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快回來了？”南宮玲佩站起身。
“是，聽說陛下給了將軍去處，執掌城南軍隊，身份又高了一級。”阿無面色淡淡，但眼裡的敬佩之意卻是滿得快要溢位來。
“一回都便拿實權，是不是太著急了些？”南宮玲佩蹙眉。
連南宮玲佩都能看出來這個中麻煩，難道那人會看不出來嗎？如此著急也不怕給他招來禍端，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不得而知。
梁冪雲暗暗思量一番，開口：“既是賜了也收下了，那就一步一步走著看吧，佩兒還是先去偏廳候著。”
南宮玲佩心裡的顧慮翻湧，卻也自知改變不了什麼，只是點頭應下。
看她這一臉心神不定的模樣，梁冪雲扭頭朝阿碧道：“辛苦阿碧姑娘去盛幾碗蓮子羹。”
阿碧應了一聲“不敢”便向廚房走去。
“放寬心吧，得信你兄長有那能力去應對。”梁冪雲順了順她因風而些微凌亂的額前發，“除夕團圓夜，得早些去候著，去吧。”
“姐姐不一起嗎？”南宮玲佩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同舅父說了，舅父舅母皆是同意的。”
梁冪雲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道：“若我真上桌了成什麼樣？且不說我與蕭丞相一府無瓜無葛，就是我這身份若上了桌也會毀了蕭府的平靜。”
“這規矩向來如此，流傳出去對誰都不好，防備之心最不可無。你且安心去吃，我就在這裡等著你，你讓阿碧姑娘給我送些吃食即可，待你吃完姐姐帶你夜遊天都。”
身份永遠是她跨不過去的檻，南宮玲佩自知拗不過她，只得應下，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院門。
景玉軒書房內，蕭陽與南宮峰若對坐而談。
“陛下讓你在天都任職，看來這兩年怕是難鬆口讓你回塞了。”蕭陽嘆息搖頭。
“無妨，”南宮峰若面色淡漠，“既來之則安之，西塞那邊已經安排妥當。”
蕭陽點了點頭，“不過今日這陣仗屬實是大了些，你得多加提防著有心之人，莫要行差踏錯一步。”
“我明白。”南宮峰若頷首，又從內袍袖口處拿出一個木盒，不大但是裝得下這貴重之物。
他將木盒遞給蕭陽，“舅父，此乃阿母囑託交予你之物，待日後事情了了再上交還給皇室一族。”
蕭陽雙手微抖，接過那木盒卻不敢開啟。他知曉這裡頭是何物，這東西現下不能見日。
“阿羽可有再說什麼？”
南宮峰若搖頭，回應：“阿母臨去前留了書信囑託，他二人只願此物不落入害蟲之手，還望舅父替將軍府、替天都保管好，希望待事情明瞭這東西便與將軍府再無瓜葛。”
蕭陽雙眸通紅，他知道阿羽心中並非全然是對大朝的忠臣，還有恨意。
這東西害得他們遭受了那麼多無妄之災與汙言穢語，唯一的選擇便是駐守邊塞，最後連死都無法迴歸故里。
這些都不至於讓她恨到心裡，刻骨恨透的還是這些皇族之人與忠心大臣以這東西為由，逼得他們不得不將自已剛出生的女兒送回這裡做那可笑的人質，十餘載不讓他們相見，現在更是天人相隔……
種種、種種，實在太多，但她唯獨不悔為國喪命。
思及此，蕭陽內心亦是一片酸澀悔恨，更多的是對已去胞妹的思念與在心中掙扎的痛苦。
良久，他問道：“可安排妥當？是否葬於一處？”
南宮峰若心裡揪痛，他沒說話，只是點頭回應。
“那便好，那便好。”
蕭陽輕嘆了口氣，抑制下心中的痠痛，“訊息既已瞞下就不可輕易洩露，此事事關重大，在未查清之前切不可懈怠。待日後查清真相，我自會卸職求恩，以報欺瞞之罪。”
“連累舅父了。”
蕭陽搖頭，“兩府同根而生，阿羽是我唯一的妹妹，如今被歹人所害，我又豈有獨身而立之理？更遑論什麼連不連累了。”
……
大堂偏廳，南宮玲佩眼瞧著桌上美食不能下手，正託著下巴候著人來。
“怎麼還不來？”她揮了揮自已的袖子，實在無聊不知如何打發時間，“都不來還把我叫過來，不會又是表兄逗弄我吧？”
越想越是如此，南宮玲佩氣哼哼地拍了下桌子。
見慣了她行事，伺候的下人便也不在意看到郡主不雅了。
“佩兒，梁姑娘呢？”蕭夫人進門見只她一人有些疑惑。
見蕭夫人進門，南宮玲佩笑嘻嘻回身一禮，“舅母，姐姐在我院內呢，她說規矩如此，她不好同桌。”
“恪守規矩是好事，但畢竟是在相府，無人敢傳出去，也不必如此小心。”蕭夫人輕搖頭，心裡對這姑娘的謹慎心疼得多。
一個流落俗世無依無靠的女子，要憑自已的本事立足，是極度不容易。
這份不容易並沒有讓她在受到他們的好意時忘卻本心，反而更加謹慎，當真是清醒。
可惜了，若非身世差距太大，她又以伎示人，或許能入了蕭府的門，做……
“她哪兒能與我們同桌而食？”蕭祁慢一步進門，“能踏入丞相府且是她的福氣，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蕭夫人心裡的想法頓時斷了線，她瞪了一眼自已的兒子，配不上，這逆子實在配不上人家姑娘。
南宮玲佩也瞪了他一眼，敷衍喊了聲表兄。
還未等蕭夫人開口訓斥他，蕭陽與南宮峰若緊在他後頭進門，怒斥道：“什麼自知之明？我看你最沒有自知之明。一女子尚且比你有本事、有一身才藝獨立於世養活自已，你卻整日只知招貓逗狗，還在此論自知之明。”
“一介花魁，下流人士，憑著姿色媚錢而活，哪能與我這正經官家公子比？”
“閉嘴！”蕭夫人一怒，飯廳內頓時靜了下來，下人皆埋頭不敢多聽多看。
“既然如此，是年殿試，你必須去！”蕭陽怒一瞪，“若入不得仕，就去邊關待著，看你這正經官家公子能搞出個什麼名堂來。”
“阿父！”蕭祁目瞪口呆，“阿父，陛下可說過阿父不得逼我。”
“舅父哪來逼你了？這不是表兄說的自已是正經官家公子，在這天都正經官家公子哪一個沒有去試著入仕為家族爭光、謀個一官半職獨立於世？”南宮玲佩接話，眼裡盡是對他剛才辱罵姐姐的怒氣。
“我……”
“行了行了！”蕭夫人趕忙阻攔，“若兒剛回來你們就吵這一架是要作甚？趕緊吃了這團圓飯，讓若兒飽腹先。”
戰火成功消滅，蕭夫人笑看向正對著她行禮之人。
“舅母安康，表兄安康。”
蕭夫人被這一叫歡喜得很，“將軍府尚未打掃乾淨，住不得人。我已在府內給你備了院子，就在佩兒的梔院旁，這些時日便先住在這裡可好？”
南宮峰若知她心意，“那就勞煩舅母了。”
“不勞煩。”蕭夫人高興得很，連連叫他不必拘束，趕緊坐下用膳。
被這倆兄妹一比，蕭祁屬實被當空氣人不待見。
“人家姑娘知道此舉會累及丞相府，你卻半點不知羞還自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蕭陽怒火依舊沒滅，似乎並不想放過他，“我看你在私塾先生那也學不到什麼，若不入仕便早早罷業娶妻。”
“那不行，先生那沒有我可不行。”蕭祁連忙反駁：“況且書中之教便是如此，她一介女流之輩又是風塵女子，風塵女子！這是官家所不能容忍的腌臢身份，她本就不該踏入丞相府辱我府內名聲，如今還想上桌？她憑什麼？我所言又有何錯？”
“你還頂嘴頂上癮了是吧？”蕭夫人氣得拍桌，“再所說一句不好聽的，就滾回你的院子禁閉反思，好好將你那滿腹無用之論清一清再出來。”
“你們不就因為她救了表妹嗎？若非如此肯定也是……”
“還頂嘴。”蕭夫人擰著他的耳朵讓他跪在一旁，“看在今日除夕份上我不拿家法，在這跪著！”
屋內人神色各異，南宮峰若神色更是幽深莫測，尤其是聽到剛才蕭祁所言救命之恩時，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恢復了淡定。
南宮玲佩倒是幸災樂禍，本還氣憤蕭祁對姐姐的汙言穢語，現下看到蕭祁的下場不禁失笑。
真是活該！
這一笑聲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尤其是她的兄長。
南宮峰若皺眉看著她，眼神裡的警示之意過於明顯。
南宮玲佩頓時就斂了笑。
蕭陽看到了這兩人無聲的交鋒，不以為然，“佩兒是真性情，無畏這逆子，你也不必太拘束。”
南宮峰若微微點頭，“是。”
南宮玲佩吁了口氣，沒敢再去看自家兄長。
幾人接連落座，獨蕭祁一人還在跪著。
“舅父舅母還是讓表兄起來吧，若是讓有心之人看到了還得怪是因姐姐入了府才致表兄如此。”南宮玲佩微微皺眉佯裝擔憂，但眸中向著蕭祁的挑釁之色全落在一旁之人眼中。
南宮峰若看向她，不發一言地陰沉了眸色。
“無事，誰敢多嘴毒啞了趕出府就是。”蕭夫人故意高聲，屋內伺候的、門外站崗的都低著頭暗暗發汗。
不愧是叱吒過戰場的巾幗女子，南宮玲佩暗暗佩服，看著蕭祁那憋屈樣兒心中歡快，轉眼瞥見自家兄長的眼色，臉上的笑意頓時又斂了下去，忙低頭看菜。
“佩兒今日可累著了？”蕭陽突然問道。
南宮玲佩搖了搖頭，不敢應聲。
蕭陽笑道：“哪能不累啊？今日去城門接了你兄長，一回府便在廚房上躥下跳為你兄長張羅蓮子羹，你從未經手過這些事情，哪能不累？”
南宮峰若一頓，眼神落在面前那碗足料的蓮子羹上。
“這不是我做的，佩兒手拙，這是廚娘做的。”南宮玲佩僵笑著，“但是佩兒保證會好好學，讓兄長、舅父、舅母，還有表兄都可以喝到佩兒的蓮子羹。”
幾人其樂融融地笑出了聲，只蕭祁跪在一旁學著她裝模作樣地樂著。
南宮玲佩自然不會放過他，佯裝委屈道：“看來表兄是不屑佩兒的東西了。”
話中有意，蕭氏夫婦齊齊轉頭看去便見蕭祁跪在那扭來扭去地裝模作樣，一時氣急的蕭夫人拿起筷子就砸了過去：“當心我把你那些貓狗都送出去賣掉。”
蕭祁頓時驚慌，“阿母我錯了。”
蕭夫人不看他，回過頭看向幾人道：“佩兒別理他，他不吃舅母吃。”
南宮玲佩笑得自得，飯廳內處處歡聲笑語，只有蕭祁一人唉聲怨氣。
幾人皆嚐了這一碗普通的蓮子羹，南宮玲佩一直懸著心注意著自家兄長的反應。
雖不是自已所做，但總覺得若是口感不好惹了嫌棄，便要怪自已自作主張去討好他了。
“兄長，味道如何。”
邊關這類物資不多，一年也吃不到幾回，吃到了也沒有多少佐料，只細微一些甜味便能讓他們滿足。而眼下這碗雖是比起以往的要甜些也足些，但沒有了阿母的味道，喝來卻也無味。
在南宮玲佩殷切地目光之下，他還是點了點頭，“不錯。”
南宮玲佩頓時鬆了口氣，蕭陽夫婦也笑得開懷，吩咐動筷。
到底是除夕夜不宜拆了團圓飯，沒跪多久蕭祁便被“赦免”。他也識趣，坐在位置上不再多話，只動筷。
飯罷，南宮玲佩向蕭陽說起要夜遊天都一事。
“可以，帶上你兄長一起。”像是提前知曉南宮玲佩接下來的回絕，蕭陽又道：“不過是出門遊玩一趟，若兒剛歸都並無人識，梁姑娘一年之中鮮少出現還戴著面紗，更無需擔憂那些雜人雜事。大朝不缺男子女子同遊一事，無人敢以此做文章，帶你兄長好好逛逛，熟悉熟悉這天都城。”
話都被他說完了，南宮玲佩只好應下。
幾人一同回了梔院，想著外客在此，他便也不再進。
“我在此候著，佩兒進去就是。不著急，慢慢來。”
南宮玲佩笑著應下，壓制著想蹦起來的雙腿規規矩矩地入了院子。
只待片刻兩人便出來了，南宮玲佩與梁冪雲先後踏出院門。
月色明朗，夜雪零落。
此時此刻，他才看清了她的身姿與行裝，她才看清他的臉龐與衣著。
果真矜貴俊朗，梁冪雲笑意上眼，屈膝向他行了一禮，“將軍。”
南宮峰若依舊淡然，微微一點頭，只是瞧著她那雙眼睛失了會兒神。
只片刻他便收回視線，“走吧。”
……
除夕是天都年節之時唯一無宵禁的日子，大多百姓都會在這一夜將燭火亮至第二日雞鳴以慶年喜。
出了門沒多久，夜雪便停了。
為了避人耳目，清風與扶桑在暗處跟著，只南宮峰若一人於她們二人身後。
幾人行至天都最為繁華的長榮街，琳琅滿目，燈火燦燦。
“好一番盛景。”在邊塞長大的扶桑與清風雙眸閃著亮光，感嘆道。
但總有賞不了這景緻之人，一入街頭南宮玲佩便像開了拔一樣到處亂竄，全然忘了要在兄長面前端莊一時。
一年之中鮮少有機會能像現在這般闖蕩夜色，她自然是興奮得緊。
梁冪雲無奈，南宮峰若雖是驚訝卻也不攔，只是加快腳步跟上去。
所買之物愈多，阿碧和阿無又未跟出來，南宮玲佩塞了滿手物什，踉踉蹌蹌往前逛去。
“真能折騰。”梁冪雲失笑，快了兩步接過她一手的物什。
“多謝姐姐。”南宮玲佩蹭了蹭她，“佩兒想著多買些東西回去給表姑父表姑母、舅父舅母還有表兄，晉兄長和姐姐那份還沒買呢就拿不過來了，真該把阿碧和阿無帶出來。”
這是忘了後面的人了？梁冪雲覺得好笑，“佩兒是不是忘了還有誰該買禮物？”
南宮玲佩雙眼愣怔，恰時手裡一空，她驚了一瞬，一轉頭髮現是清風才放下心，頓時又愣住了。
她抿唇看著身後之人，心中暗道完蛋，不僅忘了裝淑，還把兄長給忘了，剛才那一番話兄長不會聽到了吧？
南宮峰若自是聽到了，但他並未多加在意，情分不同，心意自然不同，但情分也不是一時就定下的，慢慢來，總之不要嚇著她就是了。
南宮玲佩訕笑了聲，攏了攏禦寒的嫣紅披風走到他面前：“兄長，可有想要的想吃的？佩兒可以買給你，或者有什麼好奇的地方佩兒給你講。”
“沒有，佩兒只管玩就是，無需管我。”
“兄長剛回都，哪裡都不熟悉，佩兒不能只顧自已喜樂，佩兒給兄長講講吧。”
南宮玲佩站直了身，腦中過了許多來介紹這長榮街，還沒開口便又聞他道：“這些日後可說，但除夕遊玩只這一晚，機不可失。”
也對，南宮玲佩深以為然，“兄長所言甚對，那佩兒日後再與兄長多說。”
反正也已經露餡了，也無需再裝了。她拔腿就跑，完全就還是一孩性，在各式商鋪內挑挑揀揀，喜歡就買，不喜歡就放回原處。
南宮峰若遞給清風一記眼神，拿了滿手物什的清風領命跟上郡主，只留下二人一前一後走著。
南宮峰若心思全在街巷房屋及各類物什上，完全沒注意到街上那些熱鬧，以至於被堵之時根本來不及脫身。
“哎呦，這是哪家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可覓得夫人？看看我家小女如何？”
熙熙攘攘之中，一群女夫人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開始五花八門的介紹女兒或是親戚，更甚有女子在自家夫人的慫恿之下直接將荷包塞在他手裡，狀若靦腆地看著他。
本清冷的四周突然暖和起來，待他收回四處張望的眼神之時，周圍早已被圍堵得水洩不通，心情霎時便降到了谷底，只一雙冷得令人發寒的雙眸微眯。
“公子怎麼不說話？可別是看上了哪一家女公子不敢說啊。”那些女夫人笑言著，全然不顧他漸漸陰沉的面色。
南宮峰若眉頭緊鎖，身上一股肅殺之意未喝住她們，反倒讓她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那些個女夫人自顧自地看來看去、介紹來介紹去，香脂氣味撲了他滿鼻。
近在後頭的扶桑早已急得上下亂跳，想上前解救卻也是被堵著進不去，只得“公子公子”地叫著，又怕用武會傷到人反而惹上是非，便一直不敢動手，甚至在外圈的夫人也已盯上了他，拉著自已身旁的女娘上前與他攀談。
這一陣熱鬧引得滿街行人駐足，雖是早已見慣這些女夫人媒婆似的一到節日便逮著俊俏郎君如此行事，但一見還是挪不開腳想看看是哪家公子得了這“運氣”。
前頭之人自然也知道，卻遲遲未上前。
“果然還是很給力。”梁冪雲笑意上眼，看了片刻好戲才整了整衣衫上前強行扒開一條路，擋在裡頭即將發怒之人前面。
他怒瞪著雙眼，手裡已經捧了不知道多少個荷包，但他並未丟下手裡的東西，想來也是不願因自已的怒意輕易踐踏了這些女娘家家的尊嚴。
都氣成這樣了還顧及著女娘們的尊嚴與名節，倒是不同於那些骨子裡便冷傲尊貴的官家公子。
思及此，她眉眼一彎，滿眼溫柔地瞧著他。
被硬生生推開的女夫人們還未來得及生氣，見來人是一位舉止端莊又身姿不錯的女子，還遮著面，頓時都停了動作，只上下打量著她。
不會是哪位剛定了婚約的皇族女子出來遊玩？這可不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