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未多時便聽到一些有關軍營的言論,梁冪雲注意力都在那邊議論之處,走路的速度放慢了許多。
“聽說了嗎?老軍師好似疾入肺腑,營中醫師已是無力迴天,石守將在這邊關口貼了告示尋醫。”
梁冪雲一頓,還是轉了腳步往言語之人所坐的攤位走過去,點了壺茶聽著後邊人言語。
“尋醫?老軍師肯嗎?”
“自然是瞞著。”
“不過若是有能醫可尋應該早去了,關內這些醫士怕也是束手無策。”
“唉,老軍師老矣,如何能再繼續庇佑西塞這邊?”
“不是老了不行,是疾入肺腑。”言語之人拿著筷子輕敲了敲茶杯沿字字說明,“在這邊待久了咳症愈加嚴重,已是咳出血,今日又咳暈過去了。”
“如此嚴重?真就束手無策?”
“能如何有策?西塞這邊氣候本就不妙,加之老軍師還是老暮之人,更加難以醫治。”
“唉,該如何好?若是連他都走了,咱們少將軍可就連最後一位長者都沒了,又有誰能撐得起西塞不被外人惦記?”
聲音可聞地低了點,兩人依舊在言語著。
“誰說不是呢,涼國雖說沒有動靜,汗國可不一樣。若是再來一次,這裡的訊息定是瞞不過天都那位了,少將軍就該被問罪了。”
梁冪雲聽得愣了神,正專心注意著後頭人的聲音卻被店家擾亂了。
“姑娘?”
店家看她很是奇怪,他未見過西塞這邊地方有來過這麼個女娘,戴著面紗還出來叫茶,但叫了茶又只坐在那不喝,莫不是什麼外來人士?
店家不安問道:“可是這茶不合你胃口?”
梁冪雲慌忙搖了搖頭,又問道:“店家,小女子若是想入軍營去尋老軍師,該如何做?”
“姑娘尋軍師?”店家一愣,“姑娘可否方便說說尋軍師何事?”
這也要打探?是不是太小心了?梁冪雲訕訕笑了笑,道:“小女子……的妹妹乃是醫士,聽聞老軍師身體難愈便想去試試。”
店家似是不信,只笑笑道:“連營內醫師都沒法子,姑娘的妹妹年紀尚小,如何能救得了?”
“店家這就錯了。”梁冪雲笑眼回道:“醫術是否精明看得不是年齡而是經驗,我們曾遊歷多方見過不少疑難雜症,家妹可是治好過不少人,雖還是個小醫士但救過的人早就不比那些醫師少了。”
“或許老軍師這病家妹真能治呢?”
看她這身打扮確實未在這裡見到過,還真是外來的。
一個女子到處遊歷?這想想還真是匪夷所思,但……若是真的如她所言,遊歷多方經驗十足,對老軍師來說也並非是壞事。
店家躬身湊近了些,道:“姑娘若是真願意一試,可前往關口處將那告示揭下來帶到軍營駐防處去,自然會有人帶你進去。”
“若是姑娘真能救了老軍師那便是最好,若是不行也莫要逞強,傷了老軍師那裡面的刑罰可是駭人得很,可莫要自討苦吃。”
梁冪雲自然聽得出他這些話裡的警示之意,笑笑點了點頭,與他禮了一番便轉身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已是丑時,獒龍關這邊無宵禁,梁冪雲便也不知了時辰,她連衣物都來不及換便倒頭睡了過去,趕了許久路,今夜又這番大動干戈,身子也乏透了。
翌日一醒已是午時,她輕聲喚了阿尋卻未見人來,只好自已先洗漱整裝一番開門去找她。
阿尋向店家在二樓要了間空房,房內建了三個大桶讓師弟們一個一個進去,她就站在門口守著。
見梁冪雲往這邊走來,阿尋禮道:“主人。”
“你怎麼站在這?你師弟們可來了?”
阿尋指了指裡面,“在藥浴泡澡驅毒,得泡個把時辰,再調動內力把毒素逼出。”
梁冪雲點了點頭,“還有多少?”
“還有六個。”
“可有其他人瞧見?”
“主人放心,無人瞧見,他們都是隱蔽過來的。”
“那便好。”梁冪雲暗忖半晌道:“叫他們將有門內標識的衣物全部換下來秘密燒燬,尋一身尋常衣物穿。”
“是。”
“主人。”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梁冪雲轉頭一瞧便見秦玉低頭抱拳站在她身後。
“主人,可否借一步說話?”他聲音很低,低到梁冪雲差點沒聽清。
見他有想解釋的心梁冪雲也待見,“先去換一身衣物,將有門內標識的,無論什麼東西,全部銷燬,別讓人瞧見了。”
“那玉佩……”
“都一樣。”
“是。”
梁冪雲回了房間,在屋內等了不過半時辰便見秦玉站到了門口,確是換了一套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裳。
一進門秦玉便跪了下去,“屬下死罪,望主人責罰。”
梁冪雲看著他半晌沒說話,愣是將秦玉嚇出一身汗,但他依舊跪直了身子低著頭。
“起來吧。”心裡爭鬥一番,梁冪雲終是開了口。
秦玉毫無起身的意思,只是將頭埋得越來越低,無力的雙手垂在兩邊。
“難不成還要我扶你起來?”
秦玉一愣,一抬頭恰好撞上樑冪雲毫無波瀾的雙眼,他也只好訕訕起身,但還是埋著頭。
“這門規是我定的,無論何時都要以自已的性命為先否則就永久除名,你們不僅沒有做錯反而做得很好。”
“可是我們背叛了主人,背叛主人也是……該死的。”
“是,”梁冪雲單手撐著腦袋淡淡道:“但我知道你們是被逼的,不是想莫樅那般自願得很,也幸得你們最後有所覺悟,不然就得像他一般按照門規以背叛之罪處置。”
秦玉心頭一痛,能得主人如此諒解更是覺得自已所做之事有多錯誤。
看著他漸漸垮下去的臉,梁冪雲輕笑了聲,“行了,先去解毒,解完毒再來一趟,有事問你。”
秦玉抬頭,“主人之事先問,解毒不急。”
“先解毒!”
秦玉這才罷休,行了一禮後出門找了阿尋。
此時才覺身子疲憊得很,梁冪雲叫來小廝要了熱水,也在房間內舒舒服服泡了個澡又用了膳,等的時間也不長,剛用完膳門外就有人影在那晃盪。
不敢讓梁冪雲多等,秦玉先行驅了毒,他中毒不深,覺著身上毒素清了之後便急忙起身穿衣往她房間走去,卻一直站在門口不動。
“進來。”
梁冪雲一直在等他敲門進來,沒成想還是呆得很。
秦玉應聲推門而進,依舊埋頭以待。
“莫樅如何給你們下的毒?”梁冪雲直接開口問道。
秦玉回想著這段時間的屈辱,心中只覺憤恨恥辱,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
“很難說?”梁冪雲蹙眉。
“不是!”秦玉將頭埋得更低,“他、他趁我們不注意給我們撒、撒了……春藥,趁我們難耐昏睡之際將此毒灌進了嘴裡。”
春……藥?這個混犢子不正經玩意兒,梁冪雲扶額,真是啥破事都能做得出。
“現在毒解了就好了,我會好好教訓他為你們解氣的。”
秦玉還是埋著頭,人卻明顯地紅了大半邊,“……是。”
梁冪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可看著從下到上紅成一片之人卻是頓頓訝異閉了嘴。
這秦玉雖說叫著一聲主人,但年歲也略長几歲,怎還更加害羞了起來?莫不是單著太久忘了找媳婦了?他這個年歲也該有媳婦了,怎麼自已不找?
難道等著我來指婚?還是有了心愛之人不敢去追?
不追也不對啊,不追哪來的媳婦?難道是獒龍關沒有姑娘看上眼的?那還是得讓他們儘快回去才行……
梁冪雲看著他沉思了半刻,在她灼熱的注視之下秦玉終是被逼開口問道:“主人還有其他事要問嗎?”
梁冪雲這才回過神,“莫樅為何來此可查清了?”
一到正經事秦玉倒是嚴肅了起來,抬頭道:“莫樅來這多次,每一次都秘密跑往邊界之處遞信,但屬下此前沒敢私自截信,也不知他發往哪裡,只知那個方位大概只有近一些的涼國還有涼國側方的草原之地能拿到信。”
“後來在獒龍關內他又安插了幾次人手,但似乎並非他所掌控,那些人只是由著他帶到地方便與他再無聯絡,屬下蹲了幾日沒有線索。”
“幹完事便是花街柳巷地到處亂竄,屬下也跟了幾日沒什麼進展。再後來便是主人傳令要追殺他,屬下與師弟們追了幾天,好不容易將他逮住但卻被下了毒,只得聽他行事。”
傳信,還安插人手,看來是要有所作為了。
“主人,師弟們的毒都解了。”
阿尋進來稟道,側目看了眼秦玉卻又愣住了,她握著他的手把了脈,“秦師兄體內的毒已經驅乾淨了,氣血為何湧得如此快?”
看他整個人紅得跟被烤熟了一樣,梁冪雲無奈搖了搖頭,她彎眼看向秦玉,更是將秦玉看得氣血上湧。
秦玉急忙拉開與阿尋的距離,紅潤面龐似欲滴血,抱拳支支吾吾道:“屬下去看看師弟們,若是有事主人再喚。”
見他慌忙跑出去阿尋一臉困惑,回頭對著梁冪雲又道:“阿尋號了脈,全都無礙。許是藥劑不夠,並未吃多,中毒也不深。”
“那便好。”梁冪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正想著如何讓莫樅在死前多受點折磨,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她吩咐道:“阿尋,去買些春藥還有抓些蟲子回來。對了,把他們所中的血烏頭也準備一份。”
“啊?”阿尋一愣,其餘兩樣倒是沒問題,但春藥……
“主人,這是大朝禁藥。”
禁藥?“莫樅為何能買到?”
“只能是私下交易了。”
原來如此,“那阿尋可會製藥?不一定得是春藥,藥效相當或是略遜些也可。”
“製藥……主人,阿尋已是許久沒動手,若是要製藥怕是生疏了掌握不了火候,所用的時間也長。”阿尋細想了想,又道:“但是阿尋可去藥鋪找一種草藥名曰虛寒草,用來驅寒的。無病之人用了會內虛燥熱痛癢幾日,無法用藥解,只能泡冷水。”
這也差不多,想來可以折磨他幾日。
“好,那便交由你去辦。”
“是。”
“對了。”梁冪雲又將轉身欲去的阿尋拉了回來,問道:“咳疾入肺可有解法?”
“咳疾?”阿尋沉思了會兒,“咳乃不通,但也分哪種不通,主人可否將症狀說得明白些?”
“會咳血,也會咳暈,還是一位老者。”
“周圍如何?”
“就在西塞這邊。”
阿尋望了望窗外,又回眸道:“許是沙石積肺,很難排清。”
“沒得治嗎?”
阿尋搖了搖頭,“對人對症,對症才能下藥,需得見到人號了脈才能決斷。”
也是,還是得找時間去拜訪他。
梁冪雲點了點頭,對著阿尋笑了笑,“阿尋學識如此淵博,定非普通醫族世家子女吧?”
“啊……不是。”阿尋訕笑了笑,“從小父親便將我泡在藥房中學著,多看了些書罷了。從家中逃出來至今幾年不看,若非跟著主人四處遊歷救人怕是早就生疏了。”
阿尋心虛地抱拳一禮,“主人先休息著,阿尋先去買草藥。”
梁冪雲也未在意,她一出門自已便也換了身簡便衣裳準備出去,一開門便見十餘人穿著尋常百姓的衣物站在門口低頭羞愧還堵著路,她扶額嘆息了會兒,頓覺有些無力。
站這堵著怕是擔心他人看不見不成?小廝與住客往來都成了問題。
“把武器都收隱蔽了,誰叫你們如此在人前惹眼的?”
她語氣稍稍衝了些,將十幾人嚇得趕忙把武器塞回衣袖,塞不回去的就抱在身前無措地低著頭。
罷了罷了,梁冪雲暗暗嘆了聲,“秦玉你留下,其他人回駐點等我的訊息。”
“是。”
雖說人數不多但湊起來卻也引來周圍住客的眼神,梁冪雲只好先關了門以待幾刻,得先將外人注意散去才行。
“西塞這邊情況如何?”梁冪雲開了窗看下方的街道,比起此前真是過於冷清了些。
“自守邊將軍封鎖訊息之後未見其他官員入內,也未有異常,屬下查探過西塞駐防那邊,除了軍師一人掌著關內這一年間的恢復之外,只餘幾個不怎麼成事的將領帶兵守著。”
“西塞駐防那邊幾乎是只進不出,訊息封鎖很是嚴密,關內人這一年間幾乎未出過關,信件幾乎是得過明路才能遞出去,能漏出去的訊息也被我們解決了。”
他這是尋著進了就出不去的辦法來阻著訊息洩露了,怪不得莫樅辦完事後還在這邊花街柳巷到處亂竄。
“那莫樅的信是如何傳出去的?”梁冪雲惑然問道。
駐點自有駐點的線路,但莫樅手裡並無線路。
“接信一方似是知曉關內狀況,給了他一條極其隱蔽的線路,基本上都是半夜巡防最弱時他悄然到邊界之處偷偷傳的。有一次險被發現,被抓入獄,後來也不了了之地放了出來。”秦玉繼續道:“百姓寄信幾乎不能私傳,都得拿到關內官家處查明瞭無外洩訊息才由官員手下發出,若是私傳便是罪,要入獄,很是麻煩。”
“不會引起民憤?”
“他們不敢,關內人自一年前的戰事發生後便一直聽守邊將軍的召令不出關也不私自傳信,外來人幾乎沒有,零星幾個也是過了明路,他們不敢與官兵頂撞,頂撞之人皆在牢獄內伺候著,能出關的也是得拿著守邊軍師的手令才能出。”
如此大費周章居然沒引來其他邊塞守將的注意嗎?梁冪雲望著下方思索。
像是知曉她心中疑慮,秦玉開口道:“因救援信被我們所截,其他邊塞守將未知那次傷亡如何,北塞離西塞最近,北塞的大將軍雖說知曉死亡人數但不知南宮大將軍夫婦身死,他沒有動靜其他幾邊自然不敢私自來查探。”
想起截信一事,梁冪雲心中一滯,現下只想將莫樅抽筋扒皮。
“對了,一年前劫道百姓之事可是你們乾的?”梁冪雲轉身看他。
秦玉搖了搖頭,但心裡自覺愧疚,低頭道:“是莫樅勾結了汗國兵劫了道,門內人謹守主人之令不得傷百姓半分,就算是他拿了門主手令來威脅也無一人敢跟他去,卻不曾想他偷偷將汗國一小隊帶了進來,將逃亡的百姓截住了。”
“屬下……得知此事之時已經晚了,就只能將還未被他殺害的百姓全部救走再將那一小隊汗國兵全殺了,否則西塞百姓……就是全軍覆沒了。”
“叛國、害民、叛主、殘害同門,”梁冪雲失笑哽咽,“真是死百遍千遍都不夠啊。”
秦玉有些慌,“主、主人,是屬下的錯,未及時阻止他。”
“我明白,我也不怪罪你們,”她止了聲,轉身看向下面人頭寥寥無幾的街道,“那時的我不過是半個門主,也完全不知此事,幸得你們還記得我設下的門規,否則……”
這人命債就更重了。
半個時辰後,兩人出了關口,梁冪雲伸手撕下那告示。
“帶我去駐防那邊看看。”
“是。”
為了避免引人耳目,兩人步行去了駐防附近,待到時已是日落西山,但天邊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兩人不甚隱蔽,只消半刻便被守門計程車兵發現。
見被發現梁冪雲也不躲,她不想將事情搞大。
“幹什麼的?”倆士兵呵斥問道。
秦玉欲將她護在身後卻沒她動作快。
梁冪雲幾步上前,先行了一禮將手中的告示遞給士兵,規矩道:“關口那邊見著尋醫告示,小女子便想著來一試。”
倆士兵面面相覷,又看向秦玉。
“這是家兄。”梁冪雲又解釋道。
家……兄?秦玉一愣,又頓頓點了點頭,感覺佔了主人好大便宜。
“等著。”
其中一個士兵拿著告示往裡走去,半刻便又走了出來,對兩人道:“武器留下,人跟著進去。”
倆人只好將隨身匕首與利劍交出,由著士兵引進去。
軍營駐防之地很是遼闊,眼前所能見著的地方分了三份,左右校場,往前走去是大帳,看著後頭不遠處炊煙升起,該是廚帳,左右校場後的營帳也不在少數,層層疊過去完全看不清多少。
梁冪雲望了望周圍的情況也沒敢再多看,因為隨著士兵步伐走過去,他們正面不遠處的營帳外有一身著灰白長袍的女子正看著他們。
待走近梁冪雲才看清她的模樣,高束馬尾,黑色腰帶束腰,一雙杏眼滿含戒意,眉間肅氣,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探索之意令人不得不回視,總之無一絲善意。
“石守將,就是這兩位。”
原來是女將才,梁冪雲細看著她暗忖半晌,又施了一禮。
石阡滿目探索意味地看著兩人,打量仔細了才對著梁冪雲問道:“女醫?”
梁冪雲規矩地點了點頭,“與家兄趕路,途徑此處,見著關口的告示便想來一試。”
“途徑此處?哪兒人?”
“這與診治病情有關嗎?”
“有!”
戒備心確實重,梁冪雲輕笑了聲,“天都。”
石阡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便泯滅消失不見,她往前走了幾步正對著她,兩人之間僅一步距離,四目平視,淡定地回應著對方。
“真是女醫?”
梁冪雲還是點了點頭,絲毫無懈怠之意。
“石守將放心,小女子若是有歹心想必也走不出這軍營。老軍師身體要緊,還望守將讓小女子儘快進去診治。”
看兩人行頭並不像是趕路的樣子,石阡心中戒備,但老軍師病情也已是拖不得,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吧,反正自已在旁邊也不會有什麼差錯。
石阡慢慢側過身,引著兩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