腰眼。
森寒的陰靈力還在手臂上逡巡,試圖消去他的護體靈力。
沈循頭也不回,稍稍側身,被絞住的手臂向後微曲,手肘撞上膝蓋,感受著對方另一條腿從身側襲過而落空。
——然後再次彎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陰冷的靈力高度凝縮,卷著砭骨寒風,宛如一把向他腰側砍去的鐮刀。
沈循另一隻手迅如急電般伸出,頂住了撞向腎俞的膝蓋,在骨節撞向掌心的瞬間,他指尖已經凝滿靈力。
他甚至有把握一擊毀去膝上的護體靈力,將骨骼直接鑿穿。
然而橫向撞來的左腿未觸及離,硬生生從他手邊滑走。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身邊遊走的,不像是人的肢體,反倒像是一條滑不留手的毒蛇。
“這不是幻覺吧?”
“她真的是體修啊?”
觀眾們看著打成一團的兩人,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第一波交鋒,後面他們的動作都快得離譜,極少有人能看清細節。
空中溢散的靈力也很少,這意味著他們都將靈力傾瀉到彼此身上。
“哈哈哈哈好——”
沈循一聲長嘯,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身形猛然虛化,硬生生擺脫了蘇陸的糾纏。
後者也沒再貼上去,只是站在不遠處冷靜地看著他。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場試探罷了。
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一點。
沈循微微彎起嘴角,猛地扯掉寬大的外袍,露出裡面緊緻的勁裝,猿臂蜂腰的身條。
他露出光裸健壯的臂膀,白皙的面板上閃耀起瑩瑩綠光,細碎的光絲勾連盤旋,宛如一條條糾繞纏結的草蔓。
綠光順著肌理的線條遊走,很快遍佈雙臂,然後向胸膛和咽喉蔓延。
“……那是什麼?”
“看著像是還靈之術,那是體修的禁術……”
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我想起來了,體修在還靈狀態裡,會將所觸及的擁有靈力的活物……化為靈氣。”
“包括活人?”
“若是人的話,至少也是一部分。”
在觀眾們議論猜測的期間,場上兩人的身影再次相撞。
沈循的動作快了數倍,一拳擊出,手臂上的草蔓狀光絲驟然變得閃耀無比。
蘇陸彷彿是躲閃不及一般,只能抬手與他對拳。
狂暴的靈力捲起磅礴的勁風。
“……完了,她的一條胳膊要沒了。”
“噗,誰讓她自不量力,非要用體修的方式和沈師兄戰鬥?不想連胳膊腿都被打沒,就早點認輸吧。”
“等等!”
論劍臺上的兩人倏地分開。
“你怎麼看著有點驚訝啊?”
蘇陸歪了歪頭,“沈循,你應當不會覺得,當你開大招的時候,我就應該像個傻瓜一樣站著觀看,什麼都不做吧。”
沈循微微揚眉,“所以?”
蘇陸也抬起了手。
掌心裡浮現出血紅的印記,密密麻麻的咒文由血繪製,被靈力引導著,組成了一副完整的主封印。
她的衣袖在風中捲起,露出勁瘦有力的手臂,原先光潔的面板上,也爬滿了咒文。
“……認不認識這個?”
沈循低頭看向右手。
手背上蔓延的綠色光紋已然消失,甚至整隻手的靈力運轉都變得滯洩。
陰封印的效果已經在他身上流轉開來。
“我可不喜歡給敵人讀條時間,故此我沒打斷你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剛剛也不能動。”
“那是?!”
玉虛殿裡有人驚撥出聲。
“那幾個咒文,那是九陰大敕會秘咒的主封印?!她怎麼敢在擂臺上使出這種等級的陰封印?!”
“師侄放心。”
流雲仙尊倚靠在座位上,微笑著說道:“你們看清楚,只是蘇師妹借鑑了原咒而改良的陰封印罷了。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震驚的讚歎的皆有,更多的都在感慨英雄出少年。
唯有慕容冽不動如山地坐著。
他的徒弟們個個都有精彩表現,然而無論是誰,都沒能讓他動容。
眾人見狀自然以為這當師父的心裡有數,更有人暗自忖度,這三個年輕人歲數都不大,能有今日的本事,多半還得是師父教的。
於是將心裡對慕容冽的實力預估提了不止一個等級。
論劍臺周邊的觀眾們沒有這般眼力,雖說不少人都知道陰封印的厲害,卻也認不出那是什麼。
但沈循的反應已經充分證明,這必然是極為強力的封印。
“……這是血咒印觸發的陰封印,她本人又是單屬的陰靈根,定然威力極大。”
一位擅長封印法術的長老,正向後輩們解釋道,“血咒印的好處是不需要符籙和封印媒介,壞處是消耗更大。”
金丹境修士當然能承受大量失血,然而以血繪製咒文組成封印陣,施術者必然要消耗大量精力和靈氣。
“當真是有趣。”
流雲仙尊悠悠感慨道,“怪不得能引來兩位稀客觀看。”
最後這句話是傳音。
慕容冽聽到了。
他看了一眼對面,猜測落雁峰首座也能聽見,倒不是宗主故意說給師弟聽的,而是沒有刻意避諱罷了。
慕容冽又望向流雲仙尊,十分冷淡地道:“我卻是不知道有什麼稀客臨門了。”
後者笑了一聲,引得周圍的人紛紛扭頭觀瞧。
不過他向來隨意,旁邊的長老們皆知道師尊的性格,只以為他又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不過,這樣精彩的對決,倒是多年難得一見。”
流雲仙尊氣定神閒地道:“就算我現在身處西荒或者北域,大約也是要將神念飄過來看一眼的。”
“?”
玉虛殿裡的修士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宗主明明坐在這裡,卻要說什麼若是在西荒與北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