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城門口一片死寂。

方才退避三舍的修士們, 大多來自中小門派,此時早已驚得目瞪口呆,然後有那訊息靈通得, 猜出門口兩人的身份,不由拽著同伴悄然傳音。

轉眼間許多修士都目露了然, 也有人眼中射出崇敬之色。

相較之下, 萬劍宗弟子們倒是更淡定一些。

這群人並非第一天在這裡值守,仙盟大會前後,類似的事不止一次兩次,而他們只負責調停矛盾,免得事情鬧大。

一些不危及性命的小事故, 他們也未必次次都插手。

譬如說方才這事, 若是被撞的受了傷, 他們不會譴責王長老,除非王長老要繼續傷人,那他們會攔著。

但反過來, 王長老踢了鐵板遭報應,他們也不會幫王長老說話。

——敢去挑釁就得承受這後果。

“是我。”

她再也沒看倒在地上的王長老, 徑直走向城門口, “不過幾位道友還是要按規矩檢查一下吧?”

路面也很是乾淨整潔,彷彿有人在時時刻刻清掃。

他只想著那神器日後還不是要傳給徒弟,那他們自己造的仙器多半也會直接送給下一代弟子。

她知道在王長老眼裡,自己這邊估計就是倆築基境,身上的衣服還瞧不出門派——通常大派弟子都會在穿衣上彰顯師承。

另一個萬劍宗弟子笑著接過玉牌, 與她寒暄了幾句。

“紀師叔啊, 蘇仙君與他認識?我方才還瞧見他了呢……”

城裡活水通流,溝渠內蓮花蕃盛,岸邊桃樹似霞,梨花勝雪,並有各種奇異靈植,不受季節氣候所限,肆意地綻放著。

這一群萬劍宗修士眼睜睜看著,是他先行挑釁,真鬧出事來,他們也不可能作偽幫他說話的。

蘇陸:“……如果大師兄的仇人在徐州,會不會和鷺山府有關係?”

王長老最初聽聞此事亦是羨慕嫉妒恨。

“……鷺山府很久沒出仙尊了?有三四百年?”

那姓蘇的若想重創乃至殺了他,都不費吹灰之力,更何況以玄仙宗的勢力,現在的鷺山府根本惹不起。

崔和蘇這兩個姓氏放在一處,還有誰不清楚他們的身份?

玄仙宗那一批新晉的元嬰境高手當中,就有這兩人!

他們的師父是仙器之主,他們自己的法寶皆是仙器,這等事情放在旁的門派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偏偏在玄仙宗卻有不止一例,甚至清霄仙尊手持神器,他的徒弟們還有仙器在手。

再看看城門口那些小派修士的反應,也知道縱然出了徐州,尋常門派依然惹他們不起。

蘇陸一直在思考王長老,或者說是鷺山府這個門派——她記得蕭天煬後來將鷺山府的掌教殺了,並且宰了他們許多人。

——而自己打拼兩百年才有一把靈器,怎麼有人就如此好運!

然而他只盯著那兩人的背影,不敢多說哪怕一句話。

仙君?

所以他看不慣他們不讓路又來挑釁,她並不覺得奇怪。

他們肯定是和他有仇的,但具體是哪種仇人還不好說。

蘇陸已經進入了城裡。

他們大多本事平平,無法親自去收集打造法寶需要的每一樣材料,又捨不得去諸如萬年錢莊等地花重金購買。

兩人又交換了一些想法,都有點新的感悟,此刻仍在實驗之中。

許多小門派的修士,在那些鋪子裡流連忘返地穿梭著,時不時能看到有人心疼地數著靈石。

他們倆原本就維持著斂息之術。

他們兩人沿著主幹道走入城內,因為維持著斂息之術,周圍的修士們少有注意他們的。

而且那可是元嬰境!

萬劍宗內皆是劍修,他們的法寶也必須是劍,那些無法打造成劍的材料就只得售賣出去。

“啊?”

街市兩邊樓閣林立,有酒肆茶房,亦有丹藥典籍各色材料的商鋪,店面裝潢精緻,建築高低起伏,鱗次櫛比,皆是一色的白牆青瓦。

王長老心中的不忿漸漸消失,變成了一種死裡逃生的慶幸,也趕忙將視線從那一男一女的背影間收回來。

在整個修真界裡,這樣的角色並不少。

“差不多,只有化神境。”

直至此刻, 王長老才從地上爬起來, 體內靈力仍然混亂衝撞著, 能站穩已是不容易。

在修真界能被稱為仙君的, 只有金丹境以上的人。

方才那王長老只是開光境修為,一派眼高手低自以為是的樣子,可見是在徐州橫行霸道慣了。

女修士也從袖中取出玉牌,牌上鮮紅豔麗的蘇字,襯得水蔥似的修長手指越發白皙。

這還是在趕路過程中發起的相關探討,蘇陸乾脆將自己悟出的心得說了說。

如今仙盟大會這樣的好機會,許多萬劍宗弟子都將自己積攢的東西脫手,等著小賺一筆。

崔槬在進城後也一直是沉思狀態,聞言看了她一眼,“咱倆又想到一起了,我方才也在琢磨這事。”

明月城內人來人往,多數是萬劍宗弟子,並混著來自五湖四海的修士。

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自己直接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只能先迂迴著將其扯到一起。

“……大師兄一家全是鏢師,無論老少皆武藝精湛,若非修士所為,絕無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將他全家殺掉。”

他沉吟道,“就算是同道中人,那也該有打鬥的聲音……”

“大師兄給你說的?”

“他給師父說的,只是當時我在隔壁房間裡修煉,恰巧聽見了。”

雖然蕭天煬也並不介意他聽到。

崔槬想了想又道:“其實師兄也沒想瞞著你,他明白你不問是不想揭人傷疤,有些事他也確實不想再提,因此之前就和我說,若是有朝一日談起他的事,讓我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於是他簡略講述了一番,關於蕭府半夜失火,彼時年少的大師兄被人打暈、丟進了著火的柴房,因為火屬天靈根沒被燒死,硬生生從屋頂上爬出來,卻發現全家都死了,連花匠廚師門子在內的傭人們也都沒被放過。

蘇陸:“……這聽上去好像疑點很多,其他的先不說,大師兄都查了那麼多年,他手上的線索,和鷺山府是否能關聯?”

“沒有。”

崔槬微微搖頭,“無論是不是修士,師兄至少能確定一件事,就是將蕭家滅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但後來他去調查時,這些人都全無下落。”

因為鷺山府是徐州第一仙門,論理說徐州境內發生的大事小事,他們應該都知道。

所以蕭天煬也曾尋了鷺山府的人,搜魂攝魂法術全都用盡了,卻一問三不知。

蘇陸:“……如果此事確實與鷺山府有關,那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沒找對人,二是記憶被洗掉了。”

崔槬顯然贊同這說法,“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去試試方才那姓王的,他是鷺山府掌教的弟子之一。”

蘇陸:“嗯?他才開光境啊。”

“不然你以為開光境是怎麼當上長老的?鷺山府底蘊深厚,這些長老都富得流油,平素裡不知多少人盯著他們,像是這姓王的本事不大,肯定更謹小慎微,在徐州境內並不好抓單。”

他意有所指地道:“師兄之前逮住詢問的,都不是長老。”

“等等。”

蘇陸這才問起蕭家被滅門的細節,“其他人的屍體是什麼樣的?大師兄既然能確定‘都死了’,想必要麼是全屍,要麼也得有腦袋留下吧?”

“屍體都在庭院裡,也算是全屍吧,不過骨骼臟器悉數被震碎。”

崔槬思忖道:“當時火燒得太厲害了,若是尋常人早就死了,他因為靈根能多熬一會兒,但也並非渾然不怕。”

所以蕭天煬還是跑出去了,而且他明白是有人故意為之,不敢再在城內逗留,直接跑了,而且一路跑到青州。

他這會子已經十二三歲,還有功夫在身上,與幼時不同,想養活自己一路撐到閬山周邊也不難。

蘇陸:“……感覺線索還不少,首先,但凡有點道行的修士,能不知道還有個活口嗎?神識掃一掃就行了。”

她說的這已經是修為平平的人,若是稍微有點本事的,根本不用開神識都能感覺到。

就像此時他們倆都深入城內,卻依然能知道王長老的動向。

所以除非是故意放人一條生路,否則就是那群兇手的境界真的很低,只有鍛體境最多練氣境。

“他們全家都是普通人,修士和常人的差距太大了,實在用不著讓練氣境以上的出動,更何況是一群兇手。”

崔槬想了想,“再說,若是派些庸手,事後滅口也方便。”

“嗯,還有,蕭家人都是屍體擺在庭院裡,仍然能看出誰是誰。”

“怎麼大師兄就是被扔進柴房燒死呢?要知道燒死之後,未必能辨認出面容,說明這背後的人——不在意他的死活。”

“舉個例子,我開一下腦洞,譬如有某個傳家秘寶,只能蕭家的人使用,或者但凡蕭家的人活著,這寶物就不能被外人繼承。”

因此必須要殺光姓蕭的,而且兇手還得將他們的屍體擺出來,確定沒有漏網之魚。

但是養子就無所謂,反正活著也不能用。

蘇陸一口氣說完,“他們家有沒有嫁出去或者入贅出去的人,應該去看看這種人是否還活著。”

崔槬微微搖頭,“我初次聽聞此事,和你想得差不多,也問了這個問題,師兄說有,但是都死了,是在蕭家被滅門前的幾年,有病逝的,有在山裡摔死的。”

蘇陸:“……”

一個兩個就算了,如果都死了,還都死在幾年之內,事情就不太對勁了。

她還想再問幾句,忽然感到有人看自己。

蘇陸抬起頭,精確地看向前方街角。

那裡站著一群萬劍宗弟子,眾星拱月般環繞著一個人,附近來往的修士們紛紛向其問候,態度頗為恭敬。

那人微笑著還禮,視線卻投落在這邊,對上蘇陸的目光後,向她輕輕點頭。

蘇陸與他對視了片刻,“二師兄認得他麼?”

“穹冥仙尊的徒弟?”

崔槬不太確定地道,“上次仙盟大會彷彿見過一面,你倆認識?”

蘇陸:“……對,我上回來冀州時遇到的,之前進秘境時也說過話。”

崔槬抬頭看了看遠處那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師妹,眼露了然之色,“那我就先去別處逛逛。”

說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陸:“……”

此時紀衡之已經走過來了,含笑拱手道:“蘇仙君,好久不見。”

蘇陸翩然還禮,“紀仙君,久違了。”

周圍的萬劍宗弟子們境界都不高,只跟在紀衡之身後,紛紛向她問候。

其中有兩個人面色古怪,眼神甚至還有些驚恐。

蘇陸的記性還不錯,一眼認出這兩人曾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當時他們還在紀衡之身後,對自己吹鼻子瞪眼。

那會子她修為還不如他們,如今他們就只能在這裡戰戰兢兢地行禮。

蘇陸將視線轉回紀衡之身上。

他穿著一件雪白素緞的寬袖外袍,銀線劍紋滾過衣襬,氣度溫雅出塵。

站在一堆形容俊俏的修士裡面,依舊顯得鶴立雞群。

“方才還有一位師侄傳訊與我,說仙君進城時還問起我是否在山中。”

“所以你直接過來了?”

紀衡之笑了笑,“我原本也是在這附近巡視,這幾日來的人多,難免會有些顧不過來。”

言罷又向她施了一禮,“我那幾位師侄年輕,行事不周,不知先行出言勸阻鷺山府的人,冒犯了仙君——”

蘇陸搖了搖頭,“無所謂,反正我沒事,而他受傷了,幾個時辰內都不會完全恢復。”

她故意擺出不屑一顧的樣子,讓人覺得自己並未將姓王的放在心上。

蘇陸哪還不知道,崔槬肯定是去找王長老了。

他臨走前故意問了那幾句,還盯著紀衡之和自己看來看去,乃是故意擺出一副既然你們相熟那我就不打擾了的姿態。

至少在旁人看來就是這樣。

當然如今在武神山山腳下,萬劍宗高手如雲,崔槬不至於殺人放火,但只要能逮住落單的王長老,對他搜魂倒是沒什麼難度。

蘇陸不由暗自感慨,二師兄看上去是挺靠譜的一個人,但也會在感覺機會難逢時腦子一熱去做些冒險的事。

不過歸根結底大約還是對實力自信,覺得不會翻車。

蘇陸這麼想著,面上卻很淡定,“只要你們別為那位王長老抱不平就好。”

“自然不會。”

紀衡之微微一笑,“他挑釁在先,旁人皆看在眼中。”

他們這邊相談甚歡,其餘的萬劍宗弟子都漸漸退開,走遠了些,那兩個見過蘇陸的才鬆了口氣。

“這可真了不得……”

其中一人臉色煞白,“當年就是個練氣境,如今她大約還收斂著,站近了都覺得嚇人得很。”

另一人表情更難堪,“當時我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也不知她會不會記仇。”

“算了吧,估計早就忘記你是哪根蔥了。”

“……那倒是也不錯。”

大概是發現蘇陸身上的斂息之術,知道她不欲張揚,紀衡之也同樣收了靈壓。

並且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法,附近路過的修士也不再看他,好像都下意識忽略了他。

兩人聊了幾句,不免就說起了仙盟大會。

蘇陸眨了眨眼,“我聽說仙盟大會每屆都會盡量與往日不同,這回是你們萬劍宗承辦的,不知道能不提前漏個題?”

紀衡之聞言失笑,“可以啊,你麼?”

蘇陸有點驚訝,“真能說?”

“……這次大比總共有三部分,第一環是多人一組,完成某項指定之事。”

紀衡之溫聲道,“然而如何分組,以及具體是什麼事,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每一組的任務大約是不同的。”

倒也不算是漏題。

畢竟即使知道了這些,也沒法提前準備什麼。

紀衡之說完又道了聲歉,從袖中取出傳訊玉簡,眼中的笑意頓時消失,有些嚴肅地抬手回覆。

蘇陸趁這機會也掏了玉簡,直接給蕭天煬發訊息,問他蕭家那些出嫁入贅的小姐少爺們什麼時候開始身亡的。

她寫完就準備將玉簡收起來,沒想到光芒一閃,對方直接回復了。

“大概是我七歲那年,我三姨感染風寒去世,次年我的五舅驚馬摔下懸崖。”

蕭天煬簡略說了說幾個姨母舅父還有一些遠親的死,他們在五年內陸續都出了意外,最後一位也死於蕭家被滅門之前。

蘇陸立刻又寫了一條:“你七歲那年,或者在那之前,你們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

包括但不僅限於好運連連、重病者忽然恢復、天降吉兆、或是相反的各種壞事。

她不需要說得很清楚,大家都是修士,蕭天煬自然明白。

過了幾秒鐘,他回覆道:“沒有什麼稱得上怪事。”

然後再沒有下文了。

蘇陸覺得自己估計也在白費功夫,人家都思索了一百多年,真要有什麼線索早就想到了。

她就放下了玉簡,“……你沒事吧?”

紀衡之微微搖頭,“有兩位師侄去了留霜山一趟,才剛剛回來,他們被白顥的手下打傷。”

留霜山是西荒北邊的一片雪山,是終風王的領地,白顥就是這位妖王的名字。

蘇陸:“他們去做什麼?”

紀衡之苦笑一聲,“他們想要一個狼族大妖的爪牙。”

蘇陸不準備對這件事發表評價,“你若是要去探望,我就不耽誤你了。”

“他們的傷很重,此時還無法見人。”

紀衡之輕嘆,“雖然此話聽上去像是馬後炮,但我確實曾勸過他們不要在這時候前往西荒北部。”

蘇陸好奇地道:“這時候?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狼王——就是終風的妖王,她原先在沉睡,她麾下的大妖們多半也在雪山裡休眠。”

紀衡之解釋道:“但妖皇迴歸皦日天宮之後,召喚了西荒的七妖王,終風王應召前去,再回到領地後,定然不會再像之前一樣蟄伏。”

他停了停,“白顥此人性子狠戾,睚眥必報,據說貴派棲雲仙尊曾殺其母前任終風王,白顥又殺了棲雲仙尊兩個徒弟。”

蘇陸自然知道,棲雲仙尊的親傳弟子有十幾位,然而活下來的只有流雲仙尊和清霄仙尊。

其餘的要麼被魔修殺了要麼被妖族殺了。

當然,記名弟子還是有很多仍然在世的。

“……對了。”

紀衡之收斂愁容,溫和地道:“仙君可想一遊武神山?”

蘇陸一愣,“我以為要在大比之後才能進山?”

他微笑道,“若有宗內弟子帶著自然能進,我的同門們也有不少引著別派弟子進山的。”

蘇陸欣然同意,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聽聞穹冥仙尊常年在天仞峰峰頂的靜心宮修煉?你們那舉世聞名的鍛空爐也在那裡?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紀衡之淡定地道:“我師姐師兄們都不止一次帶人去看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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