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明月城的另一邊。

王長老走出一處華貴的宅院, 門口的兩個年輕修士與他送別,他絲毫不敢託大,一邊還禮一邊走下臺階。

這裡是琅嬛天府來客的別院之一, 在仙盟大會開始前,他們暫居此處。

琅嬛財大氣粗自不必說, 王長老一路走出來, 所遇到的金丹境修士不計其數,連外面這兩個看門的都比他修為要高深。

裡面接待他的巍山峰主更是化神境修為,而這種等級的高手,在琅嬛還有數位。

王長老想著就心裡發苦。

他們鷺山府在徐州仍是第一仙門,其餘的門派綜合實力也比不得他們, 但這麼一比就差得太遠。

更糟糕的是, 他們曾經也有過數位仙尊, 也有過滿門高手的時代,只是這些年日漸凋零。

修真界歷史上,有不止一個門派, 從興盛到頹敗,根本原因皆是後繼無人。

蕭天煬咬了咬牙,“我亦有些線索,但是——”

譬如有些人天生經脈全開、天生具備劍骨,亦或是抗拒靈力的絕靈體質等等,天賜之體有很多種類,有的有助於修行,有的則是相反。

還沒等他清醒過來, 旁邊的人抬手彈出一道靈力,直接打在王長老額頭上。

一道渾身素白的人影穿過小徑,停留在墓地深處。

“不知道。”

崔槬似乎都不知該怎麼說了,“我才對鷺山府掌教的徒弟搜魂,他們在百多年前曾經發現了一個人,這人具備某種天賜之體。”

蕭天煬默然片刻,“當時那種場景,我確實無暇去尋旁人的屍體。”

暫且不提魔修那些特殊手段,修士要修行需得具備靈根,這就是一種體質。

崔槬沉聲道,“我只知道他們為了得到這個人,殺了很多人,假設這人與你家有關,而你確定你全家皆亡,那這人可能並不姓蕭——”

石板上堆起了一層落花碎葉,又在風中簌簌墜落,劃過黯淡褪色的碑文。

他一聲不吭地昏倒在巷子裡。

崔槬冷靜地道:“他只知道天賜之體,以及這種體質能有助他們光大門派——至少他是如此作想的。”

崔槬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這麼多年明察暗訪,居然還不如我問了一個人收穫得多?”

蕭天煬微微眯起眼,“哪一種?”

他說到這裡, 原先渾濁的雙目內現出迷茫之色。

“因為那姓王的也不清楚。”

徐州。

王長老彷彿絲毫沒覺得意外, 竟順著對方的問題答道, “百多年前, 師尊發現了一個人, 可惜沒能——”

蕭天煬的眼神倏地冰冷下來,“既然他不清楚,那就問問他師父好了。”

在蔥蘢綠樹罩開的陰翳裡,嶙峋墓碑高低起伏。

天賜之體,泛指一切靈根之外的特殊修真體質。

朝水城郊外。

若是有哪個僕人沒死而被帶走了,他肯定是不可能發現的。

他耳邊忽然響起一道陌生的男聲。

倘若門中沒有高手支撐,就守不住福地秘境靈脈,最終連山府都會讓人奪了去。

“哪件事啊?”

——若是那件事成功就好了。

玉簡裡傳來一道低沉穩重的男聲,“你們蕭家,包括寄住你們家的外姓表親,亦或你家的長工僕人,有沒有誰是——”

蕭天煬說著又皺眉,“你不知道是什麼體質?”

崔槬站在旁邊維持著幻術,同時半蹲下來,一手按在了王長老的頭頂。

他這麼想著就越發覺得不甘, 尤其是才見了琅嬛的修士們, 此時心裡更是生出幾分怨懟。

“但是基本上沒什麼用,你查錯方向了,那群殺手只是被僱去的散修,拿錢辦事罷了,後來都被滅口了。”

長巷前後皆是人來人往的街道,這裡也不乏修士經過,偏偏王長老摔在地上,周圍的人都熟視無睹。

蕭天煬打斷道:“我知道他們是被滅口,我這回來徐州就是因為有線人查到此事,再說早年裡我就問過鷺山府的人——”

蕭天煬莫名其妙,“啊?”

“是麼。”

他從懷中取出傳音玉簡,“這接二連三的,你這是怎麼了?難道你倆闖入靜心宮被抓了?”

“行了。”

“師兄。”

初夏暖風吹拂而來,雪白槐花漫天飄飛,捲起幽香陣陣,山林間的墓園裡一片蒼翠。

這是一種籠統稱呼。

“你問的那幾個管事,什麼大事能讓他們知道?”

蕭天煬頭痛地道:“我不是很想在墳前和你吵架。”

“因為你無話可說,否則別說在墳前,你就算在墳裡都能跳出來吵。”

蕭天煬正要罵街,忽然瞥見遠處緩緩走來一道人影。

這方圓數里地皆是墓園,葬了千百號死者,清明前後都會有人來祭拜,他此時還維持著幻術,不想多待。

臨行前,他又看了一眼這略顯簡陋荒蕪的墓地。

曾經蕭家在城中也頗為顯赫,然而全家罹難之後,唯有那些遠親來收拾後事,將他們草草下葬。

事實上,他自己的墓碑也在其中,只是上面寫著另一個名字。

蕭天煬轉身離去,行至墓園出口,與來人擦肩而過。

那是個身材纖瘦的青年人,一席墨黑的暗紋織錦羅裙,髮髻高高挽起,鬢間銀釵橫斜,渾身素色。

她懷裡抱著一捧蒼白的菊花,花瓣上仍殘留著水跡,大約是新採摘的。

那人目不斜視地向前走,一直走入墓園裡,視線不曾偏轉半分,彷彿也沒發覺周邊有個用幻術隱形的修士。

蕭天煬並未在這人身上感到一絲靈壓,在原地停留片刻,看著她的背影在墓碑間越來越模糊,才轉身離去。

他確信自己沒見過那張臉。

明月城。

酒樓三層的包廂裡。

蘇陸難以置信地看著窗外,看了一會兒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這才傳音過去,“你還是低調一點吧。”

暫且不提他怎麼進來的,一個魔修混到仙盟大會的場子裡,但凡一不小心,估計就屍骨無存了。

如今大會尚未開始,但僅僅是明月城裡,就已經匯聚了不少別派高手,如今都在走親訪友,更別提近在咫尺的武神山了。

“我怎麼了?”

顏韶有些無辜地道,“你看周圍的人都像沒瞧見我一樣。”

蘇陸嘆了口氣。

這種級別的高手,通常都有些特殊本事了。

她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所以她也不覺得對方有什麼奇怪的。

只是感嘆他居然真敢混進來罷了。

蘇陸:“你真不怕死啊。”

東邊街角的人影倏地消失,僅剩下一群面目陌生的修士來來往往,寒暄說笑,時不時又有華貴或簡樸的馬車經過。

“這不是感覺某人好像需要幫忙?”

她背後倏地響起一道悅耳的男聲。

蘇陸回過頭來。

顏韶站在包廂門口,一手掀起簾子,作勢敲了敲門,“我能進來麼?”

蘇陸驚訝地回過頭,“你還精通虛位異術?我還以為上回你帶我出城是透過什麼魔修的手段,譬如以魔物定位——”

這樣一瞬間從某處移位到另一處,此類空間相關的法術被稱為虛位異術,可謂是法術裡最難掌握的一類,要求極高的靈力掌控度。

雖然靈化狀態下的速度,在短距離內幾乎等同於瞬移,但她仍然十分羨慕這類法術。

不過書中說過,要修出元神方能學習,她就沒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等她有了元神——那也只是不久前的事,這期間她倒是也有探索虛位異術,但研究方向也並非是這種如同縮地成寸的瞬移。

蘇陸不由佩服,“而且你這靈壓的波動也微不可查,嘖,我還當自己是天才呢。”

說完比了個請的手勢,“我師兄請客,要一起吃麼。”

“你當然是天才。”

顏韶毫不推辭,直接拿起筷子,“但我也可以是——替我謝謝崔仙君。”

蘇陸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你就知道是二師兄?”

顏韶聳肩,“我剛剛看到他了啊。”

蘇陸將信將疑地望著他。

他們相識也就是兩年時間,這期間他從開光境一躍晉入元嬰境,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敢相信。

然而她自己的升級速度比這還要過分,雖說有妖血力量的影響,但這傢伙還變成了魔修呢。

而如今的祭星教,或者說教主本人,已經能讓身無靈根的人進行修煉,那再多出一些奇蹟也很正常。

此外,無論他還隱瞞了她什麼事,或者說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青螺山廢墟里,周圍沒有別人,唯有顏韶的師侄。

他們有無數個機會殺了她。

包括上次見面時,若是他想的話,也可以與其他人一起伏擊她,就在她任由他將自己帶到城外的時候。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那些要餵養魔物的魔修,其他的魔修並不是一定要殺人的。

而那些憑藉魔物戰鬥的魔修,大多數連金丹境的實力都沒有。

再結合舜華仙尊對自己的態度,以及顏韶還是個訊息靈通的,雖然他身上諸多謎團,但蘇陸想不到他要害自己的理由。

蘇陸:“……你們是不是原本就要在這附近搞事?你來得也太快了吧。”

顏韶輕笑道,“冀州和北域毗鄰,教中原本就有專人負責監視武神山一帶,如今仙盟大會這麼重要的事,肯定還要增派人手。”

“哦,所以你就是被增派來的倒黴鬼?”

顏韶不置可否。

蘇陸也知道自己不適合繼續問下去,乾脆埋頭吃肉。

“你為何忽然問起前任七殺星?”

顏韶突然問道,“這和你將要做的事有關係?”

“沒,我在萬劍宗的地盤,難免聽到一些對於劍仙本人的吹捧言論,其中就有提到魔修的。”

“哦。”

顏韶並不奇怪,“前任七殺星算是教主的師叔,本事平平,但也和尋常的化神境不相上下。”

蘇陸:“這也算本事平平?”

顏韶假裝沒聽見,“他的徒弟死於萬劍宗門人之手,他來冀州為徒弟報仇,大約是殺的人太多了,將穹冥仙尊引來了。”

他有些玩味地道:“他大概也想過逃跑,只是沒能成,無奈之下應戰,然而萬劍宗宗主只是放出劍勢,就摧毀了他的心智。”

蘇陸:“這是‘嚇死’的另一種說法吧。”

“除了正經的魅修們,其餘的人縱然境界高了,也很難完全逃脫七情六慾的控制——更何況魅修都未必能做到。”

顏韶一邊說一邊抬手斟酒,“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雖說我不曾親眼得見,但還有其他的觀眾在場呢。”

蘇陸默然片刻,“那現任的七殺星?”

“她怎麼了?”

“我聽說她是十四星君裡最年輕的那個,好像才一百多歲?”

“是啊,她入教不久,她師父就死了。”

蘇陸順手給自己倒了酒,“此人實力不俗?在十四星君裡面也算是出類拔萃的?”

“可以這麼說。”

顏韶見狀舉杯示意,“比她師父還要強些。”

蘇陸才要與他碰杯,聞言愣住了,“所以在化神境高手裡,也算得上比較強的那一批?而她僅有一百多歲?”

顏韶點點頭,“她師父就是教主的打手,現任的倘若沒點本事,也坐不了這位置。”

“……我以為打手是太陰星和太陽星。”

“不太一樣。”

顏韶想了想,“他們的所作所為大多不是秘密,譬如七玄門那事,但七殺星……若是教主想做些不為人知的事,就會找她了。”

蘇陸懂了,也明白為何他修煉晉升速度這麼快了。

祭星教內肯定有什麼秘籍,大約也是教主研究出來的,能讓這些修煉濁氣的人快速晉升,一百多歲的化神境高手都能培養出來。

青瓷酒盅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顏韶饒有興趣地道:“除了這些,你還聽了什麼傳言?”

蘇陸又撕下一條鴨腿,聞言抬頭看了看桌子對面的人。

顏韶一手托腮,一手晃著酒杯,姿態閒適無比,窗外和煦日光落入包廂內,照耀著那張眉眼清麗的俊美面龐。

注意到對面在盯著自己,他眸中漸漸浮現出笑意,“怎麼了?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蘇陸:“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崇拜舜華仙尊,但我下意識覺得你不會崇拜任何人——有人覺得穹冥仙尊可以吊打你們教主。”

“哈哈哈——”

顏韶直接笑出聲來,沒有半點偶像被侮辱的不快,“就這樣嗎?”

蘇陸攤開手,“還有一些別的亂七八糟的,但那些我覺得多半還是真的。”

“這兩人並未正式交手,不過萬劍宗弟子對他們的宗主自然是很有信心。”

顏韶語帶笑意,“所以這件事你是不信的?”

“不信啊。”

蘇陸毫不猶豫地道:“但凡他們換個別的說辭,不相上下之類的,我都覺得有可能,然而他們覺得穹冥仙尊能殺了他,這就多少有點離譜了,但我知道他們其實根本不懂,就像有人覺得沈循輸給我是因為什麼他沒見過陰靈根一樣扯淡,連元嬰境的比鬥都不明白,渡劫境就更別提了。”

顏韶眨眨眼,“我也覺得他做不到。”

兩人又一次碰杯。

顏韶低頭喝了一口酒,“若是換一個人呢?”

蘇陸一愣,“換一個人?換成我們宗主?那說實話我也不太信穹冥仙尊能打贏宗主——”

顏韶輕聲道,“如果是妖皇呢?”

蘇陸直接嗤笑一聲,“算他們還有點數,沒有拿妖皇來說事,否則我——”

顏韶挑眉,“否則你?”

“否則,嗯。”

蘇陸琢磨著自己也不能在武神山裡做什麼,“否則我只能找一些看似與此事無關的理由尋他們的麻煩,讓我自己好受些,因為我完全不相信,還會很想揍人。”

顏韶放下了筷子,雙肘壓在桌上,十指交叉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神情似乎還有一點點委屈。

蘇陸有些錯愕地眨眨眼,覺得那大概是自己的幻覺。

“那麼。”

顏韶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是妖皇和魔尊交手,你覺得誰能贏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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