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跳線與道歉

虛無的黑暗,無夢的沉眠——安東尼原本以為這就是死亡的真實感受。

在這樣的殘酷的世界,理所當然應該沒有靈魂、沒有輪迴轉世、也沒有懲罰罪人的地獄。

因此,當一道閃電將安東尼從死亡之中喚醒的時候,看著周圍無限的純白,他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你看起來很疑惑.”

一個聽起來十分陽光的男聲迴響在了身後,他轉過了身。

在這樣一個純白的世界裡,一個西裝革履、長相清秀的東亞年輕人正挺直腰身揹著手站在了那兒。

“我從都沒有想過,上帝會是一個保險推銷員打扮的東亞人.”

說著,安東尼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補充道:

“如果這裡是天堂的話.”

“沒有天堂,安東尼·古斯曼先生。

就算有,它也不會為你這種人開啟大門。

另外,我所出生的地方也從來都不信什麼神明——即便是那些來自深淵暗網裡的不可名狀玩意.”

那位年輕人邊說邊向他走近,然後道:

“我的名字叫做陳妄,過去是一位人生體驗師.”

“那麼陳妄先生,無論怎麼說,我都應該已經死了才是.”

安東尼道。

“的確如此.”

那個東亞人點了點頭,腳步停在了離他大約三步的位置上。

見對方沒有說話,安東尼繼續道:

“所以你也應該發現矛盾了.”

原則上來說,死人不應該還能夠說話才是。

“你已經死了,安東尼。

從醫學上來說,死得無可挽回。

但我用跳線重新啟用了你那顆尚未腐敗的大腦,令它即便沒有身體供能也能再執行那麼一下——想象因為外部電流刺激而抽搐的牛蛙大腿,你現在的狀態跟那個差不多.”

那個打扮看著很像保險推銷員的陳妄如此解釋道:

“而藉由我的能力,在啟用了你的殘餘意識以後,我還為你找到了一個相容性較高的替身程式。

如此,在這個賽博空間裡,你還能夠多留下幾句遺言,而不是在自己的走馬燈裡結束了.”

換而言之,如今的自己,不過只是被暫時喚醒的殘魂而已。

安東尼花了三秒鐘的時間讓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長嘆了一口氣道:

“這樣聽著可比有死後世界要好太多了……好了,告訴我,不惜這麼麻煩打擾一位死人的安寧,你究竟想要知道什麼?”

即便當下的“自己”不過是複雜許多的膝跳反應,但安東尼還是能夠明白對方肯定是為什麼而來的。

“關於你的死因,你還記得嗎?”

對此,陳妄也不客氣,直接問出了對於死人來說應該十分冒犯的問題。

“我的死因是……我的保鏢,金,他的賽博精神病犯了。

然後……”

說到這裡,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的問道:

“多納塔,她……”

“她沒事.”

陳妄立刻回答——這其實是常有的事情了,畢竟是人工啟用的大腦,很多時候這些亡者的意識就像做夢一樣縹緲。

接著,陳妄繼續道:

“你那個發瘋的保鏢很快就被幹掉了,而你女兒到最後也只是受了一點輕傷而已,並沒有什麼大礙.”

說到這裡,他從虛空中抽出了兩把凳子,坐下來攤開雙手道:

“但這件事情究竟是誰幹的,你有沒有頭緒?”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小金他是爆發賽博精神病才……”

安東尼很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如此道。

“你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死人了,確定還要用這一套說辭來搪塞我嗎?”

陳妄立刻打斷道,然後接著說:

“你先前究竟是在跟什麼人做交易,而那個患上了賽博精神病的傢伙,先前又有接觸過什麼反常的資訊?我東西就是這個.”

安東尼聞言,有些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他張開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臉道:

“告訴你有什麼用,難道還能救活我不成?”

陳妄搖了搖頭,然後道:

“先前說過了,你死得無可挽回。

但有機會的話,你難道不希望向把自己給弄死的傢伙報仇嗎?”

對此,安東尼沉默了許久,最終緩緩開口道:

“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不,答應我兩件事情。

這樣,我才會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

“只要是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陳妄連忙回答道。

“都是你能夠做到的……首先,我需要你答應,在這之後不要讓我的家人都牽扯進這件事情裡面來。

她們跟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係,只要事後不再參與進來,未來就不會有危險.”

眼見陳妄鄭重地點頭,安東尼繼續道:

“第二個條件,我需要你能夠讓我再見多納塔一面,有些話我想親口跟她說.”

這個條件卻是讓陳妄為難了一下,他開口道:

“除非是你女兒也剛死了,否則我沒辦法將她也拉到這片賽博空間裡來.”

自己的“通靈”手段,本質上是拿更精密的“電線”去啟用還沒死透的神經。

但往運轉正常的大腦裡強行通電,是會將正常人給燒成白痴的。

不過,也不等對方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陳妄繼續道:

“但透過加大放電規模,我可以讓你在現實中已經死掉的身體再度活動一段時間……大概五到十秒鐘左右,或許你可以考慮擬定好一個比較簡短的遺言?”

“五到十秒鐘……”

安東尼重複了一下陳妄的話,在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

“我想那也足夠了……就這樣吧。

你麼,現在就快點問.”

陳妄聞言,不由換了一個嚴肅點的坐姿,然後問道:

“你背後的金主是什麼人?”

能夠在安置區地下長久運營這麼久的組織,除了伊卡洛斯解放陣線之外,都或多或少有著上面的背景。

“阿波羅生物。

雖然聯絡人從來沒有承認過,但我們走私零件材料,經常會途經伊甸安置區——那裡是百分之百阿波羅生物的地盤.”

安東尼回答道。

“那麼這次刺殺,主使是阿波羅生物的人嗎?”

陳妄繼續問道。

“是……也不是.”

安東尼給出了一個矛盾的回答。

“什麼意思?”

陳妄追問道。

“用於暗殺那些高層的武器,確實是聯絡人暗示要我們賣出去的。

但客戶,卻是一批之前從來沒有打過交道的外來者……而且你得知道,被暗殺的人裡,就有著阿波羅生物的高管.”

安東尼回答道。

“那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你有頭緒嗎?”

陳妄繼續問道。

“我不清楚……但當時聯絡人唯一囑咐我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定要把刺殺那些高層的鍋,給扣到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的身上.”

安東尼的回答,令一直同步著雙方對話的吉姆感到疑惑了起來。

讓伊卡洛斯來當背鍋俠?但殺幾個平日裡就風評不好的政客與公司高層,在雙方不會翻臉的前提下,對於伊卡洛斯來說,這簡直就是白賺的名聲啊。

“那些找你買武器的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陳妄並不清楚這層關係,他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問道:

“不知道,他們用來交易的賬戶都是安置區地下平民百姓的,彼此之間也沒啥聯絡……對了,他們唯一的聯絡人稱呼自己為‘俄爾普斯’.”

聽到這裡,吉姆瞬間來了精神。

俄爾普斯?

所以說,這就是自己也一同遇害的原因嗎?

而對此,陳妄也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問道:

“你那個患上了賽博精神病的保鏢,他在之前有過什麼異常的行為嗎?”

這個問題,讓安東尼稍稍思考了一下,好半天他才有些遲疑地開口道:

“他在不久之前,不知為何突然有了一個畫宗教主題獵奇塗鴉的嗜好。

至於這個嗜好是哪裡來的,我想想……記得好像是上一次去往地上七層看心智調整師以後?

“他說那個醫生讓他透過畫畫來減壓……我看不懂他畫的那些玩意,”

陳妄點了點頭,在找安東尼要了那個心智調整師的聯絡方式以後,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的那個保鏢,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安裝的深度3的植入物,生物蛋白晶片‘飛馬’?你們又是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

這是所有問題中,最為關鍵的那一個。

其他的線索或許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不可靠的地方,但唯獨來自深淵暗網的深度3調整改造,背後絕對切實與某個大勢力有著牽扯。

而這,才是攻破問題的真正突破口。

然而……

“飛馬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安東尼疑惑的反問道。

“小金他從來沒有去萬用印表機裡進行過調整改造啊.”

…………

“你給我放手啊……放手!放手!放手啊!”

多納塔在吉姆的手裡掙扎著,不斷嘗試著掙脫他的鉗制,試圖衝向自己那個被釘在了酒吧牆壁上的父親——先前還紅著臉朝自己發怒的他,此刻已然是臉色紙白,沒有了呼吸。

“他已經死了,你再等一會兒吧.”

對此,吉姆表情十分冷漠的道。

“你究竟對我的父親幹了什麼?!”

聽到了吉姆的話後,多納塔滿臉怒容地看向了他,恨恨的說道。

其實這也怪不得她這番態度,畢竟此刻安東尼的腦袋上正蓋著一層薄如蛛網般的超導“頭紗”,並且還密密麻麻插入了許多尖銳的電極。

無數條資料線連線著它們,最終匯入到了一個看著就十分可疑的手提箱裡——這正是吉姆·雷特先前手中提著的那個。

“一定要說的話……”

看著這個眼睛中彷彿能夠噴出火焰的小姑娘,吉姆聳了聳肩道:

“這算是臨終關懷吧.”

“啐!”

早就察覺到對方要對自己吐口水,吉姆先一步偏頭躲開了對方的這番無能憤怒。

“你爸已經死了,有一個酒吧的人能夠作證,是他的那個保鏢動的手,並且是我幫他報的仇。

至於我給他連線上的那個東西,則是為了保證你能夠聽到一句他的遺言,就這麼簡單.”

接著,他轉過了對方身子面向自己,緊盯著多納塔的眼睛道:

“接下來我會鬆開手,而你可以選擇跑過去把那堆精密儀器給弄亂。

然後你這輩子與你老爸最後的回憶,就是你侮辱了他,而他扇了你一耳光.”

說完,吉姆真的鬆開了手。

“願意這樣就請便。

或者跟我一起再等等,等到他能夠回光返……啊,可以了.”

原本打算再安慰一下多納塔的吉姆,突然表情舒展了開來。

他推了推多納塔的肩膀,有些急切地道:

“趕快去吧,能從冥王那贖過來的時間可不多.”

吉姆說話期間,被釘在了牆上的安東尼當真有了動靜——他身體就像是被砍了腦袋的昆蟲那般顫動著,接著顫顫巍巍睜開了早已渙散的眼睛。

“多……多納塔?”

他好似囈語一般地呼喚道。

多納塔什麼都沒說,一個箭步衝到了那位暫且還魂到了人間的父親面前。

“我……我在.”

她握住了父親那已經冰冷的手,梗嚥著道。

“滋滋……”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從插在她父親手臂上的電極上傳來,這位早已死去的父親僵硬地抬起了手,輕輕地撫摸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對於自己,他想說什麼呢?

對於自己,他會說什麼呢?

明白她的父親即將說出最後的話語,一時之間,就連悲傷的情緒都被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惶恐與不安。

他會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很失望嗎?

還是說,會因為自己先前的口無遮攔而感到憤怒呢?

亦或者,他會在這彌留的時刻,嘗試著欺騙一次自己,他其實一直為自己而感到驕傲?

她不知道,同時也害怕知道。

在自己父親的心中,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形象呢?

而在最後的最後,安東尼擠乾淨了自己肺裡的最後空氣,用尖銳的語氣為自己的女兒留下了最後的遺言。

“對……對不起……”

他所撫摸著的,是自己先前那一耳光扇到的地方——那一處尚未消退的紅腫。

“還疼嗎?”

試圖用冰冷的手使紅腫消退,他心疼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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