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這咒印能持續多久?”

臺上臺下的人幾乎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

沈循其實並沒有很意外。

先前都做好準備等著對手來打斷自己, 誰知她站著沒動,那一刻他就猜到她定然也有後招。

其他人也就罷了,他們這些曾在玉虛殿裡圍觀的, 自然都對這一手陰封印記憶猶新。

她強到能以一打六,就沒道理在一對一的比試裡不去使用。

不過——

這效果確實是驚人。

透過水鏡所看到的, 遠遠不如親身體會來得直接。

“有沒有可能她確實是兼修?”

沈循的第二拳已經出手。

作為內門四峰里人數最多、高手也最多的一脈,他們的分析討論最為激烈,附近的落雁峰弟子們也被渲染了情緒。

蘇陸手邊暴起一團絢爛耀眼的光芒。

沈循回身又是一拳擊出。

那人一臉篤定地說著。

“呃,誰說她是體修來著?這不是劍修我表演吞劍好嗎。”

而那結界內散出的靈壓,也令他這新晉的元嬰境修士心中生出威脅和危險之感。

段鴻看向方才說話的後輩修士。

他此時仍是靈力充沛的狀態,因而出手十分強勁剛猛,然而拳勢當中,又暗含著草屬的蔓生纏結之力。

顯然這種拳勢的本意, 便是讓人對方向和空間都失去感覺,導致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躲避或是攻擊。

“天才確實需要少說數十年時間,但絕世天才大約是不用的。”

那人一愣。

劍尖好像撕開了空氣,又將空氣粉碎,彷彿劍刃掃過之處,悉數化為真空的空間。

寸暉錚然嗡響。

對於修士尤其體修來說, 習慣了靈力充盈的狀態,驟然被封印,那種落差感還要大於劍修法修。

方才那一拳造成的力場煙消雲散。

旁邊幾個落雁峰修士互視一眼,壯著膽子湊過去請教,“師叔覺得呢,她是劍修麼?”

“不會吧,什麼都會的一般什麼都不精,劍勢這種東西,就算是天才,也得有個幾十年的修劍功底,否則連個形都修不出來。”

臥龍峰弟子們對蘇陸沒什麼糟糕印象,但也希望自家的前輩後輩能贏。

蘇陸置身其中, 只感覺四面八方傳來無數拉扯的力道, 下意識抵抗而運起的靈力瞬間就被扯得散開。

此時此刻,他的右手幾乎是麻痺狀態,刺骨寒意在經脈骨血中游蕩, 甚至開始向手腕處蔓延。

在這恐怖的空間之內盡是虛無,沒有靈氣,沒有靈力,彷彿萬事萬物進入其中,都會被消解湮滅。

蘇陸並沒有給他更多恢復時間。

這拳勢打出的“場”, 也很快由一個完整平穩的空間, 變成了被亂流撕爛的無數錯亂的碎片。

“……好強的劍勢。”

緊接著, 那種拉扯感迅速變成了糾纏, 讓她深陷於力場之中。

這一拳直接在空中打出了一種詭異的力場, 周遭的空間瞬間扭曲。

在二人交戰的方寸之地,蔓延開一股令人絕望的空洞氣息。

他們這邊距離下方擁擠的人群稍遠,說話的人一轉頭忽然瞥見熟悉的身影,“啊,段師叔什麼時候來的?”

沈循雖然並非劍修,卻是公認的臥龍峰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

段鴻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臺上,那兩道人影已經打成一團,但他顯然能看清他們的招式。

一身白衣的英俊青年立在空中,低頭看著下方論劍臺的戰鬥,聚精會神地觀瞧了一陣,才挪開了目光。

數十道森寒的劍氣爆發而出,陰風流轉呼嘯,捲起一圈圈扭旋的風渦,銀白無瑕的劍刃橫穿而過。

“你說得對。”

只是短暫地調息了一瞬, 少女纖瘦的身體就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論劍臺上陰風四起,晦暗的霧氣四處瀰漫。

那一劍的勢頭卻不曾止息。

她再次出現在沈循身旁時,後者才抬起左手點在右臂要穴上, 試圖截斷在經脈裡流竄作亂的陰屬靈力。

他們都是長老的徒弟,縱然沒和段鴻說過話,見面次數卻也不少,還都與虞錦書相熟,因此沒那麼怕他。

蘇陸也動了。

受境界所限,大多數人的眼力見識也有限,然而他們依然熱火朝天地議論著,尤其是煉石堂和臥龍峰的修士們。

段鴻回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落雁峰弟子們悉數面露震驚,有人想要繼續發問,又怕打擾他觀看比試,一個個臉色複雜。

他們只能沉默著看向論劍臺,然而那兩人過招速度太快,在遠方只能望見一連串的流光幻影。

沈循又變了路數。

蘇陸手上的封印極具威脅,然而也必須要與她的手掌接觸。

他也發現了這一點。

如果換成一般人,此時大約想要會轉成守勢,防著她的手觸碰到自己。

然而若是那樣,就可能會被捲入她的劍勢裡,受到陰屬靈力的壓制。

雖然到不了封印的程度,但在這種程度的對決中,但凡靈力運轉稍有些不暢,可能就會影響勝負。

沈循先前的風格,一拳一腳皆是似緩實快、大巧若拙,稍有修為的都能看清動作。

此時他已經開始快速搶攻,攻勢凌厲迅疾,每一擊也都蘊藏著強烈的勢之力,還靈之術也被髮揮到極致。

換一個修為稍遜的,只要吃到一拳,身體就會被靈力氣化。

那血咒印極為消耗精力,更何況看咒文是極為複雜的封印,所以蘇陸堅持不了很久。

“她對陰屬靈力的感悟已經臻至化境,如今欠缺的是經驗——”

幾個落雁峰弟子欣喜地回過頭。

“虞師叔?!”

虞錦書微笑著向他們點頭,開口準確地喊出了每一個人的姓氏,並且接受了他們對於她晉境的恭賀。

她本來也沒受傷,順順利利突破了境界,顯然也沒遭受什麼折磨。

此時換了一身煙青色綾羅長裙,越發顯得文靜溫雅。

“……說起來,還未恭賀段師叔晉入元嬰境。”

其中一個人忽然道。

眾人一愣。

還沒等他們開口,段鴻冷冷地丟出一句“不用”,其餘人頓時沒了聲響。

虞錦書看了一眼眉頭緊蹙的師兄,“師兄瞧出什麼來了?”

段鴻沉聲道,“那不是劍勢。”

虞錦書欣然同意,“只是她全然參悟了陰屬靈力的本質,因而能將其擴充套件於任何一個領域,無論是劍術法術體術。”

段鴻覺得有些奇怪,只是一時又說不清楚,因為蕭天煬的緣故,他總是下意識往魔修方面思考。

然而蘇陸這個狀態和魔修也不怎麼沾邊。

甚至說濁氣的修煉還與這種感覺相反。

段鴻:“這道理說來簡單,卻鮮少有人能做到。”

故而分了劍修法修體修等等諸多領域,絕大多數人都按部就班,追隨著先輩們的腳印,在不同的岔路上深入。

虞錦書看了他一眼,發現師兄並沒有聯想到關鍵之處。

參透靈力的本質,將其千變萬化,隨心所欲使用,然後就會修煉出屬於自己的本命之力。

因而無需法寶,無需法訣,無需領域之分。

——大妖們皆是如此。

叮!

浸透了陰森寒意的劍刃,從上方豎劈而下,被沈循赤手攔住,銀白的劍鋒上淌過絲絲血痕。

他一手將鋒利的長劍按在掌中,細細密密的綠光在指縫裡蔓生,如同無數堅韌的草蔓,將劍刃死死纏住。

蘇陸眼神微變。

她下意識想棄劍後退,然而只這一瞬間的交鋒,對方死死黏住了寸暉,甚至還將她與劍“綁”在了一起。

這是一種非常詭異的感覺,她明明已經鬆開了手,人卻還停留在原地,動彈不得。

沈循抬腿撞向她的丹田。

誰都不敢小覷體修的瞬間爆發,蘇陸也抬腿迎了上去,兩人的膝蓋重重撞在一起。

她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腿骨爆發,伴隨著穿透腰間的涼意,聽見了骨骼碎裂的聲音。

腰側的鮮血噴薄而出,將外衫染紅。

“你沒忘記我也是雙屬性吧?”

沈循微微揚眉,那俊美張揚的面容上,浮現出強烈的戰意。

蘇陸:“……”

她知道他是草金雙屬的天靈根。

看似毫無關聯的兩種屬性,甚至特性都稱得上截然相反。

對於體修而言,若是同時兼顧,甚至會互相影響達成負面效果。

然而,他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用一記膝撞打出了金屬靈力的特效。

——臏骨被打穿之後,那股靈力不曾止息,宛如利箭般繼續前射,將她的腰腹前後貫穿。

若非她稍稍挪移了一點,這時候可能就會被打到內丹了。

相比之下,只是被打穿了腰子,好像就變得可以接受。

蘇陸:“那你沒忘記你為什麼能打穿我的護體靈力吧?”

鮮紅的血液噴射在銀白劍刃上,血跡緩慢流淌著,宛如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編織成一個又一個互相巢狀的繁複咒文。

下一秒,沈循的右手被洞穿,從指尖到胳膊,煥光的瑩綠紋路迅速黯淡消失,如同被風吹滅的火燭。

小臂上甚至隱隱浮現出銀灰色的咒文印記。

沈循猛地向後退開,左手利落地一揮,並掌成刀,竟然將半條胳膊直接砍了下來!

在觀眾們的驚呼聲中,他甩下斷臂,興奮地狂吼一聲,撲向了渾身染血的對手。

蘇陸怡然不懼地迎上。

兩人身影相撞,瞬間爆發的靈壓席捲而出,結界壁障上泛起無數漣漪,然後猛烈地震動起來。

磅礴的靈力如同狂瀾疾雨,源源不絕流轉而出,在空中捲起山呼海嘯般的怒吼。

澎湃氣浪吹面而來。

蘇陸的外衫也爆裂成碎片,露出纖長精瘦的雙臂,瓷白的面板上蔓延著鮮血凝結的咒文。

疼。

非常非常的疼。

或許是因為過於劇烈的疼痛,她覺得自己的思維也停滯了,無法組織語言去描述這種感覺。

金屬靈力不僅有著穿透特性,那鋒銳的勁氣入體後,所觸及的經脈悉數斷裂,甚至傷勢還在不斷擴散。

沈循那一擊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除了極致的爆發之外,他還奇蹟般地將草屬的特性也融入其中。

在體內殘餘的細碎靈力,如同纏繞經脈血骨的草蔓,緊密地附著在她的體內,讓她花了數倍的時間將其消去。

有一瞬間,她想要放棄了。

打成現在這個樣子,誰都說不出半句不好,這整個玄仙宗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只有仰望他們的份兒。

然而,她在這裡,承受這些,不是為了獲得這些人的肯定,或是為了避免這些人的嘲笑譏諷。

根本原因是她想要仙盟大會的獎勵。

可是她也想挑戰自己。

如果她只想要虐菜的勝利,她可以去西荒,可以去任何地方,以她現在的修為,本來就是難逢敵手的。

如果她只想要溫和的切磋,她可以直接找師兄們,找自己熟悉的人,大家你好我好地打一場友誼賽。

但她需要的不是這些。

蘇陸抬起頭。

兩雙燃燒著熊熊戰意的眼眸隔空相望。

沈循一拳帶起千萬道尖銳的勁氣,靈力在臺上橫掃奔騰,空中煙塵四起,塵埃迷霧中傳出怪異的呼嘯聲。

蘇陸聽見嗡嗡的風鳴,聽見血肉被刺穿的聲音、骨骼被打碎的清脆響動。

——她所遇到的每一個高手,必定都經歷過無數相似的考驗。

如果那些人能熬過去的話,沒理由她做不到。

而且,她並非沒有反擊之力,她只是要撐住,撐住,直至結束的那一刻。

蘇陸的身形漸漸變得遲緩,鮮血從千瘡百孔的身體裡汩汩流出。

沈循抓住這機會,急速迫近,又是一拳砸向她的眉心。

在他的指骨即將觸碰到對手額頭的瞬間,高大的體修僵硬在原地。

他腳下的灑滿鮮血的地面,紅色的咒印組成了巨大的封印陣。

在那法陣的間隙之中,數十根銀灰色的鎖鏈拔地而起,宛如地獄裡伸出的觸鬚。

“!”

然後將他的四肢和胸腹悉數洞穿。

沈循的勁裝背心被撕毀,胸口漸漸展現出完整的陰封印圖案。

灰色的咒印不斷蔓延,瞬間遍佈了傷痕累累的四肢。

他看上去也並不驚訝,反倒是露出一種無奈之色,然後還頗有些痛快。

“你還是挺住了啊。”

沈循搖了搖頭,“我還以為能把你打到使不出來這最後一手呢。”

此時一個時辰的時限尚未過去。

他們兩人的戰鬥時間並不長,然而每一秒都震撼異常。

尤其是最後這段交手,但凡是眼力足夠能看清的,全都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兩人的每一個動作。

成千上萬的觀眾們安靜地望著論劍臺。

沈循那句話並非玩笑。

哪怕是金丹境的修士,渾身經脈大多斷裂,內臟也都被震碎,外傷內傷數不勝數——

在這種情況下,也很難再使出威力巨大的法術了。

“嗯,想不到吧,我就是可以。”

蘇陸顫顫巍巍地前行。

她一條腿還被徹底打斷了,衣衫襤褸,渾身浴血,拖著滿是傷痕身體向前走動。

蘇陸一瘸一拐地走著,同時抬起手,指尖滿是血跡,在另一手的掌心裡又畫了幾個咒文。

然後一巴掌按在了沈循的胸口。

沈循渾身巨震,低頭昏睡過去。

蘇陸:“…………”

蘇陸扭過頭去看向結界外的長老們,“我贏了吧?”

臥龍峰的長老們震驚地看著她。

蘇陸:“?”

她要站不住了啊!

怎麼還不判!

長老們如夢初醒,紛紛衝了過來,神識隨意一掃,確定沈循徹底陷入昏睡之中。

為首的長老神情複雜地看向蘇陸的手。

那血紅的咒文,赫然是沉睡昏厥的效果。

這東西是南華派的封印秘法,當年為了穩固妖皇身上的九陰大敕會秘咒,特意捐贈出來。

然後被納入了輔印之中。

“……勝者,煉石堂蘇陸。”

短暫的死寂之後,臥龍峰峰頂爆發出一陣狂熱的掌聲與尖叫,煉石堂的弟子們狀若瘋魔地歡呼著。

比較起其他幾脈,他們的人數並不算最多。

然而因為大家實在太開心了,許多人還用了擴音法術,一時間喊聲震天,接連不斷地迴盪在夜空下。

許多人都在呼喊她的名字,還混雜著各種稱呼。

有人甚至喊破了嗓子,因為太過激動開心,只會混亂地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話語。

蘇陸撥出一口氣,然後吐了口血,連帶著內臟的碎渣,“謝謝師侄,麻煩喊人來把我抬走。”

說完就往地上倒去。

金丹打元嬰還能打贏。

她這麼想著。

我真是越級幹架的修真界第一人。

在昏迷之前,蘇陸感到一陣錯覺般的熱意,彷彿有一道靈力湧入了腦海裡。

那是她熟悉的感覺,所以她不曾抗拒,因此她恍恍惚惚地聽見了一個聲音,那個人彷彿說了什麼。

“……打得不錯。”

她已經失去了意識。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死宅:狗生與人生4

嚶嚶奶糕

龍鷹

音樂孤兒

流年舞

一夢牽機

你好,趙小平

Meik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