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苦笑一聲,寥寥數語,道不盡他的所有心酸。

半晌,他突然站起身,雙手抱拳,朝著姜梨鞠了一躬

“微生子墨,趕屍一脈的最後一任繼承人,若道友有能力,替我妻女申冤,我這條命全您處置。”

“若您沒有這個能力,那我便容不得道友多管閒事。”

微生子墨,趕屍一脈的最後一個傳承人。

其實在他眼中看來,這一脈的傳承,也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趕屍這門手藝,早就應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從前趕屍人,做的都是幫助那些漂泊在外又意外身故在他鄉的遊子,魂歸故里,落葉歸根的生意。

算是在做善事。

可自從火葬代替了土葬之後,趕屍人的手藝,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傳承下去,不過是情懷,不過是不想要丟了老祖宗的東西而已。

他們這一脈從上之下,做的全部都是助人的好事。

而到了他這裡,所謂的利用價值,竟然只剩下了製造殭屍,操控屍體來害人。

其實在妻女沒有出世之前,就有人找過他,給他金錢地位的報酬,讓他為惡。

但當時的他拒絕了,老祖宗傳下來的口訓。

要問心無愧,不得作惡。

那個時候他扛住了很大的壓力,無論別人怎麼威逼利誘,無論旁人說什麼,他都堅持固執己見,就當個普普通通的好人。

他以為自己能夠堅持住本心。

可最後的最後,他還是走向了一條犯罪的道路。

有點諷刺,但又無可奈何。

真的問心無愧嗎?

其實是有愧的。

不過他所愧疚的,是愧對了敢是一族,祖祖輩輩死的堅持,留下來的清名。

他從來都不後悔殺了那群人。

而這一點愧疚,也還是不如心中的仇恨更勝。

儘管從小就學習趕屍,學習那些神鬼莫測的手段,掌握了一門普通人根本無法想象到的神奇技藝。

從前的他也心甘情願的泯然於眾人,成為萬千普通人之中的一員。

他沒有多強的野心,也沒有多大的理想抱負。

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青梅竹馬的戀人結婚生子,平平安安幸福快樂的過完這一生。

當女兒出生之後,他甚至都不打算將這一門手藝繼續傳承下去。

生怕女兒走上他的老路,長大之後不停被人騷擾。

為了躲避那些尋找他的人,他總是以工作排程的藉口帶著老婆孩子經常搬家。

七八年漂泊的日子,卻還是出了意外。

女兒出事的第二天,他跟妻子就跑去了學校,質問女兒的老師,為什麼他的女兒會在樓梯摔下去。

為什麼沒有人幫他的女兒?

以至於讓他的孩子最後流血致死。

可當時他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邊只說這是一個意外,他的孩子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樓梯頭,磕在了樓梯的角上,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可就在他要離開,準備接受女兒意外身亡的事實時。

走廊拐角處幾個孩子的聲音,讓他無意之中知道了真相。

女兒根本就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來了。

而是被一個小孩故意推下樓的。

當時在議論的幾個小孩之中就有罪魁禍首。

他不確定到底是誰,但他清清楚楚聽到了他們的話。

“怎麼辦啊?我聽說微生妙的爸媽來學校了,他們肯定會問老師的,要是他們知道了是我們把她推下去的,會不會揍我們啊?”

“肯定會啊,但我覺得老師應該不知道,不然的話我昨天回家就該捱打了。”

“那你們可千萬別說出去,反正我們也不是故意推她的,誰叫她那麼煩人,不把玩具借給我。”

“對,只要大人不問,我們就不說,他們不問肯定就是不知道!”

幾個才七八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的話讓他不寒而慄。

儘管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禍首,但微生子墨可以確定的是,這幾個孩子一個都脫不了干係。

他拽著其中一個孩子上樓去跟老師對峙。

當那孩子開始嚎啕大哭時,老師又出來和稀泥。

最後扯來扯去的結果,竟然是讓他們回家等通知。

可這一等就是半個月。

那幾個孩子依然安然無恙的在學校裡上學,而他的孩子已經成為了一捧黃土。

微生子墨想要找媒體曝光學校,還有那幾個害死他孩子的小男孩。

卻沒想到其中一個男孩的父母,是這邊電視臺的臺長。

訊息根本不可能曝光出去。

巡捕房那邊也因為證據不足將此事暫且判定為意外事故。

他的孩子沒了。

可所有人都在踢皮球。

一個踢一個,就是不想要鬧大,就是不想要還他孩子一個公平。

微生子墨恨。

但更多的是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之前一直在騷擾他的組織,在那個時候又蹦了出來。

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企圖再一次蠱惑他加入組織。

並且承諾,一定會幫著他的女兒申冤。

可那個時候的他,還是不肯下定決心。

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無法回頭。

他知道那個組織的人是想讓他殺人煉屍,所以他根本就不敢答應。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妻子也會走向那一條極端的道路。

她抱著孩子的異響,在天台上面整整站了三個小時。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烏泱泱的一片。

妻子看著樓下,眼神裡面滿是絕望與決絕。

任憑他如何勸說都不願意下來,也不願意開口跟他說一句話。

妻子在天台上,喊出了那幾個小孩的名字,喊出了女兒的冤情。

隨後帶著必死的決心,從樓上一躍而下。

她要用這樣的方式製造轟動,讓女兒能夠沉冤昭雪。

可還是失敗了。

妻子的死確確實實,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別人的談資。

這也只是談資。

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所有人都淡忘了,那個死在了學校的小女孩。

也遺忘了那個抱著女兒從樓上一躍而下的母親。

作為父親,作為丈夫,竟是毫無辦法,只能不停奔走,得到的答案卻全都是他們自作自受。

而校方以人道主義為由,賠償了他們家四十萬,就算是結束了。

怎麼就能這樣結束呢?

他明明聽到,是那幾個孩子推他的女兒下樓!

他的妻子用生命的代價,想要讓案子重查,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們一家怎麼就自作自受了?

微生子墨不能理解。

也痛恨那些褒貶不一的評論與探討。

而這件事情也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世界沒有正義,到處都是汙濁不堪。

那個組織說的沒錯。

這些人骯髒醜陋的靈魂,就是該重新洗牌的。

既然以正常的途徑,沒有辦法為女兒報仇,那就用非常規的手段好了。

他果斷加入了那個組織。

替他們養屍。

這個世界沒有輪迴,可以瞞得住那些普通人,卻瞞不住他們這樣有玄學手段的人。

他想讓自己妻子和女兒的靈魂完完整整的輪迴。

也想要欺負他們的人得到代價。

所以,他選擇了拋棄祖訓。

那些死去的人無辜嗎?

在他看來並不無辜。

他一開始殺的,是那幾個孩子的一家。

那個組織會幫他製造各種各樣的意外,將他們的屍體和靈魂捉過來,將他們的靈魂困在身體裡,永世不得超生。

而他唯一一次選擇親自動手殺人,也是最後一次,殺的就是那農民工一家。

因為他們家的孩子,正是親口承認,把他女兒推下樓的那個主謀。

這孩子仗著發育好,人高馬大,在學校裡慣會作為囑咐。

跟一群富家公子哥玩,收他們當小弟。

可能幾歲的孩子並不知道,什麼是拉幫結派,也分不太清善惡對錯。

但這並不是他們將自己女兒推下樓的理由。

雖然那些人已經得到了報應,被他殺的一個不剩,但這世界還是沒有給他們公平。

他自始至終要的不過是一個公道。

“我會盡力而為,但這件事情實在是太久遠了,我也不能確定,到底能不能為你的妻女沉冤昭雪,我做這樣的決定並不是為了你的承諾,而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你的錯,但無論如何我都會抓你回去接受制裁。”

一碼歸一碼。

微生子墨的悲慘遭遇,確實是世道不公所致。

他們一家本來就應該得到一個公平。

但同樣的,微生子墨殺人了,他應該得到制裁。

姜梨不會用這種事情拿來做交換條件。

沒有必要,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這兩件事,都是她應該做的。

“好,我願意跟道友回去。”

微生子墨那張猙獰的麵皮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微笑。

臉皮被腐蝕成這個樣子,能夠做出微笑的動作實屬不易。

但這個微笑卻是他發自內心的。

從看到姜梨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極有正義感的人。

現在的玄學界,這樣的小輩不多了。

在那個組織的步步為營之下,這個世界的天平正在逐漸往黑暗的方向靠攏。

在他看來,這世界的人心早就已經不堪入目,混亂來臨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這樣的大環境之下,能有那麼幾個正義之士,實屬不易。

而他,雖然作惡,卻對這樣的人極其有好感。

如果當時,他能夠遇到一個姜梨這樣的人,他或許就走不到今天這個結局。

“你能跟我說說那個組織是什麼嗎?”

“是黃泉族,他們想要成為這個天地的主人,但就要先推翻原本為天地主人的人類,摧毀地府是他們的第一個目標,給人界製造混亂是他們的第二個目標,這一盤棋下的極大,從百年前按出的紛爭就從未停止過,直至今日,他們已經成功了大半,如果你想要阻止他們,很不容易。”

微生子墨回答的毫不猶豫,一點兒都沒有出賣組織的愧疚感。

他原本心就不向著那個組織,僅僅只是為了個人,所以才跟他們一直虛與委蛇。

“那地府的陰司鬼差,還有曾經去地府的那些前輩呢?他們都死了嗎?”

“有的死了,有的是被囚禁封印,如果你真的有想要當救世主的想法,我建議你是先從一個人身上下手。”

看來微生子墨知道的不少,姜梨雖然沒有當救世主的想法,卻也不想看著這個世界陷入混亂,逐漸走向毀滅,連忙問道:“誰?”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一直在找一個人,聽說那個人很厲害,曾經能吊打鬼王,還能跟閻王過兩招,在地府陷入混亂之時,那個人也幫著地府抵禦過黃泉族,但結果你應該能想到了,他們失敗了。”

“具體失敗的原因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那個人應該是跑了,並且帶走了可以控制地府的很重要的東西,他們這麼多年一直在尋找這個人,只是一直沒找到,我只清楚那個人對於黃泉族來說有很大的威脅,或許找到他,你就有辦法了。”

微生子墨說了跟沒說一樣,半點線索都沒有,只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能夠威脅皇權族的人。

這樣的怎麼找?

“就沒點別的特徵嗎?”

“厲害不就是他最大的特徵?這世界上能跟閻王過兩招的人有幾個?”

微生子墨含笑問道。

姜梨無語,這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人家說的也是事實。

在這個世界上,能跟閻王過兩招的人確實唯此一人了。

可人厲不厲害,不是得動了手才知道嗎?

在上億人口之中撈出那麼一個,跟痴人說夢一樣。

“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答你的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諾就好。”

微生子墨又朝著姜梨鞠了一躬。

就在姜梨還沒來得及反應之事,就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人,突然如同燒焦木炭一樣,正在一點點開裂,風化,粉碎......

“怎麼回事?”

姜梨以為他是用了什麼特殊手段想要跑,剛要起身,就聽到對方極度虛弱的聲音。

“道友總是這麼急做什麼?我沒有想跑的意,他們能跟我透露這麼多東西,必然是有所倚仗,我身上早就已經被他們下滿了禁制,一旦說出那些秘密,我就會神形俱滅魂飛魄散。”

“無所謂了,反正我對這個世界也早就沒有留戀了,再幫道友最後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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