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房間換衣,半刻後身穿斗篷將自已遮得嚴嚴實實,往秋霜樓而去。
她在秋霜樓外等了許久,見已日落西山才進樓。
一入樓這身打扮便惹來溫暖,溫暖滿眼惑然又是笑意地走向她,“這位公子?還是女娘?有何吩咐?住房還是用膳?”
“找人。”
溫暖一怔,又是滿臉笑意道:“不知這位女娘所尋何人?秋霜樓說小也不小,整整也有幾百號人……”
“我只尋雲姑娘。”
“女娘尋雲……”溫暖臉上笑意一下就僵住了,她打量著身前身著斗篷之人卻是看不出什麼,便低聲問道:“這位女娘所尋雲姑娘,是哪位?”
“秋霜樓很多雲姑娘嗎?我只尋秋霜樓第一花魁雲姑娘。”
這下是徹底明明白白,溫暖僵了片刻,轉身將人帶至三樓雅間。
雅間的門被關得嚴嚴實實,溫暖對著眼前之人一身神秘的裝扮又是一番打量了許久,問道:“你找她何事?”
“自是私事。”藍溪說著將身上斗篷一併脫下,一頭白髮與這張秀麗十分的面龐惹人眼,更是將溫暖嚇住。
“公主見諒,溫媽媽我有眼不識,這就為你去請她來。”
溫暖急忙出了雅間,氣嘟嘟地進了旁頭房間又關上門。
梁冪雲正對月喝著酒,見她進來也不理會。
“快起來。”溫暖拽了拽她,沒拽動。
溫暖甚是沒好氣地看著她,“什麼時候與涼國公主扯上關係了?長大了哈,事也不與我說了是吧?”
涼國公主?梁冪雲轉頭蹙眉困惑地看著她,覺得她腦子有病又轉過頭繼續喝酒。
“嘿,還不理會我了?人都找上門來了還在這喝什麼傷情酒?快起來。”
嗯?梁冪雲轉頭看著她,開口問道:“涼國公主來找我?”
溫暖瞧著她這不爭氣的樣子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隔間拿了一張溼帕子為她擦了擦臉和手,將她帶到藍溪所在雅間門口。
梁冪雲腦子裡飛快轉了一圈,似乎也未與她有過什麼交集,只是那次獻舞,還是獻給他的。
多想也無用,梁冪雲拍了拍腦袋清醒清醒,推開房間門走了進去又轉身關上了門。
她站在門後向藍溪一禮,看著她那笑意模樣,倒不像是來找事的。
“公主可是有事?”
藍溪笑著對她,“姑娘不必擔憂,我只是來與你聊聊。”
聊聊?並不相熟有何可聊?
“那公主想聊什麼?”梁冪雲應聲而問,看她這架勢並未想拿著公主身份來壓她,便走過去與她對坐相視。
藍溪看著眼前之人雖是薄紗蒙面卻已是氣度不凡,很是心悅,怪不得他會喜歡。
待梁冪雲入座,藍溪也不含糊,直言道:“聊聊你與穎貴妃,還有將軍。”
聞言一詫,梁冪雲眉間的友善之意瞬時成了敵意,望向她問道:“公主可知自已在說什麼?”
“藍溪自是知曉自已所言。”藍溪看著她這轉瞬的變化微微一笑,“姑娘放心,藍溪並無惡意。”
見她依舊提防,想想還是先說明白較好。
“你與貴妃的關聯藍溪只是知曉一二,並未深入瞭解,也不會多管閒事。”藍溪款款而道:“現在只想問姑娘一句,對將軍,姑娘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梁冪雲嗤笑一聲,“他……與我已是過路人,容不得我如何想。”
見她與他一般都是那副心如死灰的壞情緒模樣,藍溪是大抵猜透了。
“但姑娘心裡也該知曉,將軍對你、你對將軍,皆是真心。”藍溪勸慰道:“為何姑娘不願說出實情?於他、於你,更甚於你們都會是一個機會,將此事化解。”
梁冪雲心頭一酸,若是小事她又豈會不願與真心相待之人解開誤會?可此事涉及甚廣,不是她一人之力可解。
看著她這模樣,藍溪心中不免一慌,難道事情真有那麼嚴重?
“公主不必勸慰,我心裡明白,也會著手去辦。”梁冪雲回道,“公主此行定不只是來安慰我的吧?”
果然不一般,藍溪放下心中慌亂,笑意的雙眼頓時肅色,道:“藍溪此行前來是與姑娘言明,貴妃對將軍有殺心。”
“在天都這般地方,將軍並不適合久待,但他還是不得不應承陛下之命回來。”
梁冪雲漸漸放鬆敵意,聽著她慢慢道來。
“回都的代價必是人心,好壞皆在一念之間。藍溪細查過,將軍之所以會回都,也是穎貴妃的枕邊風所致。陛下是個心軟又些許墮慢的性子,看不透後宮之人的野心,自是想著愧對將軍一家才聽取了這陣風。而這朝堂之上,多的是對南宮將軍府不滿之人,皆在背後尋機”
藍溪抬眸看向她,“他人尚且不管,但穎貴妃不得放鬆戒心。不用藍溪言明,姑娘也知將軍這一路所遇之事皆與她有關。”
“而想必姑娘與穎貴妃的關係定是不淺,知道這其中原委,只望姑娘能護著將軍一些,貴妃的城府與手段不是他一個十餘載未淌過朝堂水之人敵得過的。”
聽著這一頓自來式的分解,梁冪雲聽懂了她心之所言。
“你心慕他,又為何不幫他?若是我能護著他自是不會旁觀,但宮裡那位的手段與勢力公主既是細查過,定也知曉不是我所能敵過。”
藍溪倒是欣賞她這一份自知之明,笑道:“非我不願幫,只是將軍不喜,且天都終究不是涼國,藍溪無法輕易動手腳。”
“況且穎貴妃的手段確是密又狠,藍溪也不一定能耍得過,能斷她一手已是藍溪在這都城之中盡全力所能做的極限了,所以以備生死關頭之時,藍溪送姑娘一份禮物。”
將倆藥瓶與一張信遞給她,藍溪面色一肅:“這事做與不做全看姑娘,而若是真到了那生死關頭,只要姑娘敢照信上所做,藍溪保證定會保他,或是還有你。”
交代完事情藍溪便站起身穿好斗篷衣物,臨別前又道:“藍溪這一份心意誰都看得出來,他即使看透也不會應允,因為他心裡只有你。”
“姑娘好生珍重。”
梁冪雲看著手裡的東西愣怔,心中卻是不贊同她所說。
他的心裡不止有一人,更是裝著千千萬萬人。家國百姓安危在他心中,遠遠抵過我這一人。
拋開那些亂糟思緒,她開啟信封仔細看著,卻是越看越心驚。
翌日暖陽,藍溪早早起身裝扮,在南宮峰若的護送之下進了宮,與朝臣一般站在殿中等著南宮政上朝會。
時辰一到,南宮政便出現在上首天子位,殿中大臣禮過之後便是藍溪之事。
“陛下,承此前諾言,藍溪回程之前代表涼國與大朝簽訂十年之約。”
南宮政心中雖是十分暢快,但不由得要多想一些。
“藍溪公主選婿一事還未落下為何急著回程?此前不是允諾選婿成功之後才籤這份十年停戰之約?”
“選婿一事藍溪已是落成。”藍溪笑著回道:“藍溪福淺,無法得大朝男子之心,也未尋得一知心人,只得作罷回程。”
“但十年停戰之約藍溪還是有權做主,親事不成但友盟之約成了,便不枉藍溪來此一趟。”
南宮政心中默默思慮,殿中大臣亦是議論紛紛,皆在暗諷明明是她惡語相向才致親事不成,現下倒如此深明大義了。
藍溪也懂這紛紛亂言之意,她不予理會,只是讓使者遞來盟約之書,上面已是蓋著涼國王的印章,她提筆落字之後便遞上去給了南宮政落字蓋章。
此書兩份,一國一份,待簽訂完畢便是昭告天下。
南宮政很是滿意地看著這份期待已久的停戰之約,收起後對著藍溪又嘆道:“是大朝男子無此福氣得藍溪公主青眼,願公主早日得一相守之人,也不枉藍溪公主這為國為民之心。”
“多謝陛下吉言,望兩國十年之後成為永不侵犯的盟國。”
啟程之日,南宮政派人尋了國庫內最為珍貴的首飾加上草原世子帶來的賠罪禮十成之一賜於藍溪一同帶回涼國,同日回去的草原世子卻是一樣東西都沒撈著。
看著這滿隊賞賜,藍溪心中感激,但看向送賞之人內心不免一抻,澀意逐漸泛起。
此一面,若無意外,該是最後一面了。
但也願他再無意外,一生順遂便好。
藍溪盡力藏好心中的傷感,與南宮峰若點頭示意後上了回程車輦。
“公主。”南宮峰若騎馬上前,在藍溪車輦身旁停住,敬道:“公主,陛下命臣送公主出天都百里地界,大概是要隨公主的車輦同行一日一夜。”
車輦速度極慢,一日一夜還只是個大概之數。
藍溪笑笑回道:“那便有勞將軍。”
隊伍啟程,南宮峰若領著隊伍往城門口而去,天都百姓皆站在道旁看著這一浩蕩隊伍往外行去,又見一寥寥無幾之人的小隊隨後。
“這便是草原世子?怎麼回程如此落寞?”
“被問罪之人與盟國之人哪能相提並論?”
……
百姓議論紛紛之言皆入了草原世子哈布其的耳裡,雖是氣憤但他也是忍得很妙,依舊笑臉帶著隊伍往外而去。
隊伍剛出天都地界沒多遠便黑了天,此處地界並無驛站,南宮峰若便找了一處闊土紮營,將藍溪安頓好後令手下人起鍋燒水煮湯,自已也在一旁看著火。
看著火勢愈加猛烈,身上也愈加暖了起來,南宮峰若還是滿心不悅。
自與她決裂他心中情緒就沒好過,不遠處的清風看著他這滿身不對勁的氣場也不敢輕易接近。
突感身旁一身影落了下來,南宮峰若側目一瞧才站起身遠了些。
“外頭寒涼,公主怎麼出來了?”
藍溪見他慌亂倒是笑出了聲,“將軍不必緊張,這裡的人不是你的手下便是我的人,無人會亂言語,坐下吧。”
南宮峰若看了看周圍,心中衡量一番後才坐下。
“心有點涼,出來烤烤火。”藍溪突又道,火光映著她雪白的肌膚與秀髮,倒是有了幾分蒼涼之感。
“心涼烤火可沒用,火烤不到裡面去。”南宮峰若回應著,不想去細究她話中之意。
藍溪笑了聲,“將軍還真是雅趣,只會打壓藍溪的興致。”
南宮峰若也一笑。
“這火烤不到我的心,想來也烤不到將軍的心吧。”
藍溪著眼看著他,在這夜幕的遮蔽下,她不想錯過此刻能無所顧忌看著他的機會,即使火光燃燃,也無人能看透她眼裡的情意。
“將軍心裡如此寒涼,為何不去尋那暖光照一照?”
她所言之意他自是懂得,只是不願再提及。
沉默半晌,藍溪依舊盯著他的臉龐,“將軍心裡有數,藍溪不便多問,只願將軍能得償所願,亦可掃蕩仇恨顧慮,與真心相愛之人細水長流。”
……
“多謝公主。”
話說完了,藍溪也不想再留什麼顧念便站起轉身欲回營帳。
“公主回去後作何打算?”南宮峰若突然開口問。
秉著友人之意,他是該問些,似有似無皆可。
藍溪沒轉身,只是背對著他輕笑道:“皇兄為藍溪劈了一塊地方,建了一座白髮寺,藍溪此後便是在那度過餘生吧。”
“公主此行前便做好這準備了?”
“那不然呢?你又不能與我回涼國。”藍溪依舊笑著,表明心意後心卻是鬆了些。
南宮峰若還未接受完這突如其來的心意,藍溪又道:“藍溪此行不過是來看看故人,將軍不必多慮。皇兄依舊還需藍溪助力固權理事,不會虧待於我。待做好這些事……此後一人一寺,一生便也過去了。”
身後之人卻是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未應聲,藍溪暗暗自嘲一番便抬步進了營帳。
見著她消失在眼前,南宮峰若心中繁雜的思慮亂成一團,卻被扶桑一頓急促打壓下去。
“將軍,如你所料,那草原世子在據此處三里外紮了營。”
南宮峰若笑笑搖頭,“這計謀真是……蠢。”
哈布其送禮問罪後本該早早便回去,卻硬是在天都等到了藍溪確認啟程之日後才向陛下告辭。
選擇在同一日離都,南宮峰若怎麼想都覺不對勁,他的目的太明顯,就是為了藍溪而來。
怪不得是世子前來,看來是早就得了訊息藍溪會來和親。若是可以撿漏,草原能得藍溪那便是得了一個涼國的助力,也就有機會造反不再依附於大朝威嚴之下了。
算盤打得夠響亮。
“盯緊他,找個機會給他點教訓,別搞大了。”
扶桑僵笑了笑,心中雖是想著將軍越來越愛折磨人了但還是應下。
翌日準時出發,行至日中扶桑從後頭策馬而來,對著南宮峰若微微點頭後隨著隊伍一同騎馬慢行而去。
日暮時分,藍溪看著百里邊界之地已在眼前便叫停隊伍,吩咐在附近尋了一處紮營之地,起身下了車輦。
“將軍就送到這吧。”藍溪站在車輦旁看著他,眼裡還有些笑意。
南宮峰若望了望周圍,確是到了百里之界。
“哈布其就在附近不遠處,公主要小心他的動作。”
“藍溪知道。”
他擺手招來扶桑,“在下還是不放心哈布其此人,就讓扶桑帶著這隻隊伍送著公主前往兩國地界吧。”
“若是此舉能讓將軍安心,那就麻煩扶桑公子了。”
南宮峰若回視著她的眼神,片刻後又收回,與清風翻身上馬。
“那公主珍重,若有機會,來日再見。”
藍溪笑著點了點頭,目送兩人策馬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下去,心中的異樣之感欲甚。
“望來日再見,對坐玉臺樓間,對飲三巡,暢談一生。”
藍溪望著他疾馬而去的方向許久未收回視線,待婢女端著湯給她暖手之時才回過神來,一轉身便見扶桑待在一旁低頭以待。
藍溪牽起嘴角,“公子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屬下不辛苦。”扶桑拱手。
“等了一晚上給他們投了那麼多瀉藥到酒裡,很是辛苦了。那些也夠他們多休整幾日了,他們沒有機會再靠近。”
扶桑一愣,抬眸之際只見她笑意雙眼,深似海,也看不透。
“將軍為藍溪所做的事情藍溪無一不知,也知他是何意。”
只是好友之意,無它。
“也就到這了。”
藍溪暗暗緩著自已揪痛的心,轉身之際暗處有一光亮隨著空中流星一同落下,融入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