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峰若看著遞到面前的水杯,眸間暗沉。

猶豫不過片刻,又道:“本將無權處置朝堂的賑災物,更何況是如此貴重的東西。”

貴重?梁冪雲依舊穩穩舉著那杯水,聞言輕蔑一笑:“若此物真如將軍心中所憂慮,是大朝貴重之物,天子可會將它棄至此處,任人擺佈?”

“不用我說多,將軍征戰沙場許久,自已心裡清楚,國家之貴在於百姓,並非一件件徒有虛表的華麗物什,若這一件本就用來換百姓性命的物什在將軍眼中比其一城百姓還要重要……只怕我確實是找錯人了。”她將水杯放下,不再多說。

南宮峰若放不開口,視線停留在那杯放在桌子中間的涼水上。

他並非看重此物比起百姓更重要,只是在盤算著用此物換取合作,所要承擔的後果。

他在猶豫。

儋州災情耽誤不起,百姓更是等不起。若能儘早解決眼前的危機當然是最好,無論用什麼方式。

但這是先帝之物,那是皇族的象徵,如果送出去了就不可能再要回來,若是陛下反悔……

他能承受該有的責罰,但不能連累其他人。

寒夜的風雪愈加猖狂,即使是在屋內都能聽到外頭那股子寒意在肆虐,侵入房屋,穿透縫隙,讓所有人瑟瑟發抖。

屋內未生炭火,冬日的冷冽貫穿每一個角落,直至他猶豫跳動的心。

南宮峰若握緊了拳頭,良久,他拿起眼前的水杯,將那杯涼水一飲而盡。

梁冪雲轉眼看向他,似是探究又似是詢問。

“合作,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儋州的賊寇,還百姓安寧。”

梁冪雲嘴角一抹弧度,就說嘛,不可能看錯。

“我與將軍合作,僅限剿匪,還百姓安寧之事乃官家之事,望將軍清楚。”

南宮峰若點了點頭,視線移向她一瞬又落下,問:“本將有一問,你是如何得知鳳冠在賊寨之中的?”

“自然是進去了才知道。”

南宮峰若一怔,視線與她對上,“朝堂派了多少人都探不得這賊窩具體位置,你又是如何知曉?”

“自然是讓寨中人帶我進去了。”梁冪雲一笑,“那老寨主可謂是貪、色、欲、嗔俱全,但最要命的還是色。打扮精緻些再柔弱些害怕些,他們便以為我是哪個流落在外的千金,迷了路才跳進這儋州危險之地。那些個手下眼巴巴地便將我往他面前送去當妾,寨中的路自然就探清了。”

南宮峰若瞳眸微睜,怒氣頓時一湧,“你……”

看著他這欲說還休的模樣,梁冪雲不禁笑出聲:“將軍許是誤會了,我可沒那麼輕易把自已交代了,看來將軍對我的情況還查得不多。”

南宮峰若更震驚了,“你怎知……”

“說到這,奉勸將軍一句,清風公子還是得多些訓練,查的時候動靜稍大了些。”

南宮峰若一怔,張了張嘴最後只道出一聲:“抱歉。”

探查情報在武將這邊可謂是“兵家常事”,但被探查物件逮到教訓的時候倒是少之又少。

起碼於他,是第一次。

梁冪雲玩味地看著他,“無妨,將軍查我若是為了佩兒我自然不會怪罪,你能對佩兒上心是好事,但若是有其他目的……”

警告戛然而止,他自然聽出了當中的意思,斂眸未應。

又聞她道:“至於鳳冠,算是一個意外之喜,我本欲燒了他們的糧草讓他們慌亂幾日,也算是給儋州尋個喘氣的空隙,意外在官家物資中看到了它。也算是這鳳冠與我有緣讓我瞧見了,那我自然是得把握機會,便在那老傢伙身邊待了幾天。”她拿出一包粉末狀東西擺在南宮峰若面前,“那老東西又蠢又色,但我也不是任他宰割的軟女子,用這玩意兒便讓他一連睡了好幾天,寨裡那些人還以為我得寵得很呢。”

南宮峰若捻起一些粉末,還未近鼻就猜了七七八八:“蒙汗藥?”

“沒錯。”

“好手段。”

梁冪雲失笑,“手段是好是壞無所謂,只要能達到目的,任它手段是如此還是那樣,用了便是。”

她微一用力起身,揉了揉還有些痛的腰部。

“寨中情形我已探查清楚,十足把握在手,若是得此助力我相信能更快些也更準確些為儋州除去這些禍害。”梁冪雲看他,“一頂花樣玩意兒換一城百姓岌岌可危的性命,小女子保證將軍決計不會後悔。”

梁冪雲微微欠身,開窗隱入暗夜。

……

次日風雪停,天氣終於是好了些。

暖陽融化著地上的雪堆,掉光了葉子的木棉樹也有了些光澤。

“清風。”

清風用肩推門而入,右手拿著一堆摺子,左手託著早膳。

他將膳食放在桌上,轉身到南宮峰若書案前將摺子放下。

“將軍,這些是儋州城中旱災初年到現在的情況,存活人口剩餘不足原先的三成,萬畝良田可用面積不過原先的兩成,損失慘重。”

看著摺子裡方方面面的慘狀,南宮峰若不禁皺眉。

“城中病情如何?可有疫情?”

清風搖頭,“將軍放心,昨日隨行而來的太醫和醫師們繞了一圈儋州城人口聚集最多的地方,除去一些已經病入膏肓無法救治的病人,其他皆救治過了,並未發現傳染的疫病。”

南宮峰若心裡鬆了一些,疫病是最容易奪命又最難控制的,來之前他便擔心城中情況如此糟糕會不會滋生疫情,故此才帶了十幾位能醫過來,如此一聽才安了心。

“城中河流數目與走向可探查清楚?”

“城中河流三處,城東一處,已結冰且底下沒有多少水,新結的冰大概是這些天雪反反覆覆融化又結所得,源頭被賊寇用亂石阻斷;城南一處,也是源頭被阻斷幾乎無水;還有一處是城中橋下河,河水已不能用,皆是死屍,怕是喝了還不如不喝,源頭是連線江州到儋州水路的大運河。”

“阻斷之處可能破除?”

“很難,那賊人倒是聰明,將阻斷之處設於最為難破之處,若是強行破開亂石會衝破底下的民莊,兩處阻斷之處的民莊皆不在少數,想移走非是不可,只是那巨石之大非是百人能動,還要尋一巧妙之處防止破環民莊,並非一朝一夕能搬走。”

若是民莊毀壞,百姓更是無處可去無地可耕,即使有了水,慘狀怕是也不比現在輕。

“城中死屍可撈起來了?”

“撈起來了,孫太醫說為了防止疫病生成最好移出城外,屬下便做主將屍體葬在城外山頭,但是城中水不知排往何處。”

南宮峰若思緒不斷,病情沒有他想的那麼嚴重自然是鬆了口氣,但水源一事亦是大事,這是必須解決且關乎大民生的事情。

三處現下皆不能用,必須找到破解的辦法。

南宮峰若沉思,儋州到江州,大運河……

“將軍?”清風突然一喚。

南宮峰若密密麻麻的思緒被打破,一抬眸便撞向他充滿好奇的雙眼。

“何事?”

“咳咳咳……”清風撓了撓鼻頭,“昨晚那個姑娘……”

南宮峰若鳳眼微眯,軍棍在心裡已經揮了無數次。

辦事不力就算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好奇與他不相關的事情。

但南宮峰若心裡也清楚,這事怪不得他,阿父阿母不願讓他做探查情報這種危險的事情也是怕他得了這個本事容易丟命,怕保不住他,所以一直沒有訓練他這一方面的事情。

而那些探查之事向來有專門的探子去查,但他帶回的三千暗衛皆在城外無召不能入都,能用的人也就身邊這兩個,扶桑自然比他厲害些,但一人之力終歸是有限。

南宮峰若移開對上他的視線,暗暗嘆了口氣,他不想忤逆父母的意思去培養他,但如今事態不一樣,大將軍府不知道何時還會出事,若想真的護住他的身世保住他的命,也得看他有多少本事,而自已作為陷入陷阱之人,日後不一定能繼續守著父母的叮囑護著他……

沉默半晌,南宮峰若開了口,道:“待儋州城這件事情結束,你去廷尉府找廷尉侍郎鍛鍊鍛鍊你的探查能力,給你兩個月時間,本將要一個能精準探到情況且不露出一絲馬腳的清風。”

清風面色微變,“將軍……”

“如今事態不同了,清風。”南宮峰若抬眼對上他震驚的雙眼,“阿父阿母以前不願意你涉險所以不願栽培你,但如今只有多栽培你,你才有可能在日後自已保住自已的命。”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清風低頭嘆了一口氣,心尖感覺刺痛麻木。

雖然他不明白為何大將軍夫婦不願栽培他成為暗衛的一員,但他知恩,也知道他們是在保護他,所以一直以來都聽話地學著自已該學的東西。

而如今將軍打破大將軍的意願栽培他,也是為了防止以後的意外,他能護住他自已。

清風閉了閉眼,心裡對大將軍夫婦的思念、對仇人的恨意席捲而來,但佔據前頭的苦澀,無法言說的苦澀。

許久,他單膝跪下,“屬下明白,一定不負將軍所望。”

南宮峰若沒去細想他的情緒,這些東西都是需要慢慢消化接受的,他也一樣。

“去將阿文帶過來。”

清風拱手應是,已經全然忘了昨夜那位姑娘的八卦。

人帶到之時南宮峰若正坐在飯桌前用膳,阿文站在他前面不敢吭聲,眼神卻時不時瞥向桌上的食物,口水在嘴裡酸冒,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嚥下去。

他餓,但他不敢輕舉妄動,如今能贖罪便是最好的,哪敢多要。

南宮峰若放下筷子,雙眼正視他那充滿無措又恐慌的眼睛。

“別害怕,找你來就是想問清楚寨中的情況,還有他們的佈防。”

“我、我、我已經畫得很清楚了。”阿文嚥著口水顫抖著聲音回道。

南宮峰若站起身,走向書案拿出那張他畫的草圖。

“是很清楚,但是本將不打無準備的仗,也不輕信任何一位背主投降之人,不管是好是壞。”南宮峰若看著他,“將你所知關於寨中情況與寨中路線說出來。”

若是一時隨意畫的必定與現下的有所出入,不管是為了保命才跳出來還是挖好坑讓他們跳,都得提前做好準備。

半個時辰吞吞吐吐的描述,阿文嗓子都快冒煙了。

南宮峰若拿著草圖細細端詳,確定他畫的和他講的是一致的,而其他的情況還需進一步確認。

或許她可以。

“清風,帶回房間,給他拿點吃食。”

聽到吃食阿文眼睛一亮,他還以為會真的慢慢餓死在這裡。

清風剛想應是,卻聽見阿文開口:“將軍,只要你能保證我活到報仇雪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南宮峰若冷冷地看著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粗棉布衣上面好幾處補丁,面板黝黑,瘦得不成樣子,可是此刻眼神裡想要報仇的慾望是強烈的,強烈到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之前你所說,阿父不在了,那你阿母與阿姐可還在?”南宮峰若問。

阿文一怔,淚水幾乎是奪眶而出,嗚咽道:“不在了,都不在了。”

他費力擦掉臉上的淚水,卻怎麼都擦不幹,最後罷手道:“阿父被殺,阿母受辱自盡,阿姐不堪折磨而死,全沒了。”

清風臉上肉眼可見地夾雜著同情,南宮峰若只是點頭唏噓。

“不過將軍放心,”阿文補充解釋道:“我會待在那裡絕不是忠於那老賊,只是為了尋得機會報仇,如今將軍肯給我這個機會,阿文必定生死不計。”

南宮峰若微點了點頭,沒應。

對於他的身世他可以同情甚至給予幫助,但為了大局著想他並不能完全信任一個毛頭小子的話。

他擺了擺手,示意清風將他帶下去。

“對了,將軍。”清風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摺子呈上,“這是儋州城所有富貴人家的名冊,大家共二十戶,小家共二十五戶,屬下皆遞了名帖,這個時辰應該到了。”

接過摺子,南宮峰若起步邁出房間走向正廳。

來到正廳之時,整整齊齊四十五人已經在正廳裡等著了。

見來人,眾人皆面露驚訝之色,卻也皆拱手問禮:“南宮將軍。”

南宮峰若站在門口受了這禮,又起步走向正位,轉身面向他們。

因著正廳位置不足,大家都應心不坐只站著面對接下來的判決。

對待這些人自然不能用審犯人的方法,南宮峰若便先開了口。

“誠心邀各位過府,商討如何解決儋州現狀。”

他語氣很是堅定,在場所有人皆要入這次救城之局,沒有一絲可以拒絕的餘地。

他冷著臉一遍一遍掃視他們,眼中凜冽的肅殺之氣將所有人盯得發怵,無人敢對上視線,也無人應答。

誰也不想被一個二十出頭還不知能力如何的小子帶入坑裡,但他是武將,在此等身份地位上他們就不被容許在如此緊急關頭拒絕配合。

“將軍。”

片刻,寂靜的氛圍被打破,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站了出來,一身素紗長衫,舉止間文人氣息十分濃重。

許景合扇拱手道:“若你能保證解決這次危機,許某願將剩餘家產悉數奉上,絕無二話。”

南宮峰若掃看了一遍清風給的摺子,唯一家許。

摺子上清晰地記著每一戶在此次災情中所出的銀兩糧食與布料,許家雖是小家,出的力卻是最大的,光是銀兩就出了三萬兩糧食就出了兩百石,雖是全被前州牧所吞沒但這份心有一些大家還就真真比不上。

南宮峰若又細看了一會兒,抬頭對上許景審視的眼神,是在觀察他,也是在等待回覆。

將摺子合上,南宮峰若端正自身回道:“本將此次出行儋州,不解決賊患誓不迴天都,不將儋州生計恢復絕不踏出儋州地界半步。”

就這一句話,份量孰輕孰重無人敢確定,但是許景敢確定。

自居於儋州,官員一批換一批,清官有,貪官亦不在少數,雖然面前此人年歲尚淺,但其氣度及眼神中的那一股勁兒是他從未在往昔官員中看到的,況且昨日入城之後便搞了那許多動靜,此等心繫百姓的武將……他信。

“既是如此,許某願助將軍一臂之力。”許景環手行了一次大禮,表明了決心。

其他人雖是半信半疑,但此情形之下卻也是恭敬彎腰行禮道:“願助將軍一臂之力。”

今晚的寒風不比昨晚刺骨,正月十六的月亮皎潔完整,月光依舊鋪滿整個儋州城。

南宮峰若站在視窗處細想著今後的計劃,正想得入神卻聞窗外聲音漸起。

他將窗戶支起,從屏風後拿出披風放在桌旁,自已坐在對面。

片刻後窗外便躍進一黑衣女子,梁冪雲還是如昨夜一般打扮,見桌子上的披風也只是笑笑便拿起披上。

“想得如何?”梁冪雲先行開口問道。

“若你的目標僅僅是那頂翠石鳳冠,合作也無妨,本將可以用那頂鳳冠與你交易。”南宮峰若試探性地看了看她。

梁冪雲點了點頭,看著他眼含笑意,“僅僅是那頂鳳冠,絕無其他想法。”

“那便一言為定。”

“將軍真真思慮清楚了?”

南宮峰若微微皺眉,“姑娘還怕本將說話不算數?”

“倒也不是,將軍可想清楚如何與天都那位交代了?可別因此連累了府上,我可不想佩兒因此受罪。”

南宮峰若微微有些訝異她對自家胞妹的保護之心,片刻便又點頭道:“想清楚了,自然不會連累到不該連累的人。”

“那將軍可要立個字據來保證我絕無它意?”

南宮峰若搖了搖頭,“不必,本將信姑娘不會食言,畢竟整個秋霜樓還在天都求生,姑娘心中會有考量。”

這是在拿秋霜樓內人威脅她?梁冪雲彎眼一笑,“將軍放心,就如將軍所說,就算為了秋霜樓內所有人,我也定不會食言。”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司少,夫人她又發癲了!

姜染儀

凡人修仙:從道心種魔開始

隱月無憂

快穿:斂財宿主每天都在紙醉金迷

貓七丶

重生之拯救王先生

寫暗區的俄重太空人

雪沐暖陽

茶茶荼荼傻傻分不清

清釉新芽

新芽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