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穀雨。

初夏時節,昨夜的一場大雨沖刷得山谷清新、林木滴翠。

沿著洺水河畔前進,路邊的繡球、山茶、蓬蒿、桑椹、薔薇,花影扶疏,爭奇鬥豔。午後的陽光灑落下來,從樹蔭裡映出點點斑駁。

要是以往,在田裡幹活的農民徒附,做生意的商人小販,駕著牛車馬車,去城外踏青的地方豪族必然來往不絕。

可如今世道動亂,如果是冀州北面的常山中山地界勉強還算有些人氣。但在冀州中部黃巾重災區域,說得上十室九空也不為過,道路上別說人,就連野犬都沒有幾條。

前些日子死人最多的時候,各地縣城外的亂葬崗是野狗最喜歡去的地方。往往一處亂葬崗,有數十上百條野狗徘徊,吃人肉吃得眼睛通紅,比野狼還要嚇人,偶爾遇到落單的行人,甚至會壯起膽子群起而攻。

劉關張陳四人騎著馬,走在隊伍前面。一列列穿著札甲,拿著長矛大刀,舉著將旗計程車兵排成長龍,順著官道緩緩前進。雖然已到初夏,但陽光還不算炙熱,道路兩側也有樹蔭,不算辛苦。

作為低階軍官,劉備並沒有專屬於他的一面旗幟。簡單來說,就是他不配擁有旗子。他隸屬於屯騎司馬孟震帳下的一曲人馬,隊伍番號為前軍旗下的前鋒軍,舉著“孟”字大旗,在三萬大軍最前方。

不過孟震也算是比較照顧劉備,因為劉備部在易陽攻城中損傷慘重,本部精銳死傷二百多人。雖然後面又補充了兩千餘新兵,但都是新降的俘虜,戰力遠不如當初劉備從幽州精挑細選帶來的老兵,所以孟震就把他們安排在了前鋒軍末尾。

張飛從馬鞍左側取下水囊,擰開給自己灌一口,咕嚕嚕幾口下去,舒爽得打了個嗝,將水囊伸手遞向陳暮道:“四弟,你出門也不帶個水囊,大熱天的出那麼多汗,來,喝兩口。”

陳暮禮貌地笑了笑,接過水囊,扭頭用寬大的袖袍遮住面部,佯裝喝了一口,其實並沒有喝。水囊是豬膀胱做的,還被張飛用嘴對著喝過,作為一個有輕微潔癖的現代人,他實在無法鼓起勇氣用豬膀胱喝別人喝過的水。

等他“喝”完了水,劉備對於今早上頭忽然傳達的命令十分疑惑,詢問陳暮道:“四弟,你之前說師君不會圍攻廣平,而是會盡起伏兵往雞澤去。為什麼這次突然說是要攻打廣平?我不太理解。”

陳暮斯文地擦了擦嘴,把水囊歸還給張飛後,才好整以暇道:“很簡單,我判斷張角會棄守廣平,是因為廣平不太好守,張角如果聰明,肯定不會把決戰放在廣平,頂多就是前線接觸,雙方試探一下對方實力。盧將軍既然把騎兵派了出去,必然也清楚張角的意圖,所以我才認為決戰點在雞澤。”

“那現在呢?”

“現在?”

陳暮冷笑一聲:“現在就聽天由命,運氣好能把張角困住,運氣不好就等著打個一年半載吧。”

劉備大驚道:“為什麼要打這麼久?”

還能為什麼?

陳暮看這幾日城裡來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員名士就知道是什麼原因。

自古以來,朝廷和各方壓力遙控指揮前線部隊的事情就沒少幹。最有名的那位就不多說了,宋朝那位諡號為神功聖德文武皇帝的宋二就是另外一位典型的遙控瞎指揮代表人物,弄個陣圖就敢搞轟轟烈烈的雍熙北伐,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其實陳暮並不知道盧植現在面臨的困境,但透過一些蛛絲馬跡,也能推斷出肯定是朝廷和地方官員給了他掣肘。

如前日天子的天使過來下達指令,地方官吏也天天圍在他身邊。

有了這兩條線索,盧植不去雞澤搞埋伏,反而大張旗鼓要去圍攻廣平,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原因。

不過陳暮當然不會這麼和劉備說,只是道:“張角在冀州攻城拔寨,到處燒官府,殺官吏,鎮壓朝廷兵馬,攻打豪強莊園。收斂大量金銀珠寶糧草輜重,他的本部人馬裝備也很好,糧草充足,遠不是河南六縣的烏合之眾相比,如果不能一戰將張角平定,自然要打很久。”

張飛放好水囊,大大咧咧道:“大哥無需擔憂,那張角若敢出來迎戰,我必一矛戳得他腸穿肚爛,取了他的心肝來下酒。”

劉備知道張飛是在開玩笑,笑了笑:“就怕那張角不敢出來。”

關羽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來,道:“四弟素有謀略,可有破廣平之法?”

“廣平臨著洺水而建,要破也容易,正是春汛,水淹廣平就是。不過城中有水閘,必須雙管齊下,一面修築堤壩,一面猛攻城池,讓敵人無暇他顧。”

陳暮看向官道不遠處滾滾波濤的洺水,洺水自西向東注入渤海,從斥章上方就有個大急轉彎,水流湍急,流向由南往北,路過廣平的時候流速經過幾十里的緩衝會慢一些,正好用來修築堤壩。

如此蓄水幾天,等到開閘之前,把下游給堵上,開閘之後,洪水就會自然而然地順著廣平的護城河渠衝入城中。

要知道古代的護城河並不是死水,而是人工挖掘而成,廣平城護城河河水來源於旁邊的洺水,從洺水挖渠過來形成了一個圈,並且還在護城河西城段引入了一渠流入城內,方便城中百姓生活用水,如此一旦形成洪水,廣平城勢不可擋。

當初陳暮說張角能夠打敗盧植有上中下策,中策就是水攻。

只不過如果張角也用水攻計策的話,那麼蓄水的地方就不能在洺水上游,而只能在廣平城邊。畢竟城外被官軍佔領,他沒法做到在官軍的眼皮底下修築堤壩。

所以就算能用水攻,聲勢也不可能太浩大,頂多就是一小股洪流,把官軍的陣勢沖垮,淹不死幾個人。

但也不需要淹死人,只要讓官軍攻勢一滯,手忙腳亂即可。

黃巾軍趁亂反撲,差不多就能勝了。

只是張角沒有想到這一層,那現在局勢就得反過來,官軍可以用水攻之策了。

當然,很多事情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一般從護城河引入的水渠都有一道跟城門大小的水閘,俗稱水門。

《漢書·循吏傳·召信臣》中就記載:“信臣行視郡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門提閼凡數十處,以廣溉灌。”說的就是漢朝人對於水閘的巧妙利用。

平時利用水門水閘控制水量,一旦有洪水,就立即關閉水閘,這樣城池就不會被淹沒。

因此陳暮的計策看起來簡單,實施起來就比較複雜,必須要讓敵人不知道他們在蓄水。如此就得做兩手準備,一邊攻城吸引敵人注意力,不能讓他們觀察到這邊的動向,一邊蓄水建池,等待時機開閘放水。

“那我要不要去跟師君提一提?”

劉備遲疑。

他作為低階軍官本來是沒資格去見主帥,不過畢竟有層師生關係在,古代師生名同父子,去找盧植並不算逾矩。

陳暮卻搖搖頭道:“沒那個必要,盧將軍不是蠢人,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只是他的顧慮太多了而已。”

很多人評價東漢時的謀士,首推諸葛亮郭嘉司馬懿荀攸程昱荀彧賈詡等人,卻不知道這亂世有智謀之士如過江之鯽,似浩瀚繁星般璀璨。

盧植能以一介平民之身創下未來赫赫有名的范陽盧氏,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光論起智謀,他絕對不比很多頂級謀士差到哪裡去,只是在朝為官,身不由己而已。

一路閒聊,廣年離廣平不過數十里,大軍頃刻即到。

才過晌午,盧植開始在廣平城外三里外一處平地上安營紮寨,數萬大軍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張角得到訊息,強撐著病體來到城門上。

只見城外旌旗招展,盧植的大軍開始砍伐城外林木,修建壕溝、柵欄、拒馬等防禦工事,一列列帳篷升起,顯示是有長期作戰的準備。

一旁的張寶看到這一幕,喜道:“大哥,盧植的軍隊正在安營,此事若派人出城劫營,則必然大勝,我願為先鋒。”

張角搖頭道:“二弟,盧植用兵素來謹慎,怎麼會不做防備?我料定他必有伏兵。”

渠帥於毒說道:“良師,盧植有無伏兵,一試即可,不若派出一股人馬,向盧植大營猛攻,若能攻進去,則後方大軍俱出,殺他個措手不及。若有伏兵,則迅速撤回,也無損失。”

“此言有理。”

張角摸了摸下頜的長鬚,贊同道:“左髭丈八、劉石,命你二人帶五百騎兵出城迎敵。二弟,你與於毒左校楊鳳領大軍尾隨騎兵進發,若前方攻勢順利,則大舉進攻,若是不順,則接應左劉二位將軍。”

“唯!”

數位渠帥同時應是。

廣平城小,放置不下太多人,張角在城裡只有三四萬兵馬,其餘兵馬分散在曲周、鉅鹿、廣宗一帶。所以哪怕他看似人多勢眾,擁兵數十萬,其實分散各地,並不能聚集在一起。

也正是因為廣平放不下這麼多人,張角才想著撤到鉅鹿,利用鉅鹿高大的城池集中力量防守。畢竟冀州不產騎兵,而官軍有騎兵,野外鏖戰必敗。

不過趁著官軍剛剛抵達城外,立足未穩,張角還是下了血本,決定把僅有的幾百騎兵派出去,試試運氣,看能不能偷個家。

很快。

廣平城門大開,左髭丈八與劉石兩位黃巾大將騎著馬,拿著長矛大刀,帶著五百騎兵賓士出城。

冀州多平原,騎兵衝鋒在平地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幾乎是在他們有所動靜的同時,被派來偵查的盧植軍探子就發現了情況,立即回去稟報。

盧植軍中,得知敵寇來犯,主將盧植一拍桌子,冷厲道:“來得好。”

“孟震何在!”

“卑在。”

孟震從幾個中級軍官的陣列中走出來。

因為他屬於屯騎校尉鮑鴻部下,所以只能稱“卑”,後來演變為卑職。

“命你部前鋒軍去迎敵,許敗不許勝。”

“唯!”

孟震領命而去。

“吳蘭、鮑鴻、種輯、王子服。”

“末將在。”

吳蘭鮑鴻種輯王子服四名高階軍官出列。

他們是處於主將盧植,次將宗員之下的末將,所以可以如此自稱。

“待孟震前鋒軍敗退,敵人追擊之時,你們各引本部司馬部曲,四面包抄而出!”

“唯!”

諸多將領魚貫而出,各領各的命令準備出去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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