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社城外,築起了高高的京觀。

陳暮站在城樓上,默然不語地看著這蔚為壯觀,又充滿殘暴嗜血的封建時代產物。

數萬人頭堆積,擺成一列列的小山是什麼概念?

破爛的皮肉與露在外面的肌肉組織混合在一起,無數頭髮相互糾纏,血液粘稠得匯聚成了一條河。

死去的人睜著眼,臉上還保留著死前的驚恐,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血腥味。

昨日還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現在要麼是一具殘留著餘溫的烤肉焦炭,要麼被刀分成兩截,屍體隨意擺放,血流漂櫓,頭顱堆積成山。

這一把火,燒的不僅僅是這數萬條人命,同時也帶走了豫州黃巾的生機,讓這次黃巾起義,破滅了一半。

皇甫嵩站在城樓上,俯瞰著城下兩萬多官軍,大喊道:“大漢萬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所有的官軍都舉起了武器,高聲地呼喊。

這座京觀給人帶來的直觀感受過於強烈,不管是恐懼還是興奮,每個人都在顫抖。

耳邊山呼海嘯。

血腥味隨風撲鼻而來。

陳暮仰頭望天空,心裡卻在想。

如果這世界真有鬼神,那麼自己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人命在自己手中,像是割草。

不知怎麼的,陳暮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冷血。

以前的自己,不是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視人命如草芥?

還是以前就這樣?

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是因為自己害怕死啊。

陳暮苦笑。

陡然從和平年代來到亂世,命只有一條,誰也不想下一刻成為待宰的羔羊。

藉著別人的屍體一步一步往上爬,只想保全自己。

自己錯了嗎?

錯了。

可那又如何?

生與死之間,當然選擇你死我活。

每個人都想成為易小川,最後卻都活成了高要。

也就只有大哥才能一直懷揣著理想,繼續在這亂世裡做著他的仁義夢吧。

陳暮扶了扶自己的帽子,雙手縮在寬大的袖袍裡,站在城樓的陰影裡,面露微笑。

眼眸中卻透露著森然陰冷。

宛如一隻鬼。

一隻無家可歸的野鬼。

......

......

中平元年六月,註定是一個不平凡的月份。

皇甫嵩在長社大破黃巾,燒死數萬,斬殺數萬,在城外築起京觀,訊息傳回洛陽,朝野振奮。

一時間,滿朝文武對於皇甫嵩的評價都是扶搖直上,交口稱讚。

就連多日不開大朝會的天子劉宏,都破例開了朝會。

洛陽南宮崇德殿,三公九卿以及京中數十位身居高位的大臣踩著小碎步,緩緩進入大殿。

按照正規的大朝會禮儀,應該還有依次跪拜大禮,由贊禮官直呼姓名。

不過這次朝會只是臨時召開的小會議,沒有那麼多講究。

眾人拱手彎腰行禮之後,按官職大小在崇德殿下方兩側分就坐。

其中大將軍與三公地位最高,坐在皇帝的左手邊。

《禮記》中規定,左為尊。

但秦朝是右為尊,西漢繼承秦制,所以西漢的丞相都在皇帝右手邊。

不過到了東漢,恢復了西周禮儀,又改為左。

大將軍與三公都是萬石,原本三公地位在大將軍之上,到漢和帝時竇憲,竇憲權勢非常大,從那以後大將軍地位超過了三公。

因此如今在漢靈帝劉宏下方的左手邊,分別為大將軍何進,太尉鄧盛,司空張溫,司徒袁隗。

右手邊則是九卿,分別是光祿勳劉寬,衛尉許戫,廷尉崔烈,大鴻臚曹嵩,少府黃琬,宗正劉焉,以及包括太子少傅、將作大匠等少數兩千石以上高官。

其中太僕、太常、大司農這三個位置空了出來,沒有人坐。

因為之前的太尉楊賜,司空張濟被劉宏罷免了,因此現在的太尉和司空是原來的太僕和大司農補上,導致有幾個官職出現了空缺。

今年二十八歲的漢靈帝跪坐在臺上,左右兩側分列著中常侍與宮廷侍衛,面無表情,平靜地俯視著下方。

對於這個皇帝,後世大多是給予“昏君”的名號。在西苑開市場,在宮裡做買賣。喜愛駕駛驢車,造成洛陽驢貴。又以狗為官,讓當時人常嘆息執政者為驢,做官者為狗。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亦有他的帝王手段。

廢掉世家出生的宋皇后,改立平民出身的何皇后;設立鴻都門學,對抗太學。在何進權勢日益增長的時候,又開西園校尉,分何進兵權,種種跡象都表面,他遠不是史書上記載的那般昏庸無道。

“盧植在冀州連戰連勝,皇甫嵩和朱儁在豫州大破黃巾,諸卿以為如何?”

劉宏高坐檯上,緩緩開口詢問。

袁隗老神在在,一言不發。鄧盛雖資歷深厚,但在朝廷根基不足,也沒有說話,三公之中唯有張溫說道:“陛下,長社一把火,擊破黃巾數十萬,皇甫嵩和朱儁威震天下,此解了洛陽危急也,真乃大功一件。”

“嗯,如何封賞?”

劉宏又問。

張溫想了想道:“三人功勞不小,可遷九卿。”

劉宏微微皺眉。

九卿現在的確空缺三個,以盧植皇甫嵩朱儁的資歷,再加上這次功勞,再進一步做九卿也無可厚非。

但這三個位置是他準備留著賣錢用的。

更何況劉宏向來不喜黨人,皇甫嵩是解黨禁的主力,再給他升官,還是九卿高位,黨人的勢力就再次會崛起。

因此劉宏毫不猶豫道:“九卿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擔任,皇甫嵩盧植朱儁三人功勞有,德行還不夠,就封個侯吧。封皇甫嵩為都鄉侯,朱儁為西鄉侯。盧植那邊雖有勝仗,但功勞不如皇甫嵩朱儁大,暫且先看看。”

“唯。”

皇帝都定了調子,大臣們當然就不再說話了。

君不見,與天子據理力爭的帝師楊賜都被趕出廟堂,送去太學教書了?

他們這些人要麼是保皇派,要麼是買官派和宦官派,朝中的黨人幾乎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哪有膽子學楊賜。

“鄧太尉,皇甫嵩盧植朱儁上表請功,其中有諸多助力的功臣你覺得當如何賞賜?”

劉宏又問鄧盛。

漢朝的制度很多人應該在歷史書上學過,三公九卿制,皇帝這個天子與三公九卿是直屬上下級關係,而三公與九卿之間也有上下級關係。

比如太僕、鴻臚、廷尉三卿就是司徒的下屬。宗正、少府、司農是司空的下屬。太常、衛尉、光祿勳是太尉的下屬。

太常是九卿之首,太尉則是三公之首,皇帝開大朝會,這些三公也有開小朝會的權力,就是所謂的開府。

像後來朝代“開府儀同三司”,說的就是相當於三公自己開一個小朝廷,負責天下日常事務。

如前線戰報,一般都是先提交給前線將軍的上級領導光祿勳,再由光祿勳轉交給太尉,最後則由太尉呈遞給皇帝。

皇帝過問了三位首功的將領賞賜之後,對於其他的人賞賜,一般由三公商量來決定,很少親自過問。

見天子忽然問起,鄧盛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據實說道:“稟告陛下,此次三線戰報,核對戰功,有蒲陰人陳暮,涿縣人劉備張飛,解良人關羽,此四人功勞盛大。劉備關羽張飛為武人,可授予別部司馬職,陳暮為士人,盧植舉薦他進太學讀書。”

“哦?”

劉宏看了眼一旁的新任千石中宮侍王鈞,輕笑道:“聽聞這陳暮是曲逆侯之後?”

“不錯。”

鄧盛點點頭:“已派人去蒲陰查驗過,確是曲逆侯之後無疑。”

劉宏搖頭:“曲逆侯雖是國爵,但早就除了國,如今蒲陰陳氏早已非豪門望族,身份不過是平民白身,哪有資格入太學,送他去鴻都門學。”

“這......”

鄧盛遲疑,看了眼一旁垂著腦袋,默不作聲的何進,只能咬牙道:“尊天子令。”

呵呵。

劉宏內心冷笑。

黨人最多的在哪裡?

在世家和太學中。

其中太學子弟大多是世家子弟,也是兩次黨禍的主陣地。

這個陳暮看他的事蹟就知道,是一位絕頂聰明之人。

把這種人送給對手,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至於鴻都門學,可是他親自建立。

裡面的人都是寒門和平民子弟,是漢靈帝自己培養的知識人才。

按照後來朝代的話,就叫做天子門生。

以後都是要為他這個天子效力的。

漢靈帝這麼做雖然是在掘士人的根,可他是天子,黨錮才剛解禁,楊賜被罷官,袁隗裝聾作啞,世家和黨人根本沒有力量與他抗衡。

“至於劉備。”

劉宏輕輕敲擊著桌案,緩緩說道:“宗正,劉備家譜是否已查清。”

劉焉站起來回話道:“陛下,派去涿縣的人已經回來,家譜已經查清,確實是景帝閣下玄孫,中山靖王之苗裔,父親、祖父、高祖父等十餘代族系都有對應,按照宗法血脈,是陛下族弟,臣之族侄。”

“很好。”

劉宏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將劉備錄入族譜,按照族譜賜爵,封為亭侯。”

“唯。”

劉焉領命坐下。

這次群臣更加沒有人說話。

一來劉備不像陳暮一樣可以為士人增磚添瓦。

二來這是天子家事,別說封侯,就算是封王,只要人家是劉氏血脈,功勞夠大,他們也管不著。

如今士人都依附在大將軍何進門下,何進只要一言不發,士人就沒法說話。

確定了這次功勞分配,劉宏冷冷瞥了何進一眼,原本他立何氏為皇后,就是想有個聽話的外戚,結果何進偏偏就被士人忽悠瘸了,非得和他作對,自己這個大舅哥的表現,真是讓人失望。

“散朝!”

贊禮官一聲吶喊,宣佈了這次朝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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