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她渾身滾燙, 他卻寒冷如冰。

方一貼近,哪怕她神智昏迷,卻依然忍不住下意識地嚶嚀一聲,似冷得渾身顫慄, 然而不過片刻後, 便又如同缺了水的魚兒似的, 只下意識地朝著水源不住靠近。

渾身發燒滾燙, 意識早已模糊不清了,身體卻是最直觀和清晰的渴求。

那股沸騰與冰冷刺骨的碰撞, 讓昏迷中的安陽顫唞又舒服。

她渾身似沸起一片火海, 只不斷索取著這片冰涼給她救火。

顧青山看著不斷夢魘, 痛苦又難受的安陽無意識地朝著他的懷裡靠近, 一時將下巴抵在她的額前, 將懷中的人越摟越緊,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骨血裡。

若是換作以往, 換作郡主難得這般主動, 顧青山怕早已心猿意馬了,然而此時此刻, 儘管赤、身相待, 可指尖所及之處, 皮肉已消瘦過半, 指腹觸及之處,甚至有些咯手。

要知道安陽郡主仙姿玉貌,她不胖, 卻也並非那般瘦得脫相的竹竿身形, 她看著雖瘦, 實則身上是有肉的, 豐肌玉骨,如同這世間上好的羊脂美玉,每每顧青山指尖所及之處,從來皆是一片細膩,讓他止不住流連忘返。

然而此時此刻,卻消瘦得驚人。

不過,滿京貴女無數,他對女子素來無多少目光,瞭解不多,唯獨這位安陽郡主,算是不算熟悉當中的最為熟悉的,無他,安陽郡主存在感實在太強,無論走到哪兒,無論是在女子嘴裡,還是男人堆裡,她的名諱永遠是排在前列的。

又或者,他的婚事,從不曾跟那位高高在上,矜貴得連根頭髮絲都透著奢靡精緻的安陽郡主扯上任何關係。

這一刻,懷裡的妻子,便如同他掌心裡的沙。

他只想靠著自己的能力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故而他九歲起便開始直奔北疆,上陣殺敵,他顧青山所要的一切,從來都是要靠著自己的一雙手親自獲取。

其實,顧家那些年推了不少親事,大多是老太君直接替他推了,多數都不會傳到他跟前,便是有,顧青山也是推回到了老太君頭上,嘴上道著:“祖母決定。”

其實,那時心思不在婚事上的他,一心都放在西南上任的準備上,聽到這個訊息後,他稍稍驚訝了片刻,隨即沉吟了許久許久,這才衝著老太君道:“祖母決定便是。”

不過是他棄武從文,稍稍耽擱了兩年婚事,隨後被陛下盯上了,這才有了這樁政治婚姻。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這才第一次有了種驚慌失措的感覺。

像是手中緊握著一把沙子,從指縫中一點一點溜走的無措,無論攥得再緊,也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它一點一點灑落的份。

而恰逢那時,首位的七公主和第三個座位的丹暘縣主二人永遠嘰嘰喳喳,每日在課堂上犯花痴,兩雙眼恨不得黏在了他的身上,顧青山雖目不斜視,不過但凡一側目,總歸有些鬧心,相比之前,從未曾往右撇過半個眼神的安陽郡主,便襯托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思緒到這裡,一時頓住片刻——

彼時,老太君那雙犀利精悍的雙眼落在了他的面上,定定看了片刻,竟破天荒的緩緩點頭道:“相救郡主的草藥是你發現並親手送入那郡主府的,想來也是你們二人有緣。”

唯獨陛下賜的這門親事,老太君特意將他喚到了跟前,詢問他的意思。

顧青山活了整整二十四年,他乃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自出生起,說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毫不為過,便是連宮裡的幾位皇子,他從來都不曾正眼瞧在眼裡。

第一感受是驚訝,第二感受是……他們顧家廟小,怕是裝不下這尊大佛。

三個月的時日,一日塞過一日消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進行著。

安陽郡主,屬實從來不在顧青山的考慮範圍內。

顧青山自幼隨祖母長大,將軍府門楣巍峨,他乃將門之後,自三歲起便隨著武師開始練劍練武,在顧青山的印象裡,自他懂事知事起,他一心向往戰場,他人雖在京城,可自幼便知他的人生是屬於北疆的,故而對妻子這塊,其實並沒有任何想象和渴求,他想象中的妻子便是隨母親那般夫唱婦隨即可,溫柔賢惠,隨後為顧家生兒育女。

爹孃給他的一切,他甚至不屑於繼承。

自問無論上陣殺敵,還是為官處事,這世間從來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他的。

何況,當年在皇家學院唸書那兒,他們之間的座位就隔了一道走廊,她的位置在前,他落後一位,略一抬眼,輕而易舉的便留意到了,想不注意都難。

說著,老太君沉默片刻後,只撐起龍頭柺杖緩緩起身道:“既是陛下所賜,顧家自該……謝主隆恩!”

於是,那日從北苑踏出後,連他自己都有些啞然。

他的親事,那麼一樁天大的大事,就那樣輕飄飄的……定下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或許正乃祖母所言,緣分二字罷。

當年感染天花的安陽郡主被遷出了皇宮,送回了郡主府,他前往郡主府送藥那日,見偌大的郡主府門庭軒麗卻分外寂寥,府中並無主事主君,又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去的那日無意聽到郡主府的侍女們在牆角抱頭痛哭,埋怨郡主的父族宮家竟無一人登門探望,便是附馬爺也不過在郡主府虛留了片刻,甚至都不敢靠近芳菲庭半步,只將她們孤苦無依的郡主丟在郡主府活活等死,又道皇上好狠的心,竟下令命人直接將九死一生的郡主移出了宮,若非太后顧念,一氣之下跟著出宮探望,這滿府的婆子婢女怕全部都得被這場天花嚇得四下逃命。

彼時,感染天花後九死一生的安陽郡主奄奄一息,若非提前送來了草藥,怕是挨不過兩日。

那日,隔著一道薄薄的帷幔,顧青山失禮的上前探了探郡主的病症,那一眼,日薄西山的安陽郡主渾身上下竟有股子腐朽到奪目的美,生生衝擊著他的眼球。

明明她一臉慘白,明明她絕美的臉上已生出了許許多多的天花印記,然而那匆匆一眼,卻令他有片刻失神,只覺得驚為天人。

只覺得昨日的畫面在今日重現似的。

如今的郡主,整整三個月來,日日皆如那日。

當時,他只有片刻憐惜。

然而,此時此刻,已是他妻子的安陽,同樣這般面目,只覺得用慢刀割肉般,每日朝著他身上生生割下一塊肉來,只恨不得將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全部悉數轉移到他的身上來才好。

他不怕痛,也不怕燒!

當年他能救她於水火。

今日,他也一定能!

這樣想著,顧青山緊緊抱著安陽,只將臉湊過去不斷在她臉上貼著,用力的貼著。

待身上刺骨的冰寒被她滾燙的體溫一點一點吸走了,待渾身漸漸發暖,發燙了,顧青山復又輕輕撩開簾子,下榻,澆水,上榻,週而復始。

整整一夜!

自後半夜起,安陽身上的體溫竟離奇般的消散了些。

長夜漫漫。

東方魚白。

整個無恙居,整個將軍府靜謐無聲。

火盆裡的炭火已然熄滅,半開的窗外涼風襲襲。

外頭靜謐無聲。

整個世界就跟徹底靜止了似的,沒有一絲聲響。

安陽於這般安靜靜謐的清晨緩緩睜開了眼。

冷。

好冷。

她下意識地打了個輕顫,渾身略微哆嗦著。

有那麼一瞬間,自己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整個世界一片灰濛,她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雜亂的夢,夢到了皇祖母,也夢到了她那未曾謀面過的長公主母親,還有顧青山。

她夢到顧青山上門前來提親,長公主母親一臉冷漠挑剔的拒絕,拒絕的理由有他顧青山竟敢贏個美婢回來打安陽的臉面,他還敢朝三暮四跟旁的女子四下勾搭,惹得她的寶貝安陽徒生悶氣,這一世勢必不可能將安陽再嫁給他了。

原來夢裡竟是下一世!

她們都已重新投胎了,可皇祖母還是她的皇祖母,孃親,她的長公主孃親這一世竟建在,還將她捧在手心裡寵著長大,這輩子有長公主護著,再無一人敢肆意欺負她了,她還夢到這一世的顧青山居然依然恬不知恥的跑來郡主府求娶她。

好美好的夢,她貪戀著,如何都捨不得醒來。

她沒有孃親,可是夢裡有噢!

夢裡的皇祖母也還建在,只笑眯眯的看著她們打鬧。

夢裡的顧青山被長公主指點得連話都不敢說,她得意傲嬌極了,優美的天鵝頸繃得直直的,老高傲了。

不過,見長公主真要推了這門親事,打他顧青山的臉,安陽又下意識地有些著急,只頻頻朝那顧青山使眼色,讓他還不快使了渾身解數,快快求得孃親的認可!

然後,就在那顧青山撩開華袍正要跪求之際,她悄然醒了。

輕風掠起薄薄的帷幔一角。

安陽躺在床榻上,見窗子半開,外頭白色的鵝毛朵朵飄落,竟是……下雪了。

安陽只有些驚訝。

難怪這麼冷。

竟下雪了。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往後一躺,便落入了一道寬敞的胸膛之中。

安陽緩緩偏頭,這才看到身後顧青山緊緊的箍著她,將她攬入了懷中,他呼吸綿長,卻長眉緊蹙,睡得並不安穩。

安陽下意識地抬起指尖,輕輕撫上那一片皺起的眉心,然而下一刻,手指被人緊緊攥住,被人緊緊握住了一片冰涼的掌心之中。

那道劍眉下緊閉的雙眼嗖地一下睜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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